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鬧翻
榮慶堂里亂了好半晌,鳳姐并鴛鴦扶了賈母坐下,好半晌老太太方才緩過來,緊忙過問賈赦是怎么沒的。
那邢夫人先是瞟了鳳姐一眼,這才支支吾吾說將起來。卻只道方才賈璉送過長史便急急往東院回話,說是王府長史拿了借據上門,連本帶利索要兩萬四千兩銀錢。
大老爺賈赦聽過一句,頓時氣得瞠目,一口氣沒上來就過去了。
邢夫人這會子沒說實話,實則待賈璉說過,賈赦與邢夫人當即便知那借據乃是當日寫給李惟儉的。
賈赦與邢夫人正謀著與李惟儉緩和一番,回頭兒再將迎春賣一回,不想沒幾日就遭了報應!
兩萬四千兩啊,那忠順王府咄咄逼人,新仇舊恨算在一處,又哪里肯善罷甘休?
賈赦只覺怒氣直沖天靈蓋,栽歪著起身嘰里咕嚕叫罵不已,卻被賈璉嗆聲了兩句。
賈赦正是怒火滔天之時,頓時將火氣撒在了賈璉身上。當下叫人拿了門栓來要追打賈璉,脾氣見漲的賈璉雖不敢還手,卻也將賈赦推在一旁。
不想就是這一推,大老爺腳底拌蒜仰面栽倒,后腦海正好撞在椅子角上,雖不見血跡,卻立時間一命嗚呼。
賈璉當即唬得慌了神,跪地連連叩首,只求邢夫人莫將內中情形說出去,往后定然仔細孝順。
那邢夫人自有心思,所謂人死如燈滅,這活著的人還須得為往后考慮。大老爺賈赦這一去,大房只余下賈璉、賈琮這兄弟二人。賈琮年歲小不說,還是個庶出的,素來與邢夫人不親近。
若賈璉弒父之事傳揚出去,榮國府沒了臉子是小,惹得圣人降下怒火,生生奪了爵位,那邢夫人哪兒還有榮華富貴可享?
因是略略拿捏了一番,邢夫人半推半就的應承下來,又叫過心腹仔細布置了,這才趕忙往榮慶堂來報喪。
賈母聽邢夫人說過,頓時抹著眼淚氣惱道:“你們關起門來自己個兒過日子,一應開銷都是公中出的,俸祿由著你們花銷還不夠?哪里還要欠下外頭銀子?”
邢夫人訕訕道:“老太太也知,大老爺素喜扇面,之前又沉迷股子,這銀錢也是因著股子虧了,方才問儉哥兒借的。”
賈母頓時納罕道:“既是問儉哥兒借的,如何又到了忠順王府長史手中?”
邢夫人心下自覺與李惟儉再無緩和,因是哭道:“還能如何?上回叫了儉哥兒商議二姑娘的事兒,他既不能娶了,還不許咱們家嫁了去?大老爺與他好生說道理,不料那儉哥兒就惱了。那借據……定是儉哥兒弄的鬼!”
賈母這會子心下哀傷,卻并無糊涂。心下暗忖,當初那八千兩銀子鬧得風風雨雨,府中人盡皆知,都知道那銀錢算作聘禮了。如今大房兩口子紅口白牙就要將迎春嫁與那孫紹祖,卻一絲一毫不提那八千兩銀子的事兒,也無怪李惟儉惱了。
一旁的王夫人蹙眉不已,心下暗忖,這大房的虧空,說不得又要自公中出。她本道攢一攢便將薛家的銀錢還上,如今看來此念怕是要落空。
只是那忠順王府本就與賈家有仇,此番又是一副敲骨吸髓的架勢,本金不過八千兩,卻生生要去兩倍本金的利息來,這讓王夫人如何甘愿?
想那儉哥兒雖暗地里手段多,面上卻是個和緩的,此事若鬧將起來,左右也是李惟儉與邢夫人之間的糾葛,鬧一鬧說不得那儉哥兒不要了銀子,只一門心思對付大房呢?
因是王夫人開口幫襯道:“這儉哥兒也是,為了些許銀子,竟把大老爺生生逼死了。”
此言一出,莫說是賈母,便是那哭哭啼啼的邢夫人都為之一怔。
偏在此時,外頭聽著云板響動,三春、黛玉、湘云等齊齊到來,聽得王夫人此言,三春齊齊蹙眉,卻因著王夫人是長輩不好駁斥;黛玉氣得不輕,話到嘴邊兒眼看就要開口,卻生生被紫鵑扯住。
唯獨湘云是個沒顧慮的,雖不知前因,可此言涉及儉四哥——那可是她來日的夫君,湘云又怎能讓人憑空污了儉四哥清名?
因是小姑娘蹙眉便道:“太太這話好沒道理,大老爺一早兒就中風兩回了,有個短長也是尋常,怎地就賴到儉四哥頭上了?”
王夫人瞥了湘云一眼道:“云丫頭才來,不知內中情由。錯非儉哥兒將那八千兩的借據給了忠順王府,又怎會有今日之事?”
湘云因不知內情,此時便是想要強辯也尋不到由頭,不由得一時心下大急。正當此時,卻聽賈母身邊兒的鴛鴦開口道:“這內情如何,太太又如何知道的?大老爺素來揮霍無度,誰知那借據到底是不是儉四爺的?”
“這——”王夫人一時噎住,當即捻動佛珠閉口不言。心下卻極為憋悶,不料自己個兒前腳促成了鴛鴦的好事兒,轉頭鴛鴦便開始護著湘云與那李惟儉了。這女兒家果然天生外向!
鴛鴦說罷,與湘云對視一眼,隨即一門心思扶著賈母。湘云眨眨眼,心下雖懵懂,卻也感知到了鴛鴦的好意。不由得暗忖,姑祖母的話果然有道理,有鴛鴦這般周到的人在身邊兒幫襯著,果然大有助益。因是那心中原本些許間隙也逐漸彌合了,這會子只覺的鴛鴦千好萬好。
賈母此時哭道:“這會子就莫說那些有的沒的了,總要……總要先發送了赦兒再說,嗚嗚嗚——”
老太太悲切不已,當下鴛鴦等一通勸說,先行將賈母扶進房里。王夫人掌總,頭一個便點了王熙鳳的將,命其主持賈赦喪事。
王熙鳳為賈赦兒媳,這一遭本就躲不過去,因是爽快應下。
當下鳳姐打發人將那壽衣、壽被、壽材一并取了來,因早就思忖著賈赦時日無多,是以這些物件兒一早兒就置備下了。
當即為其換過壽衣,蓋了壽被,又挪到壽材里。下人四下掛白凌,內外懸掛白燈籠,又開了庫房取麻布做孝衣。
賈璉雖留在東院,人卻渾渾噩噩,鳳姐說一嘴動彈一下,好似丟了魂兒一般。鳳姐心下納罕,抽空子將賈璉扯到一旁,問道:“這會子正要你迎來送往,大老爺中風兩回,今日情形早有預料,你這會子發的哪門子癔癥?趁著親朋故舊沒來,還不趕快往衙門跑一趟?”
賈璉激靈一下醒過神來,事涉襲爵可含糊不得,因是趕忙頷首連連,道:“是了,我這就帶人往驗封司報喪。”
吏部驗封司掌封爵、世職、恩蔭、難蔭、請封、捐封等事務,賈赦身為一等將軍,死后須得先行往驗封司報備了,待其查驗無誤了,方可行襲爵之事。
賈璉匆匆而去,鳳姐兒心下愈發狐疑,干脆叫過來個小廝,威嚇一番,那小廝不過十二三年紀,哪里禁得住鳳姐兒威嚇?且方才情形只怕也瞞不住,因是便吐了口:“二奶奶,小的方才瞧見大老爺起身追打二爺,二爺氣不過推了一把。結果……結果大老爺一頭撞在了椅子角上。”
“啊?”王熙鳳唬了一跳!
無怪賈璉失魂落魄,原來竟有這等隱秘!鳳姐頓時面色發白,一則是嚇得,二則是氣得。
這事兒若傳揚出去,往大了說就是弒父!莫說是襲爵了,只怕賈璉都要被刑部拘拿了去問罪;至于氣惱,則是因著那賈璉實在不成樣子!
這般大的事兒,且讓上下人等都瞧見了,這會子不知趕快尋法子遮掩,反倒自己個兒在那兒后怕……后怕又有何用?
真真兒是爛泥扶不上墻!
王熙鳳深吸一口氣,兇厲盯著那小廝道:“我且問你,方才情形都有誰瞧見了?”
那小廝道:“就小的與興兒,太太身邊兒還有兩個丫鬟,一個婆子。”
王熙鳳便壓低聲音恐嚇道:“往后把你這張嘴閉嚴實了,免得給自己個兒招災惹禍!”
小廝嚇得唯唯諾諾,王熙鳳轉頭就叫了心腹,叫其趕忙將那小廝與興兒看管起來。轉頭又去尋邢夫人,婆媳二人言說一番,那邢夫人也知內中利害,當即道:“那兩個丫鬟也就罷了,婆子是我陪房王善保家的,為人最是忠厚,斷不會說出去。”
“太太可敢作保?”
邢夫人猶豫半晌,終究還是道:“絕不會說出去。”
王熙鳳就道:“既然如此,一會子就打發人將這幾個趕到遼東莊子上去,免得走漏了風聲。”頓了頓,又道:“太太也知利害,若外人得知了,二爺這爵怕是就襲不成了。非但如此,說不得圣人還會降下罪來,說不得到時候誰都跑不了!”
邢夫人唬得只知點頭,再沒旁的話。
當下鳳姐又尋心腹,將那兩個丫鬟也先行送到城外莊子上,轉頭這才忙著置辦起喪事來。
榮國府這般雞飛狗跳,隔壁的竟陵伯府又如何不知?
那吳海寧最善掃聽,因是云板聲方才響過,不過半個時辰吳海寧便掃聽了個大概,趕忙去尋傅秋芳稟報。
傅秋芳聞言蹙眉不已,看向寶琴道:“妹妹如何說?”
寶琴道:“我年歲還小,這等事兒還需姐姐做主。”
傅秋芳便道:“低頭不見抬頭見,再者老爺也跟榮國府有親,先打發海平去問過一番,待老爺回來再做處置。”
寶琴便頷首道:“傅姐姐想的周到。”
李家內宅女子雖多,卻無一人是主母,此時自然不好出面過問。如此,打發個管家先行過問,也算是全了親戚情分。
當下吳海平領命而去,榮國府新管家吳興登接待了,隨即又引著吳海平往東院去見了王熙鳳。
王熙鳳這會子正忙,略略說過幾句話便讓小廝送別吳海平,臨行之際卻朝著那小廝使了個眼色。
吳海平情知鳳姐只怕暗地里有交代,因是打發了那吳興登,趕忙將小廝扯到一旁。小廝便將榮慶堂中情形說了出來,其后又道:“二奶奶交代了,伯爺若上門,須得心里頭有個預備。”
吳海平謝過那小廝,緊忙又往家里,叫來茜雪將此事傳進了內宅。
因著賈家之事,這會子一眾姬妾俱在,聽聞茜雪所言,傅秋芳等紛紛蹙眉不已。
晴雯最是口直心快,開口便道:“太太好沒道理,就算那借據是四爺給出去的又如何?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賈家大老爺拖著欠賬提都不提,怎么反倒埋怨起了四爺?我就是沒在場,不然總要頂上幾句,鬧她個沒臉子!”
此言一出,琇瑩頓時附和不已:“就是就是,虧著四爺沒少幫襯著賈家,如今出了事偏要賴在四爺頭上。天下哪兒有這般道理?”
傅秋芳思量的多,知曉李惟儉顧忌李紈,再者如今兩位主母黛玉與湘云也在榮國府,因是便道:“都少說兩句,這等事兒私下里說說就好,免得傳揚出去損了親戚情分。”
寶琴卻笑道:“再是親戚情分,也大不過理去。四哥哥顧念著親戚情分是沒錯,可這般誣賴,總要懟回去才是。”
傅秋芳只道:“還是要老爺拿主意才是。”頓了頓,又問茜雪:“前頭可打發人告知老爺了?”
茜雪趕忙道:“海寧一早兒就去了。”
傅秋芳頷首,再沒說旁的話。過得半個時辰,耳聽得前頭喧鬧,眾女緊忙出來相迎,果然便在儀門處迎到了李惟儉。
不待傅秋芳屈身,李惟儉便上前攙扶了,笑道:“你如今有身子,往后這俗禮就免了吧。”
傅秋芳心下熨帖,緊忙隨著李惟儉往內中走,邊走邊將鳳姐轉述的話說了出來。待說過,抬眼便見李惟儉非但不曾著惱,反倒面帶笑意。
而后就聽李惟儉說道:“先前念著大姐姐與二姐姐,不好當面撕破臉,不想有人反倒將我當成了軟柿子。罷了,此事無需你們勞心,我自己個兒就處置了。”
寶琴在一旁忽閃著大眼睛道:“四哥哥,待會子我能隨伱一道兒去嗎?”
李惟儉笑道:“這回就算了,與一群無知蠢婦吵嘴,有什么樂子好瞧的?”
當下進得內宅里,換過一身常服,旋即領著丁家兄弟與吳海寧自正門往榮國府而去。
雖說李惟儉心下估算著有賈母在,斷不會容邢夫人與王夫人跟自己個兒撕破臉,可這會子總要做最壞的打算。
以他今時今日的位份,加之大姐姐李紈如今又是王府西席,料想賈家就算再蠢也不敢苛待了。湘云也無需顧慮,就算不給自己臉面,賈家也不敢不給兩個侯府臉面。
唯一讓李惟儉為難的是黛玉。若此番與賈家鬧掰了,今后再不好往來照料,以王夫人那毒婦的性情,說不得就要苛待了黛玉。
不管當初是哄也好,騙也罷,總之李惟儉當初可是將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黛玉身上。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男女之間真真假假又怎能分的清楚明白? 如今因著黛玉,李惟儉雖不至于腦子發熱舍了爵位、家財,可卻能為其匹夫一怒!
臨到黑油大門前,李惟儉放慢腳步,任憑新晉管家吳興登往內中通稟,他卻趁著此時將前后想了個分明。須臾便舒展眉頭,拿定了心思。
他因著年歲、韜晦之故,友人不多,可卻因著利益同盟者繁多。黛玉之事,搬出老師來實在是殺雞用牛刀了,忠勇王更是如此,思來想去,好似有一人更合適。
待管家引著李惟儉到得儀門左近,便見王熙鳳已然迎了出來。
鳳姐見面就道:“儉兄弟,你二哥這會子往吏部報喪去了。”
李惟儉頷首道:“二嫂子莫見外,我先去瞧瞧世叔。”
二人進得內中,便見正房廳堂里停著一具壽材,內中賈赦一身壽衣,身上覆著壽被。比賈蘭大不了多少的賈琮與二姑娘迎春正跪在壽材旁啜泣不已。
李惟儉只瞥了賈赦一眼,心下暗忖,賈赦這般好的人可惜了……可惜死晚了!算算那孫紹祖也是遭了池魚之殃——沒奈何,誰讓李惟儉對那廝極為厭嫌來著?因是不過與兵部略略知會一聲兒,那姓孫的就得跑到死。
倒是這賈赦,礙于親戚情分李惟儉不好自己出手,這才干脆將借據四折賣給了忠順王府下的當鋪——不能白送,沒成本怕忠順王不來追討。也不能要價太高了,免得忠順王以為得不償失干脆就不出手了。
那忠順王此前剛被罰了一筆銀子,正要四下找補,又與賈家有仇,是以怎會放過這等機會?
說白了,賈赦便是被李惟儉生生算計死的。
只可惜這會子李惟儉不知內情,若知曉了,定會瞠目不已。
李惟儉別過目光,再觀量賈琮與迎春,卻見前者只是干嚎,后者雖紅了眼圈,卻多是手帕揉的,面上不見半點淚痕。
李惟儉與二人道了聲節哀,刻下也不好停留,返身便往外走。王熙鳳又追將出來,低聲道:“儉兄弟,這會子太太、大太太都在老太太跟前兒呢。”
內中提醒之意,李惟儉自是感念。心下不由得暗忖,鳳姐這人雖心狠,可對自己人卻極好,自己果然不曾交錯人。
因是便低聲道:“二嫂子放心,我心下有數。”
王熙鳳舒了口氣,道:“儉兄弟有數就好,依我看,不若等老太太醒了,儉兄弟再過去。”
李惟儉卻冷笑道:“二嫂子那婆婆是個沒主意的,我懶得與她計較。倒是太太,也不知頭晌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竟說了這等話來。我一向與人為善,不想卻被其當做了軟弱可欺。呵!”
一聲冷笑,許是久居上位之故,李惟儉身上逸散的氣勢逼得鳳姐不禁稍稍后退了半步。
雖明知不妥,可這會子鳳姐依舊被震得心潮起伏,只覺得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偉丈夫!
鳳姐貪戀權勢,心下自然無比傾慕這等權勢滔天之人,目眩神迷、心潮澎湃之際,不覺一股熱流下行,鳳姐頓時駭得垂首掩面。
一旁的李惟儉毫無所覺,只道聲“二嫂子留步”便徑直往黑油大門而去。
鳳姐兒定在當場,禁不住暗罵了自己個兒好半晌,卻依舊止不住心下不停回想方才儉兄弟那偉岸模樣。
內中忙碌的平兒察覺不對,出來遙遙招呼一聲,鳳姐這才回過神來。待往內中行了幾步,鳳姐兒頓時蹙眉不已,只覺身下一片濕漉。
因是咬唇吩咐道:“你且看顧著,我去更衣。”
平兒也不以為意,忙得不可開交,直到過得一刻才見鳳姐回轉。偶然一瞥,這才驚覺二奶奶不知何時竟換了一身素凈衣裳。平兒心下暗贊,奶奶果然周到,方才那一身杏黃衣裳的確不妥,這才趕忙抽空回去換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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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李惟儉出得黑油大門,又自榮國府角門入內,一路到得儀門左近,方才得了鴛鴦相迎。
此時李惟儉還不知鴛鴦拜了湘云做主母之事,就見鴛鴦規規矩矩屈身一福道:“四爺,這會子二爺、二奶奶都在東院忙著,家中再沒旁的人,只好讓我來迎四爺。”
說話間鴛鴦一直垂著螓首,聲音越來越細,李惟儉隨意一瞥,卻見其耳根子都紅了。
李惟儉納罕不已,心下不禁暗忖,莫非這鴛鴦果然鐘情于自己不成?
這會子不是多想之時,李惟儉便道:“無妨。老太太這會子可好?”
鴛鴦一邊廂往內中引,一邊廂說道:“老太太哭過一場,這會子精力不濟睡下了。”頓了頓,鴛鴦囁嚅道:“四爺其實過會子再來才好。”
李惟儉笑道:“無妨。”
鴛鴦也不知李惟儉是否知曉了方才情形,略略猶豫,又壓低聲音道:“方才太太與大太太非議了四爺一通,只說是四爺逼死了大老爺。云姑娘氣不過與太太拌了幾句嘴。后來老太太發了話,太太這才沒說旁的。”
李惟儉聞言一怔,他自是知曉二姐姐那性子,只怕刀斧加身也說不出什么話來;黛玉又礙于如今不好公開,怕是也不好說話;不料湘云這丫頭卻不管不顧的護著自己個兒了。
略略尋思,李惟儉便笑道:“多謝鴛鴦姑娘告知,我知道了。”
鴛鴦只紅著臉兒搖了搖頭,再沒說旁的。
因著王夫人院兒小,是以這會子王夫人、邢夫人乃至尤氏都在榮慶堂后頭的大花廳里,往來婆子、丫鬟都自鳳姐院兒一側的穿廊往來。
鴛鴦引著李惟儉自穿廊進得花廳里,婆子稟報一聲,那妯娌三人頓時停下言語,齊齊往李惟儉這邊看過來。
卻見李惟儉昂首挺胸,面無異色,一雙眸子清冷掃過邢夫人。那邢夫人本就不是膽壯之輩,對上李惟儉的目光,頓時駭得低下頭去。
邢夫人心下不由得暗忖,如今這儉哥兒可是伯爺,朝野上下都捧著,又極得圣人心意,哪里是她能輕易開罪的?
尤氏自不必多說,此番不過是來湊趣,跟著唏噓半晌,如今又哪里肯為邢夫人出頭?
王夫人對上李惟儉的目光,心下也是一凜。轉念想著,自己如今掌著榮國府,再如何,自李紈那兒論,這李惟儉也是小輩;再者說了,李惟儉位份雖不低,可又如何比得過兄長王子騰去?
因是不覺膽氣壯了幾分,蹙眉便道:“儉哥兒還好意思登門?”
李惟儉笑道:“太太這話我就不明白了,世叔亡故,這等大事兒我怎么就不能登門了?”
王夫人厲聲道:“我且問你,那借據可是你給忠順王府的?你知不知道因著此事,忠順王府長史登門討債,大老爺急怒攻心之下這才去了?”
本道追問一番,那李惟儉或是百般推諉,或是四下撇清。卻不想,只見李惟儉平靜頷首,應下道:“若說是那借據,的確是我打發下人處置了。可逼死大老爺,這又與我何干?”
“你——”
不待王夫人發話,李惟儉便道:“我卻要問問太太了,欠債還錢,豈非天經地義?那八千兩銀子作何用處,太太何不問問大太太?前番大老爺、大太太不說退還銀錢,只尋我家中不是,意欲將二姐姐另嫁了……此等行徑可有考慮過往日情分?”
一句話說的邢夫人啞口無言,尤氏見此趕忙打圓場道:“這話說起來,還不是儉哥兒家中不允,再者二姑娘如今年歲也大了……”
卻聽李惟儉道:“那就還錢啊!”
此言一出,頓時噎得一眾人等啞口無言。鴛鴦眼見情形不對,趕忙抽身往前頭榮慶堂而去。只怕老太太再不出面,儉四爺便要與賈家鬧翻了。
李惟儉踱步上前,逼問道:“只提要將二姐姐嫁了,卻絕口不提還錢之事,莫非當我李惟儉是三歲小兒般好糊弄?
那姓孫的什么情形,想來幾位定然知曉,李某問一句,此等人物可是二姐姐良配?
大老爺與大太太打的什么心思,誰人不知?無外乎驅虎吞狼,不想還那姓孫的五千兩銀子,干脆尋了我來做刀子。
李某人雖與人為善,可幾位往外打聽打聽,如今可還有人敢拿我作筏子?”
徑直行到王夫人身前,一雙眸子盯得王夫人垂下頭去,李惟儉這才冷聲道:“說句拿大的話,錯非看在親戚情分上,太太以為這二人連番算計于我,我又豈會只是轉手將那借據轉賣了了事?”
一番言語說罷,許是懾于氣勢,王夫人、邢夫人與那尤氏好半晌沒言語。
而后就見李惟儉嗤笑一聲,隨意朝著邢夫人拱拱手道:“不論如何,人死為大,大太太還請節哀順變。待來日報喪,晚輩再行登門……告辭了!”
說罷轉身邁步就走,絲毫不給王夫人等還嘴的機會。
待人一走,王夫人自覺丟了大臉,頓時怒不可遏道:“這個儉哥兒……太過放肆了!再如何論,我也是他長輩,你們瞧瞧他方才是怎么說話的!”
尤氏悶聲不吭,那邢夫人面上訕訕,一時間除去幾個王家陪房,竟再無旁人附和王夫人之言。
王夫人正要說嘴,忽聽丫鬟回話,說是老太太來了。
三人不敢怠慢,緊忙起身來迎,須臾就見鴛鴦、琥珀扶著賈母轉過屏風,老太太面帶倦容,掃量一般便道:“儉哥兒呢?”
王夫人、邢夫人頓時面上難看,王夫人只道:“說過一會子話,儉哥兒先回去了。”
賈母觀量其神色,頓時蹙眉道:“可是鬧起來了?”眼見王夫人沉吟不語,賈母眉頭鎖得愈深,教訓道:“大太太氣急之下說說嘴也就罷了,儉哥兒想來也不會計較,可太太向來是個明白人,怎么這會子偏要辦糊涂事兒?”
“我——”王夫人心下委屈,正要開口辯駁。
就聽賈母又道:“如今儉哥兒大勢已成,說不得往后咱們家還要借助人家。這等人物不知好生維系了,偏要口出惡言將人得罪了,你這個家是如何當的?
再說赦兒兩口子,那么點心思誰不知曉?真鬧起來你道咱們占著理不成?”
王夫人心下愈發暗恨,沒奈何孝道當下,只得低頭道:“是媳婦兒辦錯了事兒。”
賈母有心言說,可瞧著王夫人神情便知其心下不服,當下只搖頭連連,轉頭吩咐鴛鴦道:“你去走一趟,就說我想儉哥兒了,請他來見我這老婆子一趟。”
隨即又瞥了王夫人一眼,滿心都是失望,這才任憑琥珀攙扶了回返榮慶堂。
不提王夫人面上臊得通紅,卻說鴛鴦自大觀園往會芳園而去,過得一刻便回返榮慶堂。
不待開口,賈母便問:“儉哥兒如何說的?”
鴛鴦便道:“回老太太,儉四爺方才出了門兒,說是往嚴閣老家中去了。傅姨娘說待其回了,定將話帶到。”
賈母愈發失落,情知這會子李惟儉正在氣頭上,心下便想著轉天總要好生將其安撫了。賈家如今如履薄冰,外邊廂本就樹敵眾多,又惹得圣人猜忌,可不好再樹強敵了。
因著傷了神,賈母又去臥房里休息,待醒來時,眼見鴛鴦欲言又止,賈母便蹙眉問道:“又有何事?”
鴛鴦就道:“回老太太,方才伯府送了信箋來,說是大奶奶的嬸子病了,心下想念大奶奶的緊,因是要留大奶奶與蘭哥兒在伯府住上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