“就那麼重要?”他伸手就要把它扔出舷窗,只要一瞬間,那連天碧浪就能吞噬掉我所有的希望。被營救的希望。
“還我。”我低低地說道,再擡頭臉上已經滿是淚水,“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他臉上的冷漠消失了,一種可以說得上溫柔的東西覆蓋了他的臉。空中閃過耀眼的一點紅,他將它扔在了被子上。我忙不迭地撿起它,緊緊地將手攥成拳頭。當初爲了聯繫方便,我把定位片粘在了上面的小鑽裡。只要我戴著戒指,哪怕葉景明和我走遍天涯海角,海警也一定能夠找到我們。
就剛纔這一口,我又覺得噁心無比。說到底本不是我矯情,實在是這幾天吃什麼都沒胃口。說到底也是我倒黴,第一次上船就當了人質。
“頭兒,”就在這時,幾個人氣喘吁吁地推門進來,滿面驚慌,“不好了,咱們被海警盯上了!”
“慌什麼?”葉景明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給兄弟們說聲,武器上膛。”
“可是,”瘦高個猶豫了一下,突然指著我叫道,“頭兒,你可別被她給騙了!一定是她向海事通風報的信,要不是這樣,他們怎麼會在咱們屁股後面窮追不捨?”
他這話一出口,一屋子人都狐疑地看著我。我手心裡的汗都浸溼了被褥,這回要是被他們發現了,羣情洶洶之下,怕是葉景明也救不了我。
“你不就是怕我給船長告狀嘛!”我靈機一動,索性來了個惡人先告狀,指著瘦高個對葉景明尖叫道,“就是他,剛上船的時候潑了我一頭鹽水!”
我的話還沒說完,葉景明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整個人發出一種無形的凌厲,“是嗎,瘦明兒?”
瘦明兒顯然是被他的眼神嚇住了,“我沒有,沒有。。。”
一聲慘呼,瘦明兒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滾出去。”他面無表情地說道,“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他說著,轉身遠去。那馬靴的沉重聲音一下下地敲在我的心上,我不覺眼前一黑,再次暈了過去。
最後的一絲日光沉到了海平面以下,灰濛濛的天空覆蓋了一切。我撇了一眼手錶,這還不到下午四點。海風裡零零碎碎地飄著幾片雪花,其他人早就因爲怕冷躲進了船艙。
船到北極圈,每天的日照時間連七個鐘頭都沒有,永遠吹不斷的亂雪和寒風將失望和悲傷擴散到了每個人的心裡。雖然葉景明嚴令船員不得飲酒,甘蔗酒的酸味還是和抑鬱一樣在船艙裡久久彌散。在沒有陽光的日子裡,那些心底的陰暗隨著角落的黴菌一同發瘋地生長。
雪越發地大了。我裹緊了白狐毛的大衣,依舊不能阻擋那些從骨縫裡沁出的寒意。寒冷讓人變得遲鈍,有的時候,我懷疑自己早已經變成一根桅桿,在這條船上站立了千年萬年。
“啊啊啊啊!“突然,一個人連跑帶摔地從船艙裡跑了出來,是那個戴大金鍊子的瘦高個。他兩眼向外凸著,神情迷茫而狂亂,像是個迷路的孩子般向四周打量著。
“快拉住他!”隨後幾個人也跟著跑了出來,他們想拉住他,卻忌憚瘦高個手中揮舞的砍刀。
他這是瘋了嗎?我有些害怕地向後退了幾步。瘦高個望著太陽消失的地方,眼神中露出一絲狂喜,突然加快了速度,像一枚小型****一般衝向了大海。
撲通!像是有什麼很沉的東西撞擊了海面。這一刻我忘記了他對我的不利,急忙地跑到船舷那裡,使勁抓著欄桿往下看。
哪裡還有半點人影?千瓣曇花一般的海浪起伏翻卷,唯有的一點金光也在一瞬間被浪頭掀到了海底。
衆人皆是面面相覷,沉默扼住了他們的喉嚨,只有追逐著我們的海鳥時不時地發出悲鳴。我實在搞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將船開到這裡。要知道現在是初冬時節,就算上了岸也是天寒地凍,連個走獸都沒有一隻。
“都回去吧。“這時,葉景明也出來了。自己手下活生生的一條命折在海里,他彷彿對此毫不在意。
“頭兒,我們要去哪兒?”終於,有個人忍不住了,大聲向他問道,“這日子太難捱了!”
正要下到船艙的葉景明停住腳步,回頭瞥了他一眼,”你說什麼?“
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有一種無形的威勢迅速地在空氣裡凝結成網。那人的臉色都有些變了,嘴脣在不住地抖動,“我,我。。。。”
他突然就成了一臺壞了的復讀機。
“保持航向,繼續前進。”他輕聲對大副吩咐道,淡淡地掃了衆人一眼,“都回艙去吧。”
船員們突然沒了脾氣,原本人堆裡劍拔弩張的幾個更是像澆了水的炮仗,徹底地撒了火。顯然比起海上風雪,他們更畏懼於葉景明。猶豫了一會兒,其中幾個年長的人率先向船艙走去。不一會兒,甲板上就只剩了我和葉景明兩個人。
我背對著他,任憑凌冽的海風向臉上颳著刀子。天空變成了一種暗沉沉的深藍,沒有云,甚至連北極星都不曾望見。
“頭兒,”一個滿臉雀斑的少年跑了過來,一頭長髮在腦袋後面紮成了馬尾,“再有二十海里就到王子島了。”
王子島?我們到挪威了?我使勁地向遠處望去,可惜除了藍汪汪的一片,連個陸地的影子都沒看到。
“小樹你去放下快艇,”他對少年吩咐道,“跟我上岸。”
“好咧!”少年樂得臉上笑開了花,“我馬上去準備!”
“還有你,”他回頭瞟了我一眼,“你也去。”
雖然我對北歐的陸上風光很是嚮往,可是一想到身邊有這麼個旅伴,頓時興趣缺缺:“我困了。”
“那你就和這些殺人越貨的傢伙在一起吧。”葉景明冷笑一聲,轉身就往船艙裡走,“到時候可別怪我沒帶你。”
一想到那個兇神惡煞的大漢,我心裡突然就打起鼓來。我的天,他們可別覺得我和葉景明是一夥的。他在還好說,要是他走了,這些人非得吃了我不可。
“你等等我,”我的語氣頓時弱了三分,“我去,去還不成嘛!”
小艇飛快地在海上航行。被憋了半個多月的小樹簡直要樂瘋了,在他的情緒感染下,就連小艇都在快樂地顫抖著,七扭八歪地不成直線。小艇上只有我,小樹,葉景明三個。帶的行李也很奇怪,居然是一把破破爛爛的手風琴。
莫非他大老遠的上岸一趟就是爲了文藝一把,拉手風琴唱聖歌?
腳踏上土地的一刻,我幾乎要痛哭一場了。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樣想念村落裡的炊煙裊裊,哪怕是路邊的一棵松樹也讓我無比驚喜。而且,我有理由相信這裡會有個村莊之類的,這樣到時候趁他們一個不注意,我就跑過去敲門求助。相信當地的村民會幫助我的。
眼前的一幕卻讓我失望了。放眼望去,只是一片白雪茫茫。除了遠處的松林隱約透出一點綠意外,這裡是比海上更加荒涼的天地。
肯定是因爲初冬天氣冷,大家不肯出來。我這樣安慰自己道,再走一會兒就能碰到人了。
誰知越走越失望,這裡可謂是一片白色的廢墟,是被人遺忘的世界角落。一路過來,毫無生機可言,只有遠處的蔚藍大海一聲聲地發出咆哮。
不會吧,聖喬治王子島乃是挪威第一大島,就算天冷大家都不肯出來,怎麼走了這麼久,連個炊煙都沒看見?
想到這裡,我更加焦急地四處打量周圍。不會吧,這唯一一回可以被拯救的機會又要這樣白白浪費掉嗎?
“你不用找了。”葉景明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些嘲諷地說道,“這裡根本沒有常住居民,只有王子島監獄。”
監獄?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這傢伙是瘋了?。作爲犯罪分子,這傢伙不應該對監獄敬而遠之,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嗎?這倒好,警察還沒出馬,他就自己跑到挪威監獄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只要敢進去,我就向警方舉報他!
“至於舉報什麼的。”葉景明把揹著的手風琴放下來,信手彈起了最簡單的歡樂頌。輕快的音符叮叮咚咚,像是在給漫天飛舞的雪花伴奏,”我不妨告訴你,我們這次就是去劫獄。“
劫獄!我吃驚地看著他,完了,這人肯定是被單調的海上生活摧殘了心智。王子島監獄我聽說過的,是隸屬於聖喬治王子羣島裡最偏僻的一個小島。這裡關押著的全是世界上最兇險的罪犯。就憑我們兩個手無寸鐵的成年人外加一個半大小子?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歡樂頌依舊單調地在他手裡響著,在我聽來更像是一種噪音。
“你作死別拉上我。”我冷冷道,“小心到時候我舉報你。”
“舉報吧!”他把手風琴往肩上一扔,大笑道,“能和你一起死,是我的幸福。”
這傢伙簡直是變態!
“極光!”還沒等我想出反駁的詞兒,身旁的小樹突然指著天空大叫起來,“是極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