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容易把人拋,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一轉眼, 到了來年的金秋, 前院里, 金桂銀桂一串串肥嘟嘟的, 花瓣豐盈秀美, 飄著清香,行人欲醉.高聳入云的香樟樹,葉子青綠里帶著令人迷醉的粉黃和金紅.后院子里, 整齊碧綠的草坪,毛茸茸的象嬰兒剛長出來的毛發, 嬌媚清艷.
這里靠近市區的一個很高級的樓盤, 周雋青盤下了一個單獨的門戶.一共三層, 剛剛裝修好,才搬進來.引得周爸爸羨慕不己, "好小子,爸爸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也買不起這樣的房子啊."
周雋青聞言輕頓住腳步,盛情邀請,"那你和媽媽搬進來吧, 這里青山綠水, 藍天翠竹, 您住在這里正好可以釣釣魚, 悠哉悠哉頤養天年了."
周云山頷首笑道, "話說得是不錯,可我和你媽媽都知道這房子是你留著娶媳婦的啊?"
周雋青攤攤手, 一臉淡不可聞的笑容,只是嘴角彎成一個大大幅度,"這不是媳婦還沒拐來嘛?自然先孝敬二老."他自幼家庭氣氛輕松和諧,有事沒事他都喜歡和父親開開玩笑.
周云山瞇起眼睛細細打量著兒子,目光審視挑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那丫頭至今不開竅,你也不能象個大姑娘一樣太矜持,羞羞答答的可不行,下藥要猛,下手要準,要有你平常做事的狠勁才行.這點,我看安冬那小子比你強"
周雋青淡然失笑,"其實安冬眼睛比較混沌,看不到真正的珍寶."
周云山年紀大了,耳朵有些背,他又好面子,不肯用助聽器械,"........什么什么寶?"
周雋青展了眉,笑容漾開,正色道,"說真的,你和媽媽真喜歡,就搬過來,我另外再買一套."
周云山高興了,一拍兒子肩膀,眉毛都一抖一抖的,"小子有你的啊,炒房子象炒豆子一樣."
周雋青笑意愈濃,臉上卻掛著一絲怡人的無奈,"爸爸可不要亂給我扣帽子,我買房子是為了自住,哪里能算得上炒."
周云山哈哈笑起來了,"江山輩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強,這是自然規律."
兩人正說話間,卻見天空無緣無故地飄起了小雨,剛開始蕭溯淅瀝,繼而樅樅錚錚,最后激蕩澎湃,大雨傾盆.
周雋青擔心宣薇,給她打了個電話,電話里宣薇的聲音很遙遠,有些模糊.
"你在哪里呢?信號怎么這樣差?"周雋青疑惑道,他前幾天才在公司里見過她.
宣薇似乎在笑,聲音嬌癡自然,"我在大山里看蓮花呢,村子口塘里的睡蓮真美!"
周雋青蹙起兩道眉,故意打趣道,"我怎么不記得觀音姐有看蓮花的任務給你啊?"
"老大,我在跟單好不好,那個珠銹的衣服,我和你說過的!"電話里某人微弱的抗議聲.
"跟單怎么跟到池塘里?我要向你們領導大人檢舉有人偷懶."
"我還懶?我都累死了!公司里人人都知道我是最勤快的員工了,你竟然還這樣說,難怪周扒皮他姓周!"
周雋青把手機換了個耳朵,淺笑,開始循循善誘,"翻身農奴要鬧革命了,那你想不想換個剝削階級混混?"
宣薇嗤笑,語氣得意,聽起來心情不錯,"你怎么知道我要升了?觀音姐剛對我說要親自帶我做業務,她要收我做關門弟子呢."
周雋青楞了楞,仔細嚼了嚼她的話,很為她高興,又極力掩飾住某種情緒,"哦,那真要恭喜你了,她好久都不收徒弟了.不過,我說的是另一個位置.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宣薇驚訝,很好奇,"什么位置?"
"比觀音姐位置還要高些.猜猜看?"
"總經理秘書?"
周雋青沉默了一下,聲音低沉而清晰,"總經理夫人......怎么樣?"
宣薇的俏皮立刻消失不見,她那一顆心晃晃悠悠的,顫了又顫,似乎蕩到九霄云外,她也陷入長時間的沉默,驚訝,惶恐,感動,羞慚,郁結,感覺這一切既在意料之中,可又在情理之外.
這一切象是在做夢,來得那樣快,讓她心慌意亂,措手不及.
周雋青靜靜地凝聽著,緊張地等著她的回應,可是話筒那邊宣薇沉默了良久也不說話,久到周雋青的信心也受到感染,于是更加掩飾自己慌亂的情緒,他竟然第一次感到自己氣息不穩,心跳如鼓.
歲月象長河,流淌的時候,會沉淀一些沙礫,當沙礫積攢到一定的時候,會形成河底的荒原,
宣薇在得知周雋青的心事后,其實也不止一次想過兩人的未來,周的豁達睿智她的確是從小就感同身受的,可是這份豁達如果用在婚姻里,她不知道他能保持幾天,男人在得到之前如視珍寶,得到之后不珍惜的滿目皆是,所以宣薇的內心是震顫不安的,對未來充滿茫然和恐懼,
可是我能給他什么?周雋青此時最想要的感情她已經無力給他,
過去的陳安冬就象一把烈火,把她所有的感情都燒成了一把灰燼,她已經沒有能力也沒有力氣再愛上任何人,所以更是很難想象將來的將來,自己會和一個陌生人再重新開始,一起走進新的生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果身邊一個最親的人都能背叛你,那你又怎么能夠把自己的心再托付給一個陌生人呢?
回過頭仔細想想,這么多年每次自己最落難狼狽的時候,身邊陪伴的人永遠是這個男人.象兄長,又象朋友,所以周雋青無疑是生活給自己的一個最好的港灣,寧靜致遠又安靜溫厚.
同時她又很貪戀周身上那種恬淡的氣息,象春風一樣,溫煦雅潤,不疾不徐,吹佛著人心,甚至不經意間,久聚不散的寒氣似乎也能被他化解了去.
所以宣薇彷徨,郁悶,羞愧,矛盾,沉默.
周雋青對著沉默了半天的話筒,努力沉了沉氣,好象生怕一個氣息不穩會把電話那頭的宣薇吹跑了似的.他面紅耳赤,十分尷尬,"你要是為難的話,先想一想,過幾天媽媽生日,你回來再說,好嗎?"
電話那端宣薇終于慢吞吞地開口了,雖然緩慢,虛弱,結巴,艱難,可還是很清楚,"我很高興你剛才說的話,也很感激,我想說......我很愿意."
一道雪白的閃電經過,天空炸飛了一團巨大的雷火.
周雋青眼里瞬間綻放的喜悅,在沉靜面容下分外刺眼.
此時他的心里,更象有一只美麗的蝶在泥土里破繭而出,奇異悱惻的情緒象蔓延的潮水一樣漸漸淹沒了他,讓他在那一瞬間,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沉淪.
此時的宣薇正坐在村口的一顆大槐樹下發著呆.
她手里還捏著一根蔫蔫的狗尾巴草,漫不經心地戳著低垂過頭的枝條,這是一個很小很鄉土的村落,位于兩省交界,山川深秀,林壑優美,有著濃郁的泥土氣息,村子里的小路都是青石板鋪的地,早上能聽到公雞打鳴大黃狗嘶叫的聲音,黃昏的時候甚至能看得到氤氳裊繞的炊煙,后山上的竹林里還有溫泉,每戶人家房前屋后都種了大片的竹和桑林,幾乎家家都養著蠶,村子里的村婦都非常勤勞,臉上終日掛著質樸的笑容,一般她們都身兼數職,又種田又養魚養蠶,有時候還接一些村外的手工活,平時忙忙碌碌的,但是宣薇從來沒聽到任何人的抱怨聲,宣薇很羨慕這樣的生活,安寧祥和。
其實宣薇走進這個村落還是個意外,秦歡音一個歐洲客戶的小定單,數目不大,但是要求非常高,要的呀比較急,一批襯衫,上面全是手工的珠繡混合著刺繡,而且要求顏色圖案和樣品一致,而且不允許要掉珠,串珠現象,
宣薇通過以前在服裝公司的關系很快聯系上了這個村子的業務員吳英,吳英是個很靦腆的女子,臉上有些雀斑,但是極俊俏,她男人常年在外面打工,她以前在刺繡廠呆過,后來有了孩子后就不去城里上班了,自己接了業務就召集村子里的小姐妹過來家里,活干完了大家再散掉,又顧了家又賺了外快,村子里的女人個個都是刺繡好手,做起活來飛紗走線,如有神助。
宣薇在村子里呆了幾天,吃住都在吳英家,村子里人都還在燒大灶,柴火扔進去,噼里啪啦騰騰地響著冒著煙,覺得很新奇,每天早上宣薇都能喝到吳音的老母親燒的稀粥和烙的噴香的蔥油餅,宣薇的腸胃也被伺候得極舒服,一直困擾她的胃病也不藥而愈,吳音也漸漸成了她的朋友,吳音這個人雖然沒什么文化,但說話極有見地.
比如她說,"結婚就是辦合作社,一起努力把孩子養大拉倒!"或者她又說,"過日子要糊涂一點,簡單一點,氣話少說一點,事情多做一點,迷迷糊糊孩子就大了,我們也老了."
她很喜歡宣薇的頭發,"瞧這頭發長的,墨油油的,多肥啊!比麥苗還齊整,蒼蠅踩上去都要摔一跤."
她給她男人做衣服,自家織的新棉布,做好了繡上一朵粉紅大牡丹,一朵雪白小牡丹,特別花俏,只是花瓣上面有些斑點,宣薇不解,她嬌羞地解釋"這是我拉,我臉上有麻子啊,讓他看到花就想到我們母子啊."
宣薇絕倒,這才想起來至今為止,自己還沒送過任何男生自己親手做的禮物.
,宣薇很喜歡聽她說話,她覺得吳英是個簡單快樂的人,而且她也能向身邊的人傳遞這種快樂的力量,宣薇更加留戀這里。
宣薇離開的時候,和卷著褲腳送行的吳音約好,如果以后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一定會帶那一位再來這里。
臨走的時候,吳英在宣薇的耳邊悄悄說了句話,"多保重!心事不要太重,一切順其自然!平時多笑,你笑起來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