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普陀山回來後宣薇過了幾日睡睡吃吃懶豬一樣的愜意生活, 時隔年底,季雨菲的財務處有些忙,每天回來的很晚, 於是宣薇又擔負起了買菜做飯的任務。
期間, 郝院長隔三岔五地過來噓寒問暖, 增進感情, 宣薇對他客氣有加, 禮貌做足,卻是始終保持著淡淡的距離,郝院長也明白人的感情和理智其實完全是兩回事, 所以宣薇偶爾表現出來的禮貌下的那份若有若無的抗拒,他也能理解, 於是倆人面子上都笑呵呵的看上去挺友好。
宣薇和觀音姐打過幾次電話, 觀音姐說部門她頂著, 讓她安心休假。周雋青每天晚上依然會打電話過來敘敘,宣薇知道他的心思, 自然會把一天的行蹤仔細向他彙報,周雋青在聽到她沒孕的消息時,稍稍沉默了一下,宣薇知道他有點淡淡的失望,於是笑著安慰他, "等以後吧, 剛好年後的單子要開始跑廠了, 真有了也不方便!"
周雋青淡笑道, "真有了你就回家吧, 還上什麼班啊."
宣薇聽他這麼說,稍楞了一下, 隨即很快地轉移了話題.
宣薇普陀回來後就發現抽屜裡的筆記本已經不見了,鑰匙還在,她怔仲了半天,於是問母親是否安冬來過了。
季雨菲詫異道,“是啊,他去省裡辦點事,過來拿些東西,本來準備順道喊你去玩玩,不巧你去普陀了。”
宣薇聞言淡笑了笑,“是不巧,我正好有事情也要找他。”
有天宣薇吸著拖鞋倒垃圾時無意間碰到過住在對面的胡思成和他小女朋友,那女孩面色白淨,長得也挺普通,衣著倒是樸素老實的,,一看就是鄉下來的,倒沒看出是大家傳說中傍大款的人。
那女孩看到宣薇似乎也有點好奇,眼睛瞟過來又嗖過去的,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
胡思成則眼風銳利地盯了宣薇一眼,嘴角飛快掠過一抹冷笑。宣薇面有不悅,冷冷地把臉轉過了一邊,不再去看他們。
一轉眼,農曆二十四是當地的小年,每年這時候當地人總要做一些特色米餅外加放泡竹來送送竈王爺以求得來年的紅火日子。小年的前一天是宣父的周祭,季雨菲因爲那幾天感冒發燒,四肢無力,所以宣薇要求她休息休息,自己一個人去看看,畢竟這麼些年難得回來。
不過陳安冬一大早衣著整齊地出現在宣家客廳裡,宣薇倒是很意外。她知道他在S城,但沒想到他今天會來。
S城位於南北交界處,冬天天氣猶爲寒冷,陳安冬穿著一件厚實的米白色羽絨服,脖子上繫著條黑色的羊毛圍巾,一年四季牛仔褲依舊,腳上還是象以前一樣喜歡穿軍靴款式的很武氣的鞋,隨意消閒,漫天飛舞的小雪花中,他臉上線條如同玉雪冰雕,還是英俊帥氣一如往昔,只是眉宇間除了悄蒼外,平添了一絲淡淡的憂鬱。
宣薇在他這些年愈加強大的氣場面前,還是禁不住地心跳加速,有些難堪的心慌。宣薇怕冷,回來的時候穿的大衣顯然衣杉單薄,於是匆匆裹了一件季雨菲的中長淺紫色羽絨外套,由於怕冷,她又找了套前幾天剛從街上淘來的米黃色的毛線帽圍巾戴上,再把馬尾巴塞進去,乾乾淨淨的一張鵝蛋臉,還是有些娃娃相,此時看上去更象個普通的中學生。
出門後,她才沮喪地發現自己裹得簡直象個大糉子,走路都有些困難。
另外外套的領子上有長長的火雞毛,撩在臉上癢癢的,害得她不停打噴嚏。所以上車後大呢感暖氣開足了,她也就把外套脫下了,期間因爲習慣,她還是坐到了副駕駛那裡。
車一路開著,倆人正襟危坐, 之間奇異地沉默著,眼神之間也無半點交流,更無點滴接觸交談。
路過一家花店時,宣薇要求下來買束花。
陳安冬還是沉默著,但是他依言停了下來,他沒有跟進去,只斜靠在車門前的寒氣裡閒閒地抽了支菸,宣薇買了一大團紫色緞帶包裝的碩大的白菊花出來時,陳安冬才慢悠悠吐出最後一個菸圈,然後把沒抽完還剩下一小半的菸蒂輕輕一彈一道優美的弧線投擲到了垃圾桶了。
一直緊繃的神經驀然間斷了,宣薇忍不住笑了,還胡吹了聲帶拐彎的口哨。“還是那麼準!”她由衷地讚歎了一聲。
陳安冬這才揚起眉毛慢吞吞地睨了她一眼,他嘲笑地說道,“吹得還是那麼次,小孩把尿似的,教都教不會!”
沉默的僵局終於被打破了,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風雪裡,倆人對視良久,過去的歲月紛沓而來,在靈魂深處叫囂震顫。
她看到他,在學校的操場教她練習騎自行車,鈴聲響處,他鬆開扶著車駕的手,她一頭撞進路邊的沙堆裡,黑頭土臉。
他看到她抱著畫夾對著荷塘寫生,風翻飛起荷葉,象滾滾的綠浪,她的笑容比水面上的荷花還要漂亮。
她看到他站在山上,對著一隻在空中盤旋的山鷹揮舞著胳膊,叫喊著,“看吧!總有一天我要超過你!”他的黑眼睛追隨著那穩健而有力的搏擊,在渴望著藍天上那種孤高的力量。
他看到她穿著溜冰鞋,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動作蠢笨,象只呆呆的小熊。
回憶象潮水,轉瞬間能淹沒人心,也能頃刻間崩潰一個人的意志。
倆人默默相視良久,心頭黯然神傷。
陳安冬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撫摩宣薇的帽沿,宣薇向後縮了小半步,睫毛一閃,眼瞼半垂了下來,陳安冬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上車吧!”他嗡聲嗡氣一把粗魯地拉開了車門。
雪越來越小,等到了青陽山下時,竟然完全放晴了,陽光穿過厚厚的雲層投射下來,讓人有一種身在薄紗淺霧中的感覺。
山腳下翠綠中間隔著黃色的大片竹林鬱鬱蔥蔥,在這初冬的薄雪裡,昂揚著旺盛的生命力.
這片竹林是國家的一級森林保護區,風景尤其秀美.
陳安冬找了個地方隨便停了車,陳安冬提了一大包一早從廟裡特地請來的香燭冥錢大闊步走在前頭,兩人一前一後向附近的山麓走過去。陳安冬比周雋青大概高3公分左右,個子高,肩膀寬,走起路來跨步大,每次宣薇跟不上的時候他象身後長了眼似的,立刻就稍微放緩一些。但是始終保持著距離並沒有並排走,因爲他知道宣薇不樂意。
從小到大,宣薇眉頭輕輕一皺,他立刻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到了後來,雲裡霧裡,他越來越有些看不清楚她了,同時也越來越看不清楚自己了。他並不知道最後等待自己的執著和不甘心的到底是什麼?說真的,此時他很茫然也很脆弱,象只充氣的氣球已經到了極限,一點就破的程度。
“安冬!”宣薇遲疑了很久,還是艱難開了口,那句話因爲在心裡早已經問過了無數遍,所以說出來時極其自然順口,沒有半點搪澀,只是此時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似乎風一吹就能飄走,“爸爸留給我的信,你爲什麼拿走了?”
青陽山上的寒風還是有些凜冽料峭,陳安冬的身影在前面微微一滯。
厚重的皮鞋踩在冰雪裡,喀嚓喀嚓有點象心碎的聲音。
他緩緩回頭,死死地盯著她看,他動作蕭瑟,嗓音沙啞,略帶著絲難言的苦澀和嘲諷“沒有那封信,你還是不會搭理我的吧?是的,剛開始我特別希望你看到這信,估計看到後我們的將來會很順暢,可是小兔,我有我的驕傲,如果因爲叔叔你一直跟著我,又有什麼意思?說不定很多年後,你仍然會埋怨利用了這封信左右了你的思維。”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你現在爲什麼又拿出來?”宣薇面色蒼白,表情難以忍受的疼痛,“又何苦來打破這寧靜。”
她的聲音卻依然輕柔哀婉,帶著嘆息的顫音,“我畢業前去一趟深圳,在你的樓上,看到你和。。。。。。嫂子,我沒喊你。。。。。。就回來了。”那一 聲嫂子在她喉口舌尖上打著結,吐出來異常艱難遲疑,有如刀割.
陳安冬凝望著她,目光恍然震驚,以至手裡的袋子落在地上也渾然不覺,接著他總算明白了,彷彿象害怕躲閃地上折射的雪光,他黑亮的眼睛微微瞇了瞇,頓時失了神,“哦!這全是我的錯!”他低低地發出一聲哀嘆。
他四肢無力,象患了瘟疫一樣,他的眼睛茫然地落在了她捧著花的手上,碩大晶亮的寶石在陽光下散發著耀眼璀璨的光芒。
他的心猛地一抽,他又擡起眼直視著她,眸光潮溼炙烈,“我也去過你學校找你,你們寢室的安琪說雋青哥是你男朋友,他經常來接你,你們感情很好。我想了想。。。。。也就走了,那時我什麼也沒有,我拿什麼跟他比,既然你已經選擇了。。。。。我只有放棄。。。。。。後來我才知道沒那回事,可是已經晚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如今我有了事業有了錢。。。。。。。我不甘心。。。。。。人生不只黑與白,當我在灰色地帶時候,那時候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這個世上最好的東西,我總是要給你的。。。。。如果你等我,作爲妻子我給你!。。。。。。如果你不等我。。。。。作爲妹妹我也給你!。。。。。。。無論努力的過程是什麼,總希望最後身邊的那個人是你!所以到最後了,我連驕傲也不要了,只是希望你能回來!”說到後來,他心裡難過,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爲他朦朧地意識到,無論他現在說什麼說多少,除了給自己徒添尷尬外,一切都已經象那逝去的時光,再也不能回頭了!
可是他還是想努力地去試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最後的一次.
宣薇站在雪地裡一動不動,目光悽慘,她拼命地搖著頭,咬著脣,眼淚卻象決堤的水洶涌地流下來了,
此時的大山裡,異樣的莊嚴肅穆,異樣的寂靜無聲,偶爾傳來一兩聲雪落枝頭,鳥雀覓食的聲音。
陳安冬又心神恍惚地站了一會,待他清醒過來,宣薇已經走到前面很遠的一塊巨石那裡去了。於是陳安冬的臉,突然變得更加冷峻,更加料峭了,比那刮骨的寒風還要冷。
遠遠地望著山頭上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墓碑,每年來這裡,一塊塊空地很快就被填滿,陳安冬的心突然悲涼的不能自己,人生如蜉蝣,朝生夕死,華麗的樂章結束了,苦苦掙扎到最後也許都是一場空,宣叔叔躺在這裡也好,人沒了知覺,也就徹底地擺脫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