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薇第二天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她心里煩惱一夜難安也沒睡好,所以醒來也沒急著起床,后來想起來公司里其實已經請過假, 于是閉著眼睛在床上又賴了一會, 這邊周浩霖不知道什么時候溜進來了, 拿著個刷床的長柄刷子使勁在刷她的腳心, “媽媽, 媽媽”他眼巴巴地圍著床團團在打轉,目光里急切地希望母親能起來抱抱他,果然, 宣薇看著他紅仆仆的象蘋果一樣的臉頰,可愛又急切的樣子, 擋不住那小天使的誘惑, 忙把他抱到了床上, 在他臉頰上親了他無數下,直親到孩子手舞足蹈咯咯咯地地狂笑個不停。
母子倆在床上正玩得高興鬧成一團時, 周雋青進來了,他又恢復了平日里沉靜理智的摸樣,一雙丹鳳眼波瀾不驚的樣子,但眼神依舊明亮攝人,他換手接過孩子時淡淡地看了宣薇一眼, “快起來吧, 媽媽做了蟹黃包送過來都要涼了!”
他說話時還是和往常一樣清醇隨和的口氣, 可是他現在說話盡量不看她的眼睛, 只是看她的鼻尖位置, 象是在對她說話又象是對空氣說話。
宣薇尷尬,面有愧色, 目光有些躲閃,她懦懦道,“你今天不用出去嗎?這么閑?”
周雋青笑笑,眼睛不再看她,低頭親了親孩子,“廠里我負責的事情基本結束了,剩下的都是管華的事,至于其他的,那就聽天由命吧!。”
這話字字句句聽在宣薇耳里,心頭一跳,總覺得他話里有話,還有一層其它意思似的,于是她低頭輕輕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周雋青把兒子抱出去塞給阿姨后,又轉身進來想扶宣薇去洗嗽,卻見宣薇早單腳跳著進浴室了,于是他抬起的手瞬間又默默地垂下了,他走到窗邊,嘩拉拉用力掀開厚重的窗簾,剎那間,燦爛的陽光明晃晃地透了進來,窗外鳥語花香,一室的陰霾似乎立馬都離開了。
等宣薇吃過飯周雋青和趙阿姨早已經帶著小孩出去曬太陽去了,落地的玻璃門外,鮮綠的草地,陽光甘美,周雋青手里拿了個相機,喀嚓喀嚓地照著,周浩霖活潑有趣,精力旺盛,有時侯咯咯笑著上去搶相機,有時候又騎在他爸爸脖子上發瘋地狂叫著,趙阿姨怕他摔跤,一直跟在后面伸著胳膊緊緊地護著。
宣薇依在窗邊靜靜看了一會,目光悵然,眼角漸漸濕潤。她無心地用手把那父子倆在玻璃上劃了圈圍了起來,然后醒覺過來又匆匆擦掉。
她突然想起來出國前還要拷些資料看看,于是去了很少去的婚后周雋青一直在獨用的書房,她一推開門,卻看見高大翠綠的綠蘿旁的地上一片狼籍,一堆堆的紙團還沒來得及收拾,宣薇蹲下去,展開來上面是遒勁淋漓的狂草,無數張生宣紙上,只有一句話,胸無火冰,月到風來(這句話,以前她在百惠受到LEON的排擠時,周雋青最喜歡拿這句話來安慰她,大意就是;放下世間的紛擾,心里就沒有浮躁的火氣和冰冷的寒意,除去心里的卑劣和吝嗇,處處可以看到清風明月)
宣薇的手茫然地在那字上停留輕觸摸了一會,大腦象被閃電的亮光照醒了似的,驀然間心里雪亮,立刻明白過來自己沒說出來的話周雋青應該是全知道了。
桌子上家傳的那方古硯也碎成了兩半,雪白墻壁上淋漓不堪的墨跡無一不在顯示昨天夜里這里經過了一番激烈的內心掙扎和狂風暴雨。
宣薇默不作聲地慢慢把房間收拾干凈,又用抹布沾著洗滌液仔細地擦了擦墻壁,擦了很久,墨跡總算漸漸淡去,單腳彎腰時間長了總是很累,正想靠到沙發上歇一會的時侯,門開了,周雋青猝不及防地推門走了進來,倆人都楞了楞,視線剎那間在空中彼此狠狠地撞了一下。宣薇的眼里有深深的膽怯和歉意,周雋青的眼里有痛苦過后的茫然和消沉。
“雋青,我們談一談吧,好嗎?” 宣薇誠懇地企求道,
“現在不談,等你出國回來再說吧,大家都冷靜冷靜再談!”周雋青平心靜氣的聲音,但是他剛從孩子身上得來的喜悅之情頓時猛地被熄滅了,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黯淡無光,他額角的青筋也在輕輕地跳動,他無奈地伸手去撫了撫額頭。
然而宣薇閃閃發亮的眼睛注視著他,執拗著不肯退縮,自從她做了母親后,摸樣變化很大,平靜安逸的生活讓她養尊處優,整張臉上都是一種夢幻似的溫柔,讓人覺得她似乎很寧靜早已經超脫塵世,只是偶爾憂郁心境下流露出來的一種異常的凄楚神情,卻又讓人感覺到一種破碎的美麗。
她就這樣注視了他良久,她知道他是懂得她意思的,她想他明白,果然,他在她目光的企求下退無可退,他終于默默地疲憊地一聲嘆息,
他關上了門,沉重地先開了口,
“你腳不好,先坐到沙發上再說吧“他嗓音低沉,聲調里沒有一絲怒氣,可是滿懷沮喪和悲傷,“你是要走了吧?我知道自從你和安冬在S城重遇到后你一直想走,是我很快讓你有了孩子,強留了你,可是薇薇,當初結這個婚也是你自己愿意的,我并沒有拿繩子綁著你啊?”
宣薇站在那里沒動,她眼睫低垂,嘴唇顫抖,一副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的啞然表情,
“現如今說什么都遲了,我也不想解釋得太多,只想解釋一件事情,就是這兩年來我真的是雜事纏身,特別忙亂,并不是故意冷落你,這個廠成立得有些倉促,千頭萬緒,各方面關系都要打點協調,進一步,功成名就,退一步,萬丈深淵,我和管華那時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事情出來后也不能不管他吧,總之家里有阿姨媽媽幫忙照顧,我總放心一些,平時不和你說太多也是怕你幫不上還擔心,還有剛結婚時照片的事,我是找安冬核實過,其實當時只要他一句話,可能我就會放手了,可他那時說你已經做出了選擇決定要和我在一起,他會尊重你的選擇,我當時聽到他那么說的確是欣喜若狂,心里只想著以后要加倍對你好,“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他走近她,眼睛盯著她,緩緩抬起她的下巴對著窗外的日光,眼底漸漸浮露一抹凌厲又傷心的顏色,“可是你看看你自己,從結婚到現在,你人在我身邊有什么用啊?你的心又在這個家幾時?你的魂又在哪里?”
宣薇微怔了怔,心亂如麻,她不敢看他,眼睛情不自禁地閉上了,她茫然間還是隱約感覺他說得不完全對,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自己又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辯解,什么辯解又都是蒼白無力的,索性,她就閉緊了嘴巴,一句不說,讓他一口氣說完,發泄個痛快。
周雋青帶著薄繭的食指指腹慢悠悠地刮過宣薇緊閉的眼皮,“睜開眼吧,有什么不能看的?說不定以后想看也不一定能看到了!”
宣薇渾身一怔,對他的話理不清頭緒,只是瞪著一雙大眼睛直楞楞地茫然地望向周雋青,
周雋青清秀溫和的面容似乎突然變了,漂亮的鳳目里仿佛帶著某種她無法理解憤怒又厭惡的情感,他緊蹙著眉,冷冷地看她一眼,“最后再說一句,你跟安冬走可以,我不攔你們,孩子必須留下!那是我的孩子,你們想都別想!”
宣薇的臉瞬間煞白,除了恐懼和悲傷 ,什么表情也沒有了。
她頓時只覺得房間里的氣息太壓抑,讓人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光線也太幽暗,慘淡,房間里的家具物件都顯的猙獰狂躁,她緊捏著自己的胸口,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她目光狂亂,四下亂掃。
周雋青放開她,向后退到沙發里坐下,他微微仰起頭,落寞地淡不可聞地笑了笑,“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有沒有要補充的?”他的聲音又恢復了蕭索疲倦。
宣薇望著他,張口結舌,溫和的冷靜的睿智從容的周雋青發起火來原來這么可怕犀利,她沉默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恢復了鎮定和勇氣,她轉過頭,望了窗外半天才徐徐開口道,“你在心里已經宣判了我死刑,我就是上訴,又能說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