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薇最後還是一個人回家了,因爲她覺得讓周雋青爲了她家裡的事車馬勞頓不太好,另外年底他公司裡更忙,她實在也不想欠周家太多的人情.欠多了以後拿什麼還啊,宣薇知道每次一有事情父親就把她丟在周家也不是什麼巧合,她表面懵懂,骨子裡卻驕傲得很,寧願別人欠她,她怎麼也不會去欠別人.
回到家的第一眼,就是季雨菲憔悴不堪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出神,女人年輕時,眼睛大了好看是好看,一旦上了年紀那大眼睛老起來比小眼睛的速度可快得多,尤其是那些細紋,縱橫交錯,摻不忍睹.
季雨非看到女兒回來,先是一驚,然後是欣喜,再而眼垂下來,落淚.
宣薇過去抱抱她,直覺上她瘦得很厲害,臉色近乎枯黃,也沒有平時的精緻妝容,簡直沒有人色,"媽媽!"她自己的眼淚不知不覺地也下來了.
母女兩個依偎了一會兒,宣薇聽到季雨非難過的聲音,"你放心,這次我不會離你爸身邊,分明是有人要害他,怎麼也要有個結果,只是你爸那人太驕傲,我就怕他堅持不住,精神先挎了!"
母女倆個相互樓著手拉著手靠在沙發上說了好一會話,感覺比以前親近很多.
說了一會,季雨菲驚覺"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下點面.你去睡一會,好了我喊你."
宣薇嘲笑了一下,"你會不會啊?還是我自己來吧"季雨菲雖然是小戶人家的女兒,可也是當寶一樣寵著長大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結婚後夫家有保姆有婆婆,她更是難得的下廚,所以以前在大院裡有人嘲笑宣衛國的漂亮老婆也只是個擺設好看來著,實際上一點也不中用.
季雨菲紅了紅臉,"臭丫頭,麪條我都不會下,還混什麼混啊"
宣薇知道父親又被喊去調查,估計晚上纔會回來,於是她到奶奶房間裡掩上門一個人呆了一會,
她出來的時候,季雨菲看到她眼睛通紅,猜到她大概哭過了,丫頭自幼和奶奶感情最好,估計此時最難過的應該是她.
宣薇吃了小半碗麪,忽然覺得蔥花油膩,腸胃極不舒服,再加上夜裡沒睡好,早上起來又太早,人也困得不行.再也吃不下去了.
這次她倒是聽她媽媽的話去房間裡小睡了一會,再出來時,客廳裡有低沉熟悉的說話聲.
原來是宣爸和安冬都默著一張臉面對面坐在沙發邊,氣氛有些沉重,倆個人臉上都沒有笑容,但是也沒有什麼不悅的表情.
宣薇有些詫異,手還插在兜裡忘記拿出來了"安冬哥哥?你不是在北京嗎?"說話時,她已經坐到宣衛國身邊,象往常一樣把臉依偎在父親的肩上,眼睛卻看向陳安冬,宣衛國的身體滯了一滯,伸手一把摟住了女兒.
看到女兒的一剎那,他雖然有些難堪,還是很高興的.
"哦,我下午剛到."陳安冬輕聲說,剛看到宣薇進來時,黑漆漆的眸光亮了一下,然後又飛快地黯淡下去,就象一隻燭火,在風裡最後跳了跳,然後滅了.
然而他看向宣薇的目光裡卻透著一股子寒意和悲傷,那目光淡淡的,矛盾又憂鬱,卻似乎又糾纏在一起撫摩著宣薇臉上的每一寸皮膚.
倆人的視線在空中對視了一會.
宣薇心裡一凜,把頭轉開,眼睛不敢再看過去,怕控制不住自己.
父子倆顯然都不願意在宣薇面前談這件不光彩的事情,於是坐了一會,倆男人去了書房.
期間,宣薇按母親的吩咐送了兩杯茶進去,剛好聽到宣爸說話,"那個周靜,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歡她,我不需要你爲我做犧牲."
宣薇停了停腳步,剛好在縫隙裡看到陳安冬的臉,陳安冬的臉上很平靜,沒有悲也沒有喜,
只見他沉默了一會,嘴角很快地浮起他那一貫的嘲諷冷清的笑容,"靠著大樹好乘涼,不是嗎?我也是爲我自己.是人總要結婚的,再說我也到年紀了."
"如果都是真心的,那麼我祝福你們!"
"謝謝!"陳安冬徒然間很客氣,話說得輕描淡寫,似乎在謝謝別人剛給他端來一杯茶水.
宣爸攥了攥拳頭,眼睛潮紅,"安冬,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是我兒子.你知道,我一直喜歡雋青那孩子,真正欣賞的卻是你,只是你有時太桀驁難馴,難免不如我的意."
陳安冬驚訝擡頭,探究的目光掃過去,似乎在觀察宣爸說得是真心話還是假話,不過他很快恢復自然鎮靜,嘲諷意味更濃,"幸好您不是我父親,否則您肯定也會失望!"
宣衛國疑惑地望過去,陳安冬豁然開朗地笑,"我剛開始是爲了報復才接近你們的,後來發現你不是我爸爸,我想著或者我應該要感恩!"
宣衛國沉默.嘴角掛著苦笑.
陳安冬繼續很冷靜地說著,"胡思安那裡,我約了他九點,,他應該不算是個問題,他這樣逼您無非是想害您或者逼我認他,我會好好和他談,另外他在電話裡說有些內幕要告訴我."
宣衛國繼續苦笑"前者可能性比較大,他爲當年所有的事情恨我,如果談不了也就算了,不要談了,他總之是你父親,和他說話不要太沖."
"談不了我就找人做了他,現在道上明碼標價這事情容易"陳安冬的眼睛裡危險地瞇了瞇,似乎罩上了一層淡淡血光.
"安冬,永遠不要用武力解決問題,犯法的事情絕對不能做,想都不要想,這是原則,而且你們畢竟是兩父子,有這想法可是都要遭天譴的,胡思安恨我,才利用這個事情害我.李成功剛開始也不是存心要害我,他到最後估計也是騎馬難下,自身難保,一走了之,不過吉人自有天相,各人隨命吧,你現在爲了我做到這個地步,叔叔感謝你,只是希望你也不要太參合進來"
"宣家的事就是我的事,"陳安冬斬釘截鐵.是啊,這裡就是我的家,我怎能坐視不理.
宣薇覺得自己心情沮喪到了極點,腳似乎被套進冰窟窿裡,再也擡不起來,另外她也覺得這時候自己實在也不適合進去,於是悄悄地又退了回去.
晚上是宣薇做的飯,燒了一 條魚,墩了排骨,水平不錯,魚煎得焦黃噴香的,排骨裡大片的蘿蔔水靈靈的,晶瑩似玉.青菜切得整整齊齊,青翠欲滴,火候剛剛好,不老也不爛.
自古以來,懶惰的媽媽都有個勤快女兒,宣家也不例外.
宣爸心滿意足地吃了兩大碗飯.看來女兒真長大了,手藝見長,也這般會心疼人了,他不免有些唏噓,眼眶溼潤.
宣薇吃完晚飯陪父母又說了會話,期間周靜從北京打了個電話過來找陳安冬,宣薇說他出去了,等他回來讓他回過去,周靜卻笑著說不急,想跟她聊一會,周靜在電話那邊說了一些體已家常話,
宣薇的臉色卻越來越白,神情萎靡,腦子裡騰雲駕霧一般,到最後她怎麼回到自己房間裡都不知道,只是跟父母說想早點睡,然後再沒出來,其實她在房間裡心煩意亂,一面擔心父親的事情,另一面又覺得委屈和不甘心.她不敢和父母過多接觸,生怕自己沒有掩飾好將心事暴露,那又將是怎樣一番天翻地覆,乾坤扭轉.
她對著窗戶發了半天呆,又努力思考了很長時間,到最後她徹底放棄了,這是一盤迷棋和困局,似乎也只有那一步,才能起死回生.於是她逐漸還過魂來,從身到心都覺得累,心裡似乎被人掏了個大洞,洞口血淋淋地伸出一隻手來,撕扯著她殘存的理智和感情,她覺得頭暈難擋,又去牀上躺了一會.可是她輾轉嘆息著難以入睡,慢慢地淚漬打溼了枕頭.
她內心經過一番激烈的爭鬥後,她終於決定要面對現實,學著接受和放下.
第一次放飛我就碰到了下雨,她苦澀地笑笑,按奶奶的話是我們根本沒有緣分.
夜半,門外有細微的敲門聲,宣薇起身緩步走到門邊,此時,夜風掀起窗簾的半角,月光的清輝如水一樣漫了進來,窗外蜿蜒的小路燈閃閃爍爍,象一條流淌的星河,她俯在門後聆聽了一會,外面又沒了動靜,她正懷疑是否是自己的幻覺,欲轉身上牀,輕輕的叩門聲再次響起.這次的聲音小而堅決.
她心裡當即明白是誰,無奈地打開了門,門剛開了一道縫,那人就象魚一樣飛快地遊了進來.
雖然是在黑暗裡,她也能看得見陳安冬的眼睛裡沒有了平日的狡黠明亮,剩下的只有炙熱的憂傷,甚至裡面還夾雜著些少許的惶恐和醉意,他的嘴裡有著薄薄的酒氣.
"你又酒興大發?"他的手抓著她的胳膊,生疼,她望著他,不無諷刺,沒有絲毫憤懣,只有平靜.
安冬盯著宣薇的眼睛看了一會,看得很認真,很仔細,似乎要把她看化到骨頭裡,深深鐫刻在心上,他今天並沒有喝醉,剛纔和胡思安在酒吧裡深談了一場,他大獲全勝並且獲得一些極重要的內幕消息,然而,他心裡並無半點喜悅.相反,他越來越失落,越來越難過,心裡似乎有那麼一塊口子,酸楚的感覺直往上翻騰.
"行!只要你不說我獸性大發就行了."他落拓不堪地笑,再難堪的局面,他仍然能笑得象個帝王.
宣薇掙脫了他,轉身到桌前開了檯燈,暈黃的燈光頓時溢滿了一地,陳安冬伸手,再次關掉
,"別,就一會.好嗎?"他柔聲急切地央求,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宣薇站在那沒說話也沒動,只是安靜地望著他,心裡卻翻江倒海,象壓了千斤重的大石,一時間呼吸都很困難.
陳安冬一把攬她進懷,雙手細細地摸索上她的臉,手指頭一寸一寸地撫摩著,千般萬般的不捨,"你哭了?"然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們談談吧."
宣薇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但是那笑比哭還難看,"你不是已經做好決定了,那還談什麼?"
陳安冬一下楞住了,他的目光沉落在宣薇的眼睛裡,沒有說話.
宣薇再次微笑,但是眼淚絕堤,她是人,再好的脾氣也經不住這麼折騰,她開始激動,口不擇言,"你現在是我們家的恩人了,我們全家都應該感謝你,是吧?所以你也不必覺得對我有什麼愧疚.對了,其實我應該祝福你,晚上週靜打電話過來找你,說婚房傢俱都已經佈置好了,窗簾今天也都掛上了,另外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很快就要當媽媽了,她說要我祝福她,是的,安冬哥哥,我真是要恭喜你,你的行動真是超前的快.只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既然你已經挑了她,後來爲什麼又要來招惹我?"
陳安冬眼珠子似乎要掉下來了,他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她這麼和你說的?我發誓,我沒有.....不可能......她在撒謊."
宣薇抹了抹淚,心裡堵得厲害,但是她還在滔滔不絕,宣泄著這些天的情緒,"你是發誓沒有招惹過我還是發誓沒有碰過她?如果沒有爸爸的事情,你還是會選她是吧,你現在這樣做,自己如願了,又落了個好名聲,還裝得這麼可憐駁我同情,我又不是傻子,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對爸媽說我們的事,也不會纏著你,你以後就放心地去做你的事業吧.希望你以後事業有大成,春風得意,只是以後你再也不要糾纏我,從今往後你過你的,我過我的!"
安冬開始氣惱,臉色發青,"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我他媽的以前根本就沒碰過她,前幾個月她不停來這裡看我,我也沒理她,要是喜歡她需要等到現在?只是這一次在北京,因爲求她辦事,又多喝了點.....我一時錯覺把她當成了你!"他自知道失言,突然打住,他目光驚疑不定,他死盯著她,目光象要吃人,"不會是你看上週雋青了吧?"
宣薇冷掃他一眼,閉嘴不再說話.
他泄氣,"雋青是個好人,只是我...."他嘆了口長氣,
"我是打算和她結婚,只是權宜之計!等叔叔的事情一過去,我再想辦法脫身,周靜表面大方豪氣,骨子裡極精明現實,如果不是一家人,她是不會出手幫忙的,不過小兔,在上海,的確是我做錯了,對不起!當時怎麼也沒想到是如今這個局面."
"那你後來去北京怎麼很少打電話給我,安冬,我不是氣你不要我,我是恨你欺騙我,無論你的理由多麼高尚."
他沉默地笑笑,"我那時在北京忙著打點關係還要應付周靜,很多事情我還沒想清楚,也還沒規劃好,只是想著怎麼才能做到最好,損失降到最低,你以後對我的怨恨也少些,等事情都差不多了,再跟你談,現在看來我又錯了."
周靜的確是個不錯的女人,可是她太直白,功利性太強,一再暗示我妥協後所得到的回報,另外也有些小小心計,天知道,我討厭耍心計的女人,那種女人不足珍貴,我現在撒手全盤皆輸,她頂多輸掉她的感情和麪子,而宣叔叔將會丟掉聲譽和前途甚至會坐牢,常在河邊走,哪有不失鞋的,現在上面怎麼處理非常關鍵,如果交到地方上很快就是經濟大案子了,到時想翻身也翻不了,你怎麼就不明白? 如果不是爲了叔叔,誰會去搭理那個女人.
陳安冬在心裡喃喃地說,面上他還是說不出口的,他向來表現在宣薇面前都是他最正直最好的一面.就象雄孔雀總喜歡在雌的面前開屏展示自己的美麗似的.
宣薇依然不作聲,她只是納悶,他一向惜言如金,什麼時候他說話這麼流利?
他開始親她的眼瞼,百般柔溺,"我一度想放開你,不能拖著你又去結那個倒了八輩子黴的婚,,可是今天晚上我突然發現心裡疼,疼得不行,小兔,給我三年時間,讓我解決這一切好嗎?不過如果....:他沉吟道,"如果你能遇到真心喜歡的人,我也不反對,到時我會無條件退出,好嗎?"
"你喜歡她嗎?"
"我喜歡她叔叔!"他極坦白
宣薇這次真的覺得心裡徹底涼了,涼得有點徹骨絕望,感覺陳安冬一下子很陌生,你這不是吃著碗裡還要佔著鍋裡嗎?你就那麼自信?我會在原地等你?
不過她還是很意外,"爲什麼要三年?"
"三年後你剛好畢業,另外我需要時間得到權利懲治幕後推手,你真的以爲這次李成功的案子只是個意外嗎?這是有人在設好了圈套讓宣叔叔跳進去的.宣叔叔說得對,有些人不值得我們親自動手,這個人我一定要通過合法途徑把他拔掉."
宣薇一驚,"是誰?"
陳安冬撇了撇嘴,臉上掠過一絲真正的陰狠,"袁晶瑩的爸爸不是什麼好鳥,你以後離她也要遠點,他們畢竟是父女,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你什麼話都說給她聽,說不定哪天她一轉身就把你賣了."
"袁姐姐不是那樣的人!"宣薇冷淡道.
"人心隔肚皮,什麼都有可能."陳安冬冷冷哼一聲
倆人相互看了一眼,再次迷惘惶惑,都感覺到了對方身體致命的吸引力,陳安冬眸光裡的溫柔,宣薇只感覺到是他戀戀的的撫摩,自己內心激烈的震顫和掙扎,努力讓自己離那個溫暖的身體遠一點再遠一點,千萬不要再沉醉進去,
陳安冬卻再次擁住了她,手臂狠狠地用著力,似乎要把宣薇狠狠地嵌進骨頭裡,他的脣也吞殺啃噬上來,燒殺掠奪一點也不放鬆,就在宣薇眼淚和著委屈快要沉迷進去時,他卻又驀然放了手,"睡吧,做個好夢,"他撫摩著她如緞子一般光滑的頭髮溫柔地說,目光牽繞交集著卻又輕輕帶上了門,悄無聲息地走了.
宣薇楞楞地站在房中,若大的房間,除了自己,還是一地的月光,茫然若失間,真得覺得自己好象剛做了一個夢.夢裡有漫天飛舞的眼淚還有陳安冬咬牙切齒的決心.
不遠處的書房裡,宣衛國臉色痛苦晦暗,他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發漲的額頭,他手裡夾的那根香菸,幾乎快燃盡了,險先燒了他的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