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宣衛(wèi)國的死訊傳來後宣薇找到陳安冬問過他一句話,"是不是那天晚上你進我房間爸爸看到了?"她問話的時候,那雙美麗的黑眼睛就一直盯著他看,象看一個陌生人,清亮有神,沒有任何感情,一瞬都不瞬,似乎不想錯過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陳安冬不語,冷汗涔涔,他知道她說得是事實,而且這個事實直接導致了另一個惡果,他很想說謊,在她面前辯解幾句,可是他努力了半天,張著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從小就不習慣在她面前撒謊.尤其是她的眼睛在看著他的時候.所以他只好垂下眼睫保持沉默.
後來宣薇又追了一句,"那天你們在山上說的什麼?"
陳安冬仍然啞然,無法作答.
陳安冬的沉默最終泄露了他的懦弱和迷茫,他第一次找不到任何方向來擺放自己那顆傷心的快要麻木的心,其實陳安冬很想對她說,"不要那樣看著我,我現(xiàn)在也很脆弱,也筋疲力盡,也需要別人的安慰,如果敵視我能讓你心裡舒服些,那你就繼續(xù)吧,我不在乎,不在乎把自己的心給你.任你鞭撻."
然而,宣薇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會,然後走開,再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她每天只是安靜地買菜做飯,安靜地照顧臥牀的母親,安靜地看書,剩下 的時間就是對著窗外發(fā)呆,目光瞟都不瞟陳安冬一眼.就象他是空氣從來都沒在這個家裡存在過一樣.
她不跟他說話,他傷心歸傷心,他仍然保持沉默,該幹嘛幹嘛,陪著季雨菲去醫(yī)院,料理一些身後事,他沒腆著臉去找宣薇說話,只是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象只蔫蔫的受傷的小獸一樣,不無哀求,可是宣薇的心門關(guān)了,再也看不見.
十五剛過,她連招呼也沒打一聲,直接自己買了張火車票去學校了.
季雨菲見女兒走了,也不想在這個家再呆下去,也回醫(yī)院上班了,可能她希望忙碌可以幫她療傷吧.
人都走了,家裡一下安靜了很多,茫然四顧,陳安冬一腔熱血落了空,自然失落,長時間的勞累精神上的壓力,心理上的悔恨和內(nèi)疚,他就象鼓足了氣的皮球,一下子氣都瀉了,他也病倒了,不知道原因,只是天昏地暗地發(fā)著高燒.燒的渾身象火一樣,嘴脣都起了泡,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有千斤重,每一個器官都象是被一隻無形中的手在揉搓.他是人,以前經(jīng)過的離別畢竟是小時候,傷口不象此時這樣深刻顯白,血淋淋的,他痛苦自責,傷心悔恨,胸口沉悶疼痛,可是一切已經(jīng)於事無補,宣薇表面柔順,骨子裡確是個很執(zhí)拗的人,他不知道,她的原諒要等到何時.
胡思安過來看他,勸他想開點,"小子,這都是命,也不是你造成的,真難過就哭出來,真喜歡那丫頭就追到學校去,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陳安冬的頭昏沉沉的,沮喪著臉,沉默不語.
胡思安還要勸說,陳安冬卻冷了臉,指了指門外,"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胡思安笑道,"好大的脾氣,這事怎麼又怪到我頭上,年前我就找組織說明了情況,爲了你,我也沒想要害他死,他這是自己找死,怪不了別人!"
陳安冬目光冷冽,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個字,"滾!"
周靜此時卻從北京飛了過來.她不甘心不服氣,只是想過來看個究竟,就是死我也不能做個冤死鬼,要死也要死個明白,可是看到面無人色發(fā)著高燒的陳安冬後,周靜一肚子的氣憤都化做了委屈咽回了喉嚨,
她逼著陳安冬去醫(yī)院,醫(yī)生說是勞累過度,胸腔積水引起高燒,需要住院手術(shù),於是她再樓上樓下不厭其煩地跑,悄聲軟語安撫著陳安冬,幫他找醫(yī)生,聯(lián)繫病房,晚上甚至陪夜,她甚至學著熬點白粥,小心地餵食.
陳安冬雖然大多時候沉默不語,但是心裡已經(jīng)漸漸起了變化,和周靜認識也有六七年了,同學做過,同事也做過,他見過囂張跋扈的周靜,也見過嫵媚熱情的周靜,更見過心計慎重的周靜,惟獨沒見過這麼委屈求全低聲下氣的周靜.
手術(shù)後醒來,陳安冬看著在一旁守了一夜的周靜酐睡的臉,
陳安冬總算明白了,無論眼前這個女人多麼有心計,多麼直白多麼不顧尷尬一直在他身邊,都是因爲她愛他,無論他怎麼對她,她再大的能力和心眼也不會反噬在他身上,因爲她始終把他看成和自己是一家人.
人生病時總是軟弱的,也愛天馬行空胡思亂想.
人心果然是經(jīng)不起錘鍊的,陳安冬在迷糊和疼痛裡開始憤恨,小兔,你跑得那樣快,我對你的一分的心如果拿給周靜,估計她會感動會哭吧,可是你,是那樣地不信任我,唾棄我,還不如一個外人對我真心.
有時候,的確是一錯過就是永遠,宣薇此時正躺在手術(shù)室裡,正痛得肝腸寸斷,整個人發(fā)著抖,臉色發(fā)白發(fā)青,冰冷的器械伸進她的身體裡象凌遲一樣挖走她的心和她的肉,更象是搗碎了她的魂魄,她忍不住哀呼,那叫聲地低低地壓抑著,她大汗淋漓,咬著下脣,表情痛苦而絕望,醫(yī)生也看不下去了動了難得的惻隱之心,安慰了一句,'不必忍,想喊就大聲喊吧."她無奈地搖頭,不是不想喊,她痛得根本沒有力氣了,她剛剛做了手術(shù)拿掉了子宮裡那個還沒有成型的小生命,這是兩個月來她送走了她的第三個親人.
周雋青在手術(shù)室外面非常不安,來回渡著步,有時候他坐下來點上一根菸,楞楞地看著那青煙繚繞,思緒萬千,心裡煩悶,一時也忘了抽,宣薇一開學他就來了學校兩次,兩次都沒見到人,第三次來時宣薇躺在宿舍的牀上面色蒼白,渾身發(fā)冷.
"怎麼?不舒服?"周雋青強行帶她去附近大一點的醫(yī)院,車子正開到路上,宣薇下面開始流血.因爲車裡開了暖氣,兩人穿得少,坐椅上很快彌紅一片,周雋青畢竟是成年人,有些明白過來,但是宣薇不主動說,他也不好意思問,這畢竟是很尷尬的個人隱私問題,他蹙著眉頭望向宣薇,宣薇腹疼難忍,一頭的汗珠,最後她終於忍耐不下去了,低聲□□了起來,"周哥哥,送我去婦科吧,"
宣薇手術(shù)做完後醫(yī)生又讓她躺著吊了瓶消炎的藥水和葡萄糖,醫(yī)生以爲周雋青是經(jīng)手人,又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態(tài)度甚是居傲冷淡,周雋青是個好面子的人,自然尷尬不己.
事情結(jié)束以後,周雋青沒有送宣薇回學校,也沒有帶她回父母的家,而是把宣薇接到了自己在碧桂園的一處房子,這套房子複式結(jié)構(gòu),離單位近,環(huán)境幽靜,佈置的也很簡單潔淨,除了白就是灰,典型的男人風格,他有時候嫌麻煩時經(jīng)常會過來住幾天,有時候也會帶些朋友回來聚聚,但是還是第一次帶女孩子進來.
這次再見到宣薇周雋青直覺上感覺她變化太大,以前那麼活潑愛笑的一個人現(xiàn)在話少得幾乎沒有,眼睛裡除了深得不見底的憂鬱以外再也看不到其它表情,就象一朵花以前是在陽光下舒展開每一片花瓣綻放的,現(xiàn)在則是在月輝下收攏起了所有的花瓣冷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看著宣薇燈下那張瘦削慘淡的小臉.周雋青除了心疼外,直覺上有些埋怨陳安冬,覺得他此事辦得非常不漂亮.
宣薇雖然是第一次來這裡,雖然也有少許些好奇,可是此時她周身泛力,精神萎靡,注意力無法集中,周雋青怕她上樓不便,特意關(guān)照她睡樓下的客房,待拉開被子扶宣薇躺下,宣薇咧開嘴勉強自己對周雋青笑了笑,她自己也沒照鏡子,那笑容有多淒涼就有多淒涼,"周哥哥,謝謝你啊!"她這一段時間精神負擔太厲害,鵝蛋臉早已瘦成了瓜子臉,一雙圓碌碌的眼睛也變成了青杏眼,臉色也由紅潤轉(zhuǎn)蒼白,看上去象個紙剪的小人,羸弱蕭條,不堪一擊.
周雋青看得心裡發(fā)顫感慨,又有一種莫名的怒氣,他儘量剋制自己不要提陳安冬的名字,她不說,他自然不能問.周雋青向來是個謙謙君子.
周雋青笑笑,儘量保持和平時一樣的溫和語氣,"既然都一直喊哥哥,還客氣什麼?你好好睡覺,我出去一下."
事情來得突然,他想來想去,還是準備去超市買些必需品.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啊
話說陳安冬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胸腔裡的水被抽掉以後,醫(yī)生又配了藥水吊了幾天,待疼痛完全消失後,陳安冬的心又活了,他心裡的怨氣和失望開始消退,開始無比地思念和擔心宣薇,那股強烈的思念就象空氣,無孔不入,讓他徹骨難眠.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對她的關(guān)心和愛護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慣,沒有她的日子,看什麼都似乎是灰色,他很難熬下去,
周靜見他差不多完全好了,就準備收拾東西和陳安冬一起回北京了.可是陳安冬拒絕了,他說他要去上海看看妹妹,他不太放心.
他說這話的時候周靜一直在一旁冷笑,"什麼妹妹?別掩耳盜鈴了吧,你和我做的時候叫得可是她的名字."
陳安冬發(fā)怒,"我感謝你照顧我,可別以爲這樣就爬到我頭上拉屎,可以口不擇言."
周靜繼續(xù)冷笑,"你頭上本來就有屎,用得著我拉嘛?你爲了宣家人還真是鞠躬盡瘁,先是爲了老爸的賣身,然後又爲了女兒要丟掉飯碗."
陳安冬大怒,"你就說吧,使勁地說吧,這樣把我對你的那點歉疚和好感衝沒了正好."
周靜醒悟過來大哭,心裡極度恐慌,她開始改變態(tài)度,央求道,"安冬,我們走吧,你爲了她們家做得已經(jīng)夠多了,可是你生病的時候,只有我在你身邊啊,你要拎清楚啊,上面的機會來之不易,我叔叔和我爸爸都看好你,只要我們結(jié)婚了,你肯定會被重用的."
陳安冬沉重地嘆了口氣,有些厭煩道,"我還是要去上海,稍後就去北京,你先回去吧."
周靜掙扎著還想再勸說,陳安冬已經(jīng)冷冷地閉上了眼睛,周靜只好無奈地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