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雋青在書房看書的時候, 宣薇敲了敲門,送了一盅冰糖南瓜湯過來。
周雋青每天再忙,晚上必然也要擠出一兩個小時時間看點專業書, 每天這時候, 宣薇都會親自送來一盅甜湯, 送來了, 她也不多說話打擾, 放下細瓷碗和調羹就默默地走了,久而久之,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只是今天宣薇來了拿著托盤咬著唇站在那里也不急著走, 周雋青有點奇怪地看宣薇穿著米黃的細絨睡衣一臉扭捏活脫脫象朵春寒料峭時分枝頭上垂著頭偷偷綻放的小梅花,真是越冷越精神, 越來越沉寂的她, 難得的活潑模樣.
周雋青輕輕一笑, 猜測她大概有話要說,但是她不主動說, 他也不催著問,于是他合上書本,接過湯來慢吞吞地喝了,果然待他快喝完的時候,宣薇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緩緩說了一句, “下個禮拜我去上班好嗎?因為我不在, 客戶有些定單已經轉到其它國家去了。觀音姐有些著急了!”
周雋青的眉頭淺淺地蹙了蹙, 很快, 淡然無痕.然后他半閉著眼想了想, 微微一笑,他拉開抽屜遞給宣薇一張卡, “還你的錢還有上繳給你的家用,翻了一倍,密碼是你的生日,我想家里的開銷應該夠了吧! ”
宣薇眨了眨眼睛完全楞住了,并沒有立刻伸手去接,半響,她才斟酌著幽幽地吐了一句,“我上班并不完全是為了錢!”
周雋青笑了笑,但是他神色復雜,帶著股她看不透的情緒,“我不是那個意思,上班當然可以去,但是家里要安排好。比如趙阿姨一個人又要帶孩子又要做家務根本忙不過來,媽媽身體不好,也幫不上忙,你媽媽又離得遠,更是幫不上!所以你自己心里要有個大致的規劃!”
"我想過了,可以再請個做家務的鐘點工,讓趙阿姨專心帶孩子!"
“孩子要是有個頭疼腦熱了我又不在家怎么辦?趙阿姨不可能帶著他去看病,一個外人不會在雇主家的大事上替你拿主意的。”
“如果有意外,我自然會請假的,另外有長期出差的單子我盡量派人去,我只做做室內工作好了吧!"
周雋青輕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眼睛里有些疲倦之色,“你喜歡就去吧!但是我保留自己的意見,孩子和家里都更需要你!”
宣薇卻不管不顧他的言外之意,有些喜出望外,情不自禁樂孜孜地彎腰摟住了周雋青的脖子,又連親了他好幾口,“好的!好的!我會盡量兩頭都顧好,行了吧?”
周雋青一伸手拉她坐到腿上,他的眼睛長久地凝視著她,看得很仔細,象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文物似的,一寸一寸,又象是透過她在看另外的物體,目光深沉而悠遠.良久,他才輕輕觸了觸她的臉,象是她臉上弄上了什么臟東西似的,他在幫她拭擦,極盡溫柔。
“薇薇!我們和好吧!你生了我這么久的氣也消消吧,這些天,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經常夢見宣叔叔,他讓我要好好照顧你,另外你......你也收收心吧!以后,我們好好過日子!畢竟......我早就不是你的周哥哥了,我是你丈夫,是你孩子的父親,你有時侯要清醒些,不要整天象在夢游一樣,也不要太任性,關鍵時候也要為孩子和我們這個家想一想!孩子不能沒有媽媽,我也......不能沒有你!”他勉強地輕輕地說著,目光憂郁.
因為提到了父親,宣薇心里一陣酸痛,眼淚開始不斷地往下淌,大顆大顆的,象掉了線的珠子,又象三月的春雨墜入了厚實的泥土里,潤物細無聲。
"丈夫丈夫,一丈之內才是夫,我們要在一起,要團結,才象一個家啊!"周雋青臉上沉郁,有些感慨!
宣薇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靠在周雋青的胸前,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似乎想把整個自己都無限地縮進他的懷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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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浩霖越長越可愛了,也越來越頑皮,大有其母幼時之風,比如他三四個月的時候,趙阿姨早晚都帶他去散步,別的小孩都乖乖抱在懷里,大人安靜地坐在那里聊天,也絲毫不影響寶寶們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全新的世界.
可是周浩霖不,只要趙阿姨一坐下來他就不停嚎哭,他要趙阿姨不停地帶著他到處走,看看花看看草,最好是帶他去馬路邊看車水馬龍的街道,一看到來來往往的汽車,他就咯咯地笑得開心得不得了.趙阿姨有時候也抱怨帶這個孩子比帶別人家三個都累,不過她也真心地喜歡這孩子,這孩子漂亮,又喜歡笑,看著就喜氣.
后來四五個月的時候,趙阿姨帶他去散步,如果碰到別人家抱著孩子出來溜步的大人聊天,,一般,還不會說話的寶寶們之間也會用眼神默默地友好地交流,可是周浩霖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他的小手特別靈活,大人一不留神,他就快速地把別的小孩的鞋襪都拽掉了,要不就拽人家帽子,揪人家頭發,總之很是頑皮,害得別的家長都不敢帶著孩子和他呆在一起.經常大家只要遇到他,過一會,大人們就會驚訝地發現,所有的小寶寶腳上的襪子都不見了,原來全被周浩霖拽掉了.
宣薇帶他去打針,別的小孩哭聲一片,他不哭,只嚎半嗓子,眼淚在眼眶里轉轉,就咽下去了.
后來他說話特別遲,別的小朋友會背好幾首唐詩了,他還在那里沉默是金,不過從他那狡黠明白的眼神里, 大人們看得出來他實際上是個悶葫蘆,心里清楚得很,就是不說,于是宣薇特別著急,甚至帶著他去看了醫生.
醫生勸慰她每個孩子發育情況不一樣,不要老是把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比較,于是宣薇才放下一顆心來.
可古人說得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后來周浩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說得是一句很完整的很長的話,那是一天早上趙阿姨請假,周雋青又去了美國,宣薇獨自一人在家,煮了帶衣的板栗喂兒子,小小的人兒喜歡自己用小手剝啊剝,可是剝了半天都沒剝好,宣薇是個急性子,嫌煩,于是拿了一個三下五除二就剝好了,就在此時,她聽到一個極好聽的童音慢悠悠地表揚著她,"媽媽!你挺厲害的!"
宣薇當時嚇了一大跳,差點背過氣去.家里屋子大人又少,非常靜,有個風吹草動的她都很害怕.
轉過臉,卻看到孩子得意洋洋地對著她頑皮地笑,似乎以嚇了她一跳為樂似的.宣薇一高興,都有些結巴了,她萬分驚喜,"寶寶,你說話了?"
陳安冬第一次看到周浩霖的時候,是在他一歲的抓周宴上.
陳安冬送了條碧璽鏈子給孩子,以佑吉祥.
宣薇一眼就看出那顏色質地和以前他給自己的那條鏈子是一對的,但是她話到嘴邊想想又吞回去也沒問.
陳安冬第一眼看到周浩霖就很喜歡他,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眼緣,不過不喜歡那孩子的人估計也很少,白白胖胖,五官俊俏面團團的,長得象個漂亮的小冬瓜.
然后陳安冬抱著那孩子坐在自己膝上,注視著那張漂亮的小臉,他此時坐姿筆挺,舉止十分莊重嚴肅,,但是目光看上去異常疼痛悵然."來!讓叔叔看看你長得到底象誰?"
然而在一片沉默而良久的凝視后,他并沒有說話,他只是用膝蓋把孩子用力往上提了提,然后他的臉往孩子額上貼了貼,他朝宣薇迅速地瞥上一眼,向來有些犀利嘲諷的黑眼睛此時卻象有旭日的清輝在里面蕩漾,"孩子長得不錯,不過好象更象雋青一些."他聲音低沉自然,一點也不窘迫.
宣薇在一旁笑笑沒作聲,剛才她慌亂一瞥之下,看到了陳安冬眼里一閃而過的悵然,她自己心頭也有些鈍鈍的酸澀,,但是此時她的目光里更多地透露著一個母親的喜悅和驕傲.
那孩子聰明,感覺到氣氛里有絲微妙,他不喜歡陌生人的氣息,更不買陳安冬的帳,所以在他懷里扭得象根麻花似的,一刻不愿意多呆.
"爸爸!爸爸!"孩子伸著胳膊對著正在人堆里說話的周雋青高聲喊著.
那天晚上來的人很多,有周的合作伙伴管華,一個很溫文敦厚的博士后,還有溫云,她帶來了一些未來的商業伙伴,幾個老外,宣薇的英語不是很好,另外她對周雋青工作上的事情一無所知,一時也插不上嘴,一向冷清的家里突然變得云香鬢影,杯籌交錯,宣薇一時還真有點不習慣.
溫云那天晚上很知性的漂亮,短小掐腰酒紅短上裝,松散斜系的碎花小絲巾,米色亞麻的長褲,高挑瘦削的身材,她優雅的卷發,搖曳的珍珠耳墜,處處散發著一個成熟女子清艷的嫵媚.柔和的燈光包裹在她和周雋青的周圍,他們臉上帶著驚人相似的恬淡的笑容,和那幾個外國人侃侃而談,站在一起,畫面看上去很和諧也很美.
宣薇凝神遠遠地望了他們一會,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里象是起了霧,不知不覺地眼神漸漸黯淡下來.
大概周雋青整個晚上都很忙,注意力都在那幾個老外身上,也沒時間跟孩子說上幾句話,所以孩子一直眼巴巴地望著他,很想纏著他.
陳安冬聽到周浩霖這么一喊,心頭一滯,頓時緊摟著他的手松了下來.
宣薇忙笑著把孩子接過來,"不要吵,爸爸那邊有事!來,跟媽媽玩一會."
然后她又淡淡看向陳安冬,眼神茫然空洞,"你明天有空嗎?我找你有點事."
陳安冬回望著她,然后眼睛又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遠處的那一對璧人,他表面表情很平靜,眸子深處卻透著同情和掩飾不住的攝人的喜悅,"當然"他微點頭,輕聲說了一個地址.
宣薇點點頭,很快抱著孩子離開了.
陳安冬注視著宣薇離開的方向,緩緩地站了起來,他在院子里高大濃密的樟樹影下又默默站了一會,
夜晚五光十色的班駁的彩燈映在了他高大修長的身上.卻愈加顯得他一身的寂寥.
"很傷心是吧?有的人命就是不好,就算是有了緣分也抓不住."袁晶瑩裹著一條絲綃披肩,拿著一杯紅酒站在他身后冷冷地嘲笑.
陳安冬一回頭發現是她,嘴角漸漸浮起一抹譏誚的微笑,他對她禮貌地微微頷首,但是始終沒有搭理任何話就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