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薇工作的地方在福州路,那里離上海書城很近,平時閑暇的時候,宣薇很喜歡逛書城,她象小時候一樣還是很喜歡看一些偏門的閑書,特別是周末的時候,有時候逛累了,她就拿著本書在書架的下面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看一會.她看的書五花八門什么類別的都有,有時候是編織的書,有時候是做菜的書,還有些時候她也會挑些簡易的關于禪宗方面的書看看,那些書里,她也比較喜歡看臺灣吳淡如的書,溫婉里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智慧,更有時候,她也會隨手拿起孟子,老莊認認真真地看一遍.當然,這樣一層一層看下來,走的時候,她也會打包幾本買下來.慢慢地,她的宿舍里鋪天蓋地的都是書.周雋青來過幾次后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于是他問宣薇可愿意把平時不看的書暫時搬到周家,反正那里一直也給她留著房間,宣薇說不必了,這些書有很多都是業務資料,她平時要翻看的.周雋青向來縱容著她,不會勉強.說過一次也就不會再開口了.
這天是周末,周雋青一早打電話來說讓宣薇下周六無論如何要騰出時間來,他說安冬回來了,已經先帶著夫人回深圳岳父那邊了,過幾天過來大家聚聚,宣薇手握著電話手指攥到發白,心里也滴血似的疼到及至,什么時候你的行蹤都要通過周哥哥的嘴巴告訴我?今天的我們真的成了兩個陌路的人嗎?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想起曾經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句話,后來,我終于知道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可現在不是你已遠去,而是你的感情已經遠去,說什么海枯石爛,地久天長,那些話多是戲臺上騙人眼淚的折子戲.拿來哄人的,人世間的感情,千萬不要用來考驗,男人都是經不起考驗的.
然后宣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放下電話的,恍恍惚惚拿著包跌跌撞撞就去了書城.
周末,書城里人山人海,聽說今天有個大明星陸毅要過來簽名售書,宣薇找了個拐角,安靜拿了本書翻看了一會,還沒看到兩章,人群漸漸騷動起來,宣薇拿了本自己想買的書匆匆往外趕,她不是
個喜歡湊熱鬧的人,對這種場合向來退避三舍.
人群一層層如潮水一樣逼過來,隨之而來的是那些影迷尖銳迷亂的呼喚聲,宣薇好不容易找了個空缺急匆匆地往外逃.
因為手里抱了厚重的書,出來時又忘記了換鞋,隨手拿的是平時上班穿的那雙細致的高根鞋,眼看著被人一擠,一個踉蹌,就要摔倒.恰在此時,
一雙強有力的男人的手從旁邊一把攙住了她,那是一個長得異常開闊大氣的男子,十分好看,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風衣,衣服上干凈利落,一塵不染, 宣薇站穩了后,感激地對他笑笑,"謝謝!"抱著書正欲離去,
那人卻露出驚訝表情,激動道,"宣薇?"
宣薇一楞,回望過去,那男人臉上卻笑意愈濃,"怎么?你不認識我了,一中高三1班,我坐你后面的第三排的,我是劉蓮生."
宣薇瞪著一雙圓眼睛呆了半天,記憶里只有一個蒼白的幾乎看不清面孔的小個男生,但是對他的名字卻異常深刻,那是班里永遠的第一名,簡直無法將那個單薄的小身影和現在這個高大的男人聯系起來,
"你現在長這么高了?我都沒認出來."她老實地抓抓頭,因為高興,久違的招牌兔子笑容又回到了她臉上.宣薇眼睛里的黑仁又大又亮,所以她的眼睛一直看起來都很柔和親切.
"你還是老樣子,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劉蓮生的目光在宣薇臉上逡巡一圈,眼睛里漸漸透出一種驚艷來,他坦然笑了起來,親切怡人,"不過比以前瘦一點,更漂亮了."
宣薇笑著皺皺鼻子,那是她的習慣動作,"你們當律師的就是會說話."她依稀記得劉蓮生當年好象考上的是政法大學,后來的同學通訊錄里留的是他在著名律師事務所的記錄.
"你現在在哪里得意?"劉蓮生和藹地問,看上去工作歷練的他非常精干,他變化很大.
"還得意呢?我現在簡直就是個蛋白質,(笨蛋,白癡,神經病)隨便找家小公司混著唄."宣薇自嘲地笑笑,
"哦"劉蓮生笑了,他不笑的時候很嚴肅,看上去比他實際年紀成熟很多,"我本來就準備忙過以后找在上海的同學聚聚,今天倒是無巧不成書了,讓人驚喜."
老同學見面,宣薇自然要盡地主之誼.兩人隨街找了間餐廳簡單地叫了些牛排色拉邊吃邊聊.
原來劉蓮生跳級畢業后成績優異導師直接推薦他進了朋友的律師事務所,劉蓮生知識扎實,作風穩健,很快在業界混出了名堂,發展的很快,因為上海這邊業務越來越多,事物所決定在上海擴充分部.他是分部的籌建負責人.也是分部未來的領導級人物.
"朱玲呢?你們還有聯系嗎?"朱玲是宣薇的同桌,也是劉蓮生的同鄉.
"有啊,她考了武漢大學的研究生,準備留校啊."
"當年多虧了你不時塞在我書包的錢,幫我度過了很困難的一段時間."
宣薇的臉紅了紅,"我不記得了."
"當然,你幫過太多的人,哪里記得,不過大家都記得你."劉蓮生一邊感慨著,一邊眸光明亮,熠熠生光.
"宣薇,告訴你一個我們高三一班男生的秘密啊,當年,幾乎當時全班的男生都在暗戀你呢."劉蓮生盯了宣薇一會,嘴角彎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宣薇吭哧吭哧半天也沒說出話,她只是震驚,尷尬,然后垂下眼沉默,面紅耳赤.
說實話,她自己也非常意外劉蓮生說的話,當年的校花陳小露也在同一個班里,那可是遠近聞名的大美女.她可從來沒想到那些男孩子的注意力投到了哪里.
不過在那些青蔥歲月里,自己的視線也從來未曾落在那些同齡的男孩子身上,時間太久了,她早已經習慣安冬的嬌慣,寵溺,縱容.
如果說在以前宣薇的世界里周雋青是一幅水墨空靈的山水畫,而安冬是那旭日初生,草木浸輝的一副波瀾壯闊的油畫,,他洶涌磅礴的精神力量和對宣薇的感染力同那些與宣薇同年的男生相比來說,他們只是一些陽光下那些沉默的落葉喬木,幼稚蒼白的蠟筆街景.
宣薇那時也只是同情關注她這些同學,,她的愛,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給了安冬.
一旦陷入沉思,往事就象一個個夢境一樣鉆了出來,
畢業前夕,宣薇在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情況下,悄悄地登上了南下的火車,這一次,她總算拿定主意了.如果這次安冬留她,她也愿意陪他一起留在深圳發展.
其實她這次這么堅決主要是她新年時剛回了一趟S城,剛看到了他父親留給她的一封信和一張卡.
卡里是用假名寸的活期三百萬存款,密碼是宣薇的生日,柜子里除了那封信還有一條顏色奪目的碧璽手鏈,那是安冬放進去的.
"后來呢?"劉蓮生很專注地聽著
宣薇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著一個陌生的老同學說起這些往事,可能痛苦積攢到了一定時候,需要通過傾訴來宣泄.
后來? 宣薇仔細回憶著第一次自己見到那些高聳入云的南方喬木時異常驚奇,她希望給安冬一個意外的驚喜,所以沒有通知他,她知道他最近一直都在單位加班忙工作,不會出差,所以她下了火車后比較悠閑地先去了廣州的中大服飾輔料市場和幾個大的服裝批發市場轉了轉,她在廣州呆了一天后才去了深圳,去的時候不巧已經下班了,她找了剛交班的門衛輾轉問了一下宿舍的地址,又馬不停蹄地坐車去了宿舍的位置,當時已經是四月底,深圳那邊天已經很熱了,氣壓低,總是有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氣息,讓人很不舒服,陳安冬的宿舍是一棟老房子,一共六層,沒有電梯,墻壁上爬滿了層層疊疊的爬壁虎,陳安冬就住在四樓,宣薇順著臺階上了一層層的樓梯,于是她懷里抱著個旅行包站在三樓和四樓之間的露臺上往下看,那露臺只有一半是實心的,人站在上面,下面的景象一覽無余,她等了很久,久到她幾乎都快睡著了,她左腿站麻了開始換右腿.兩個腿都麻了就趴在及腰的墻體上一會.天,開始有些昏了,一輛黑色的奧迪無聲地開了過來,宣薇清楚地看到車門打開了,陳安冬英俊略顯憔悴的臉從車座里出來了,宣薇一陣激動,貪婪地往下看著,喉嚨咯努力吞下快要抑制不住的呼喚聲,就在此時,另一邊車門打開了,一個穿著白色套裙嬌小優雅的女人跳了出來,她凝視著陳安冬,一只手遞過一只袋子,另一直手搖晃著安冬的手臂,面帶笑容,口氣嬌俏,"你最好快一點啊,媽媽還等我們吃飯呢."
金色而黯淡的陽光下,陳安冬也微笑著說了一聲好,因為距離太近,宣薇甚至能看到他注視那女孩子時眼里所產生的喜悅和親密的光芒,以及女人臉上那沉醉甜蜜的表情.
陽光一寸寸在大樓的陰影里向后退去,宣薇心里的寒冷在一寸寸擴大,
陳安冬此時卻茫然不知,卻拎著袋子安然上樓,宣薇的腳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向后退去,然后頓了頓,那雙腳似乎在思索,在徘徊,然而最終還是慌不擇路,一路狂奔,飛快地跑向頂層.,她腳上穿著旅行鞋,腳步輕盈,絲毫沒有動靜.只是那飛沖的身影驚起了一群落在樓頂覓食的鴿子.鴿子嘀嘀咕咕驚叫著掠起,四處飛散.
此時樓下的安冬似乎聽到一絲動靜,凝神聽了一會,一切又恢復平靜,他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宣薇一口氣跑上了樓頂,在落日的余輝里她一直抱著腿靜坐在那里,她那時從靈魂到□□都仿佛被人扔到了北極,冰寒徹骨,她心頭涌上了一股劇烈的快要令人窒息的痛苦,她茫然地坐在那里,一直坐到天完全暗下來了下起了小雨她才清醒過來,掙扎著離開,然后她找了家小旅館,臨時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買了一張最快的回上海的車票回去了.
一回到上海她就大病一場,急性肺炎,那幾天渾身起滿了紅疹子,大概精神上的痛苦積累到一定時候肯定會通過□□上的病癥爆發出來,
記得她在吊水的時候,周末周雋青剛好來接她去家里,卻發現她生病的事,他眼睛看著她,有些沉重,話卻說得輕松又平靜,"你怎么回事情,這么大人了還淋雨.?身上還發病毒?"
宣薇貌似輕松地笑笑,"怎么我做什么你都知道?"她剛跟校醫生扯了個謊,說是出去玩下雨忘帶傘了才生病的."
周雋青眸光清亮,眼神溫柔,"只有小孩子才會發病毒,沒想到你這么大了還...醫生說熱毒很厲害,已經三天了還沒消."
宣薇扯開嘴角嬉笑,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有多厲害?比歐陽峰的毒還厲害?"其實她此時心如刀絞,只是怕周雋青看出什么眉目,所以拼著命想些話出來插科打諢.
周雋青一楞,然后不顧風度地大笑了起來,他笑起來陽光燦爛,一雙漂亮的鳳眼里,迤儷春光,似乎一室的陰霾也被他隔離開了.
宣薇鼓了鼓嘴巴幽怨道,"周哥哥,袁姐姐都結婚了,你也找個嫂子吧,不要再晃了,晃得我眼睛花,周媽媽還誤會."
周雋青驚訝道,"我找不找女朋友和晶瑩結不結婚有什么關系?"
宣薇瞪圓了那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也奇怪道,"你一直單身不是喜歡她嗎?你經常來找我不是為了讓我幫你聯絡?"
周雋青倒抽了一口氣,豎著一對濃眉苦笑,神情淡淡,似乎又有點失落,"你想象力真豐富!大概藝術生都這樣吧,我保證我對你袁姐姐沒有任何額外的意思.純粹友情,只是友情!"
宣薇不解地搖晃了下腦袋,再次說了一句讓周雋青噴飯的話,"那你不會是傳說中的那個GAY.......喜歡安冬哥哥吧?"
她無辜坦白的眼神誠實看著他,"不止我一個,周媽媽也懷疑呢?"
周雋青這時正在喝水,終于再也忍不住,一口水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用拳頭死死捂住嘴,無可奈何地望著宣薇,"看來你都恢復好了,還有什么秘密的猜測一下子都說出來吧,省得我一天要受幾回驚."
宣薇忍住笑,很禮貌地說道"你想笑就笑吧,不要忍那么辛苦!"(宣薇此時的表情讓我想起動畫片神廚小富貴里的那個自認為集天下禮貌和美貌第一的傻瓜公主.).
周雋青一動不動坐在那,端詳了她半天,目光里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知所措,半響再也無語,從那以后,他就時常帶著他拐來的女朋友也是國外的同學友溫云一起來看望經常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宣薇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