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周雋青留在賓館沒有回去,兄弟兩推心置腹地談了很長時間.
陳安冬忽然覺得象撥開云霧見到了太陽,眼界心鏡都一下開闊了許多,周雋青平時話少,但是碰到投緣的很能侃,字字珠璣,趣味橫生,
比如陳安冬往大了說,",中國這兩年的GDP不錯啊!"
周雋青點(diǎn)頭,"十億人民早上起來去上班,GDP自然就產(chǎn)生了.中國有的就是人多."
如果陳安冬隨便說一句,環(huán)境再變,人的本質(zhì)也不會變的.
周雋青會搖頭,"人的本質(zhì)不是不變,而是一個過程,它是在發(fā)展中變化的."
陳安冬再說人活著好象就是為了承受痛苦.
周雋青淡淡笑,"人生最大的兩大痛苦一個就是欲望得不到滿足,還有一個就是欲望已經(jīng)得到滿足,你是哪一種?"
陳安冬竟然臉紅了,"我的問題是中國現(xiàn)在的企業(yè)大環(huán)境太惡劣.特別是金融界,因?yàn)檫€是國資,所以更官僚,更腐敗,想做點(diǎn)事吧,困手困腳."
周雋青沉思了一會,彈了彈聚積的煙灰,"在非洲,每天早晨羚羊醒來,羚羊明白它必須跑得比獅子快,不然它會被獅子吃掉,每天獅子醒來,獅子也明白它今天必須賽過跑得最慢的羚羊,否則它會餓死.所以無論你是獅子還是羚羊,都不重要,每天旭日東升,你就得開始奔跑!所以人只有順應(yīng)和利用環(huán)境,不能對抗環(huán)境!"
陳安冬受教不少,也很喜歡和周雋青天南海北地聊.聊完以后,每次都一身輕松,感覺象心靈上洗了個澡.
他對周雋青的感覺是雖然中間隔了幾年沒見面,周現(xiàn)在更加雍容沉靜,很強(qiáng)大善意的靈魂,很適合做精神引導(dǎo)師.幸好你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敵人,否則我會一敗涂地.
末了,周雋青貌似尋常的口氣問,
"晶瑩爸爸的事真不是你做的?"
陳安冬發(fā)笑,"我這人睚眥必報,這次真不是我,不過這人跟我也有關(guān)系."
周雋青不解地注視著陳安冬,同時對他笑了笑,一副完全理解的表情.
陳安冬受到感染,繼續(xù)坦白,"你還記得S城當(dāng)年著名的小混混外號叫小和尚的吳三桂吧,當(dāng)年我和他在學(xué)校操場曾經(jīng)洶涌地打過一架,結(jié)果到成為莫逆之交了,后來他慢慢混出了名堂,成了當(dāng)?shù)氐那帻垘屠洗?我們交往很多,可惜宣叔叔發(fā)現(xiàn)后不允許我們混在一起,也就斷了聯(lián)系,這次奶奶葬禮我回去時又遇到他,在一起吃了頓飯,告訴了他一些情況,他說他幫我解決,當(dāng)時我也沒在意,以為他說得是醉話,沒想到后來那小子真做了."
周雋青漂亮的鳳眼里漾起一絲溫暖的笑意,"和你沒關(guān)系最好,有些人不值得犧牲自己去收拾他,你不去收他天也會收他."
然后他又試探地問,"你要去深圳,那邊可靠嗎?其實(shí)我這邊也正在籌建一個新公司...."
陳安冬打斷他,"我那邊一過去就是負(fù)責(zé)人,這邊一切要從頭開始,又不懂,會給你添麻煩."
周雋青沉吟道,"那小薇怎么辦,就這么放這?"
陳安冬沉思了一會,眼里有些迷茫和痛苦,"我走也好,省得她見我就煩."
周雋青淡淡笑,"距離產(chǎn)生美?但愿如此!"
然后輪到陳安冬嘲笑周雋青,"噯,老兄,你怎么讓晶瑩琵琶別抱了,追女孩子要手到擒來,一擊而中才行."
周雋青睨他一眼,"她那樣的父親,水渾著呢,我可從來沒對她動過心思,"
陳安冬仔細(xì)想想,摸了摸腦袋,咧嘴笑了,"想想也是啊!"
第二天剛好是周六,周雋青讓陳安冬安心去碧桂園請罪,自己則打道回府回了父母那邊.
周媽媽一見兒子,便抖擻起精神滿臉笑容,"雋雋,你和小薇早好上了啊?還把媽媽當(dāng)外人保密,害得我一直干著急."
周雋青苦笑,"媽媽,她不過借房子趕作業(yè)罷了,我們沒什么的."
周媽媽一點(diǎn)也不相信地瞪圓眼睛,"孤男寡女在一起,誰相信啊?
周雋青笑了,"我又沒住在那里,安冬來了,我和他住賓館里."
周媽媽搖搖頭,"不對啊!今天我在你那邊就算我誤會了她也沒反駁啊?"
周雋青來到桌邊慢悠悠地泡了一杯雨前龍井,他的家教很好,長輩若是站著,他是絕對不會坐著,"估計您今天特高興,小薇怕掃了您的興不敢說了吧."
周媽媽的目光里有著濃濃的失望,她上下打量著周雋青,狐疑道,"是這樣嗎?怎么每次安冬一來你們就去住賓館,你們之間沒什么吧?"
周雋青松了松領(lǐng)口,覺得自己快熱昏過去了.家里暖氣開得太足,太熱,"媽,您想象力還真豐富,好了,放心吧!我今年一定拐也要拐個小姑娘回來,您就放心吧!"
周媽媽臉上終于綻開笑容,"這還差不多!"
陳安冬后來在碧桂園陪了宣薇三天,那三天,后來也成了他這一生里記憶最深刻的三天.
剛開始宣薇并不搭理他,上網(wǎng),看書,睡覺,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睡醒了該干嘛干嘛,整個當(dāng)他是透明人.
陳安冬姿態(tài)放低,任勞任怨,燒洗買汰,洗刷打掃全包了,百般討好,只是他堅持著沉默是金,宣薇不出聲,他也絕對不先說話,
第三天下午宣薇一覺醒來,陳安冬已經(jīng)把地拖了一遍,把宣薇換下來的內(nèi)衣,襪子都洗了,廚房的爐火上正煨著一罐湯.
陳安冬正坐在餐桌旁一邊喝茶一邊用著電腦.
宣薇出來時眼睛有點(diǎn)紅,還有點(diǎn)潮濕,她剛才在房間里又哭了一會,休息好了,哭過了,心里好受了,想問題自然就平和理智些,出來的時候看到陳安冬小心翼翼投過來的眼神,心里更痛了,以前奶奶在的時候,宣家的男人是用不著做家務(wù)的,現(xiàn)在看他主動做了這么多,無非是......
宣薇的心里開始感覺到了一絲暖流在緩緩流入丹田.
"你很閑嗎?請假過來做菲傭?"她還是有些別扭,言辭語氣間不肯讓步,女人向來喜歡欺負(fù)愛她的人,這話一點(diǎn)不假.
陳安冬呆望著宣薇無表情地楞了大概三秒鐘,,才明白過來她是和他在說話,倆人離得近了,宣薇身上那好聞的玫瑰的清香味溢了過來,宣薇自幼喜歡和花茶,身上也始終有股子甜香,他心里那一個激蕩,一個酸楚,差點(diǎn)就沖過去緊緊地抱住她,
但是他此時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笑容,但也不冷淡,態(tài)度拿捏的剛剛好,他只是緊張地凝望著她,象個等待宣判的囚徒,半天沒動靜,只是靜待下文.無論好壞,只要有個結(jié)果吧.
宣薇注視了他一會,然后嘴角彎了一下,雖然弧度很小,可也算是笑容,"我們談?wù)劙?安冬哥哥!"
然后她吸著拖鞋啪嗒啪嗒果敢快速地向客廳的方向走過去.
真難得啊!陳安冬感覺自己一下子上了天堂,周圍的天地景物似乎都一下子明亮許多.
陳安冬合上電腦,他給宣薇沖了一杯奶,自己則拿著茶三兩步晃悠到客廳巨大的灰色沙發(fā)那里.
日幕快要降臨,寬大的落地的玻璃門上折射著七彩紗簾彩虹一樣那美麗的光.
那美麗的光穿過紗簾投在檀木的地板上,氤氳成一堆暗紅色的光團(tuán),那光團(tuán)匍匐在宣薇的腳下,象只溫順的小貓,宣薇拿腳踩了踩那只貓尾巴,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開了口,有些話難說,可是終究要說.
:"這段時間,為難你了,是我不好,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責(zé)任,有時候我的遷就對于你來說也是一種誤導(dǎo)."她態(tài)度平靜,神情和緩,"做錯了事情,必須要承擔(dān)后果,不能逃避."她抬起眼睫,眼神幽深哀怨,她臉上的表情沉靜地象潭深不見底的湖水,
"安冬!......我不要你等我三年,我們還是分手吧!這樣我心里會好過些.我知道你從小就是有理想有抱負(fù)的,然后你可以真正象頭鷹一樣去外面闖蕩,無牽無掛,也沒有人再扯你后腿,我也要努力去長大,我不要象以前一樣躲在你們的翅膀下面,我要學(xué)著自己去飛!"
她的聲音小而異常堅定清晰,看來這話她是在心底重復(fù)了很多遍的,以前她可是一緊張都有些結(jié)巴.
陳安冬不可思議地望著宣薇,目光先是驚呆,但又掙扎著眨巴眨巴眼睛,證明他在努力思考,大概過了一分鐘,他心里頭的酸甜苦辣象滾燙的巖漿一樣流過,然后他異常恍惚地聽到自己粗嘎的象抽氣一樣古怪的聲音在問,"原來是你一直在遷就我?你要分手,分手了你心里就會好過?"
"對不起,安冬!很多事情做錯了就不能再回頭了,"宣薇閉了閉眼睛,也異常難過地,"爸爸是這樣,我也是這樣."
陳安冬眼睛發(fā)紅,他的目光飄到了宣薇那里定了一會,然后又無意識地挪開,"小兔,到底為了什么?我們這是怎么了?"
那張曾經(jīng)甜的象天使一樣的面孔此時也滿是悲戚,天使哭了,泣不成聲,"對不起!安冬,為了奶奶,為了爸爸,為了這次丟掉的孩子,我知道雋青哥已經(jīng)說了這事,我不想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為什么不能,那些事和你我的將來有什么關(guān)系?"陳安冬還是不愿意接受事實(shí),
"你還不明白嗎?如果繼續(xù)和你在一起,我心里會有罪惡感.覺得對不起他們,"宣薇的眼睛里也在淌著淚.
"你真是......我未婚,你未嫁,哪里來的罪惡感?叔叔的事情.....我很抱歉,其實(shí)我真的不是主要原因"陳安冬就象溺水的人發(fā)現(xiàn)了一根稻草,他拼命向希望劃過去.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鑰匙,輕輕地從茶幾上推了過去",叔叔給你開了一個保險柜,號碼是你的生日,里面給你留了些東西,本來他讓我在特殊時候給你的,可是......下次回S城,你自己去看看吧."
"看了也不會改變什么?安冬哥哥,我們還是結(jié)束吧!"她的表情雖然悲傷,她的聲音依然堅定,看來她早就計劃好了的.陳安冬憤僨不平地想著,他猛地抬頭,似乎才剛剛清醒過來,他的聲音犀利而且充滿挖苦,在若大的客廳里久久回蕩,"說到底你還是為了周靜的事情吧?你那么當(dāng)真我也沒辦法,或者是你身邊又多了幾個象石礁那樣的追求者?,你向來就是太幼稚,別人對你好一點(diǎn),你恨不能心都能給人,周靜有一點(diǎn)的確比你好,她比你成熟,比你理智,比你更愛我.知道什么東西對她來說是最重要的"
宣薇一楞,目光驚詫,似乎受到巨大打擊,她的身子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一直放在膝蓋上的手卷成一團(tuán),她可憐地垂下頭,"是的,我感情上的確有潔癖,另外謝謝你告訴我周姐姐比我好!她的確值得你去珍惜."她貌似平靜地說,然后她站起身,踉蹌著走了幾步,突然飛快地沖出大門,門在她身后劇烈地眶蕩了一聲,關(guān)上了.
陳安冬暴怒之下茶幾上的小花瓶也嘩啦一聲倒地破碎了,平靜下來后他頹然地靠到了沙發(fā)上,又差點(diǎn)抽了自己幾個嘴巴,我這是怎么了?我都胡說了些什么?這種時候我刺激她,豈不是自絕死路,我就這么又酸又氣,一點(diǎn)也沉不住.
慌亂之下,他趕快下樓去找,可是正直黃昏時分,很多下班的人和放學(xué)的孩子還有些出來鍛煉的老人,人影潼潼,又哪里能找得到那個淡綠的只穿著毛衣單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