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華如水般從窗紗里透進來,亮如白晝,夏天的月亮本來就脾氣大,有些曬人.宣薇卷成一團成蝦狀側躺在涼席上,她的腿也微卷著,一條腿折在另一條腿上,如同嬰兒卷在母親的子宮里一樣,她神經粗礪,每次感覺受到傷害時,已經被傷得體無完膚了,每次受到傷害時,她都本能地用這個姿勢才能進入睡眠,睡得迷迷糊糊時,她似乎聽到了奇怪的哭泣聲,如訴如泣,哽咽甌啞,她夢里醒來,一身的冷汗,嘴邊還殘余那半口哽咽正郁悶地吐出來,原來哭的人竟然是自己,她抹抹眼淚,大打開窗戶,讓那夜風狂猛地灌了進來,黎明時分,似乎要下暴雨的先兆,
兇惡的夜風卷起窗簾啪嗒啪嗒地響,象抽風一樣,恰如她此時的心情.
俗話說,性格固執的人福氣淺,而性格圓通的人福氣必然很大,情感急噪的人壽命短,而寬厚仁愛之人的壽命必然長,宣薇自問自己的性格還算溫和,不知道為什么打擊接踵而來,殘酷的命運似乎還是不想不放過自己,
奶奶很小的時候就告誡她,男人在外面處世一定要忠厚,女人在家持家一定要節儉,她自問自己這些年無論如何在外在內都象個鋼盔鐵甲的戰士一樣拼命,一直也緊遵告誡,一刻也沒有放松過.按部就班努力向上,不知道為什么和安冬的關系卻如同一個死結,怎么也化不開,難道我的痛苦不需要時間來沉淀?我的成長也需要有時間來做養分,如果我站在原地不動,他就不能主動過來嗎?可是他放棄了,而且這次放棄得這么早,這么堅決,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自省之時,她又想起來袁晶瑩曾經說的一句話,"那么拼命干嘛?女人來世上,不是來和男人競爭的,而是向生活注入柔情的."
也許安冬需要的就是那么一個成熟理智冷靜溫柔的女人,而不是象自己一樣幼稚,無知,單薄的人,她哪里又知道,她自己也是個柔和的人,只是珍珠躲在貝殼的黑暗里時,看不到自己的光芒.
她悲哀地想著,心頭越來越潮濕.也對自己越來越失望.感覺生活又重新走進了一個死胡同,看不到陽光和綠樹.只有漫無邊際的寂靜和空曠的冷清.在這慘淡的黎明時分她有些迷茫,第一次甚至想到了死這個字, 這個可怕的字一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她渾身都打了個寒顫,象篩糠一樣心悸.
女人一失戀起來工作上就容易發瘋,雖然宣薇好象白擔了個名聲,從來沒有戀愛過一樣,可是這一次她也越來越深地陷入了發瘋中,勤奮得已經快忘了自己是個女人了,為了來年春天的新款設計圖紙她已經好幾個晚上都沒合眼了,每天必到深夜才滿身疲乏地踏著燈光和月色回到住處,周末的時候她也彎在小小的格子間涂涂抹抹,一刻也不讓自己閑下來,閑下來她生怕自己會胡思亂想,每天她除了在網上拼命找資料外,下了班她還要逛一些名品商店,找一些靈感.
幾乎馬不停蹄.
宣薇工作的這家服裝公司很大,但畢竟是個家族企業,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其中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矛盾很大,公司的老板姓馬,是典型的北方人,早年開挖煤礦發了財,于是做了投資投了妻子這個行當,但是老板娘是南方人,姓姚,早年就是做內銷服裝出身,能力很強,于是公司二分天下,一幫夫家人管人事,另一幫娘家人管運作,兩幫人馬經常斗個人仰馬翻,把下屬也無辜地牽扯進來.
比如人事管理上基本原則是有能力的讓他做,沒能力的教他做,做不來的管理他,可是馬家幫的管理辦法卻是沒能力的做管理,有能力的被管理,到處都想著要安插自己家族的人,生怕公司的資產被也就是俗話說得外行管理內行.習慣做事的姚總自然毫不讓步,也處處想著踢走那些無所事事又拿著高薪的親朋好友,但是為了丈夫的面子,有時候又不得不忍著.
南方人和北方人本來差異就大,南方人做事情謹小慎微,北方人做事情粗糙大氣.南方人重里子,北方人好面子.南方人做事重實惠,北方人做事講排場,本來平時沒什么事情時都有些水火不容,再加上兩個家族內斗,爭著上位,公司經常是雞犬不寧,
宣薇也是頭疼不一竟,數次想一甩手離開,可是一想到囊中羞澀,也就忍了,學校里老師經常教導大家先就業再擇業,否則很容易變成在家里無所事事的二世祖啃老族,宣薇想想自己現在父親不在了,自然連甩手掌柜二世祖的機會也沒有,所以也只好忍了這些閑氣.
宣薇部門的首席設計是個留洋的海歸,聽說是老板的侄子,英文名叫LEON,曾經在意大利和法國呆過,他自認為滿腹才華,為人十分傲慢,行事極為浮夸.公司本來定位是做少女裝,面對大眾口味,因為姚總當年的人脈關系和銷售渠道都是在做中擋服裝上,可是LEON極力鼓吹奢華,要把服裝定位到高級女裝上去.高級女裝成本高,利潤大風險也大,做得好,一步能登天,做得不好,幾世難翻身.
私下開會的時候,宣薇還是傾向于繼續做大眾化的少女裝,質美價廉,可以消閑隨意一點,買的人徒舒服,也不是很講究,如果要做高檔的女裝,成熟女性的心理年齡也成熟,比較挑剔,要從她們手上拿錢的產品必須工藝質量款式時尚一點也不能含糊,特別是對設計的軟件方面要求很高,宣薇自認為公司目前還沒有那個實力.應該緩一緩,她的觀點竟然意外地得到了姚平的大力支持.
另外她畢竟得過全國設計大賽的三等獎,實力再加上勤奮,她的設計圖紙經過考核竟然超過了對LEON的支持率,這下,可犯了LEON的大忌,從那以后,宣薇頭頂上飛舞的小鞋開始更多,砸得她幾乎滿頭都是包,后來時間長了,她慢慢也明白過來姚平并不是象表面那樣因為她的才能支持欣賞她,
姚平不過想借她的手除掉LEON而已,明白這一點以后,她也就失去了斗志,對這份工作失去了熱情和重心,她開始更加地迷茫起來.
宣薇閑暇時有時候開始去靜安寺廟燒香,這時幼時跟在宣冬外婆后面耳目熏染的結果,宣薇磕拜的姿勢特別虔誠標準,周雋青不忙的時候也會陪她去,有時候恰縫初一十五寺廟里會發放一些素餅,兩個人就靜靜地坐在大樹下的草蓬咖啡屋里吃完再回去.
看著街邊的人來人往,廣場上鴿子和其它飛鳥的覓食打鬧聲,宣薇覺得沉悶的心里漸漸攪進一絲柔軟,陰霾里也漸漸飄過一縷陽光的香味.
宣薇以前總是嘀嘀咕咕,話多得要命,自從宣衛國的事情爆發以后,她是越來越安靜,眼神也是越來越懶散.
有時候她也難得調皮地拿周雋青打趣,"哥哥,嫂子呢?你怎么整天這么閑?"她的一雙清水眼依然黑白分明,清澈無比,就象被水洗過的天空,夏末那碧藍純凈的海水.
周雋青的眼睛里總是滿蘊溫暖笑意,"她是精英她忙,我是閑人我閑."
宣薇捧著咖啡杯微微笑,"你們老這樣,當心她不要你了."
周雋青聳聳肩笑笑,"那我就去求菩薩再給我重找個老婆了."
落日下,宣薇大笑起來,雪膚黑發,嬌美笑容,一口雪白美麗的貝齒,堪作廣告了,'菩薩說了求人不如求自己,周哥哥放著眼前實實在在的不去珍惜,遲早要后悔!"
周雋青注視著她良久,目光溫和,淡笑,"你只會說我,你不也是一樣.安冬飛走了也有你自己的原因!"
一提到安冬的名字,宣薇目光一凜,沉默,瞬間低下頭去輕啜那咖啡,象被貓咬了舌頭一樣,半響再也無話.
周雋青靜靜地凝望著宣薇,他的臉是舒展愉快的,他悄悄地笑了.
董安琪大婚的時候請了宣薇和余小玲當伴娘,誰也沒想到,最后董安琪還是和石礁修成了正果,結成連理,大家大跌眼鏡之余也為她真心感到高興,一物降一物,石礁現在臣服在安琪腳下服服帖帖的,平時也不敢多做怪.看來再花心的男人到最后終究還是要找個伴的,安琪雖然脾氣有些急噪,人也有些小虛榮,但是無論家世,相貌,心地,還是足夠配得上石礁的.
董安琪這人雖然焦躁浮淺一些,但是心地善良,為人誠實,宣薇很感謝在碧桂園那一夜的收留,兩人后來竟然漸漸地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婚禮上新娘的花球偏心地扔到了宣薇的懷里,宣薇在眾人的目光下茫然不知所措,董安琪對著宣薇悄聲小語,"你那帥哥,你要真喜歡他,就去美國找他,別羞羞答答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宣薇一楞,心里疼痛,象被戳進了一根銳刺,又象有條毒蛇在她心頭蜿蜒而上,她沉默半響終于咧咧嘴角,"他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董安琪愕然,半天才醒悟過來,然后目光責備尖刻,"那你還瞎晃悠個什么勁啊,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干嗎一棵樹上吊死?"
宣薇垂著眼,黯然一笑,低弱顫抖的聲音,幾不可聞,"當愛情蘇醒時,外面已不是春天!"
董安琪眸光同情,無聲地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