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林如海病重
李紈院兒。
素云為熏籠里加著冰片,開口說道:“大老爺二十兩,老爺也是二十兩,再就是東府的珍大爺出了二十兩。”
李紈頷首道:“既如此,回頭兒你去送五兩銀子就是了。”
素云應下,隨口道:“合該瑞大爺倒霉,若是再纏磨著奶奶,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有了風言風語。”
李紈欲言又止,她又不傻,心下哪里不知?
這天下間就沒這般湊巧的事兒,前腳賈瑞過來撩撥自己,后腳兒儉哥兒過府得了信兒,沒幾日那賈瑞就犯了事兒關進獄神廟,待出來后早已沒了半條命。
雖說儉哥兒都是為了自己,可這手段也不免太激烈了些,實在有些不積德。李紈便想著,回頭兒抄寫幾篇金剛經,總要為儉哥兒祈福增壽才是。
那邊碧月就道:“死得好!奶奶這般良善的性子也來撩撥,活該他病死!”
李紈呵斥道:“碧月,人已死了,少說兩句。”
碧月噘嘴道:“我又不曾說錯。錯非四爺……”
“碧月!”
碧月當即住嘴,扭身去外間拾掇了。素云略略思忖,暗想莫非出手的是儉四爺不成?可不是說那賈瑞攤上官司了么?
心下一時間想不明白,只覺儉四爺果然厲害。她們主仆三人束手無策,人家儉四爺輕飄飄就將那賈瑞算計死了。
外間有婆子叫門,碧月趕忙去迎了,須臾回轉,手中多了一封信箋。
“奶奶,金陵的信箋。”
“哦?”李紈接過信箋,只看封皮便知乃是其父李守中親筆手書。
拆了蠟封,抽出信箋展開來細細觀量,當下長出一口氣,跟著又發起愁來。如同預料那般,父親果然不同意儉哥兒與二姑娘的婚事,只是此事又該如何跟大老爺開口呢?
收了信箋,卻見信封內好似還有紙箋,李紈抽出來展開一瞥,卻是母親寫的手書。
內中先是關切,繼而是責罵。說李紈長姐如母,儉哥兒這般輕浮之舉,李紈為何不早早制止?
因著李紈的前車之鑒,李家對賈家極為不待見!
女兒已然掉進火坑了,李守中哪里還能眼睜睜看著侄兒也跳進去?
李守中雖因循守舊、食古不化,可到了這會子也能瞧出來風色。寧榮二府如今不過是表面光鮮,金陵四大家,如今卻是王家在前,史家緊隨,其次才是賈家。
至于薛家,呵,如今誰還在乎薛家?錯非薛姨媽與王子騰乃是兄妹,這外間的虎豹豺狼只怕早就上來將薛家撕咬成碎片了。
李紈瞧著臉面發紅,回想起來,儉哥兒借住榮國府,她只十天半月的過去瞧一次。她與儉哥兒雖說是情同姐弟,可到底不是親姐弟,因是有些事兒總要避諱些。
不想正是因此,一個看顧不住,儉哥兒到底與二姑娘扯在了一處。
再往下看,其母道事已至此,只得讓其父李守中來當惡人,只咬死了如今儉哥兒是二等男,賈府庶出的二姑娘不配,余下的不用再提。
李紈思忖半晌,想過去求老太太,可自己只是孫媳婦,那二姑娘可是親孫女,無論如何這回老太太都不能偏著自己……這思來想去,好似也唯有依著母親的主意了?
李紈正思忖著,素云瞧了眼李惟儉送來的座鐘,便道:“奶奶,到時辰了,該去老太太跟前兒伺候了。”
李紈嘆了口氣,披了外氅領著兩個丫鬟朝賈母院兒行去。過垂花門,方才到得抱夏,正脫去外氅,忽聽內中傳來黛玉悲切哭泣之聲。
李紈心下納罕,因是問鴛鴦:“寶兄弟又惹林姑娘了?”
鴛鴦接過外氅道:“方才得了信兒,說是林鹽司病重,老太太打發人去請了大老爺與老爺來,待會子要商議選人送林姑娘回揚州呢。”
李紈皺眉道:“病重?怎地這會子病了,再說林鹽司如今年歲也不大……”
鴛鴦愁眉苦臉道:“誰說不是?連老太太都掉了眼淚,奶奶快進去勸勸吧。”
李紈頷首,繞過屏風進得內中,便見賈母摟著黛玉,二人哭在一處。任憑王熙鳳在一旁如何勸說也止不住眼淚。寶玉則握拳站在一旁,木頭人也似的發了癡。
李紈緊忙上前勸慰了幾句,只道如今只是病了,說不得來日就會轉好,如今早早兒哭了反倒不好。
如是,賈母與黛玉這才止住眼淚。
過得半晌,賈赦、賈政、賈璉聯袂而知,賈母將此事一說,非但是賈政皺眉,便是一向與世無爭的賈璉都皺起了眉頭。
林如海位卑權重,又簡在帝心,如今可是賈家一大臂助!若林如海有個閃失,賈家男丁在官場無甚作為,便只能依靠王大舅王子騰了。
賈赦張羅著搜羅京師名醫,賈政提議將庫房里上好的百年人參選幾根一并送下。那護送黛玉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了賈璉頭上。
黛玉心系父親,趕忙便領著丫鬟去打點行囊。說是即刻啟程,可一應的土儀盤纏,都得預備了。此時天寒地凍,不好乘漕船南下,海船又太過顛簸,怕黛玉身子骨吃不消,便只得預備車馬。
如此,沒個三兩日只怕不能啟程。
此事議定,賈母也沒了胃口,強自喝了兩口粥,便打發人各自散去。李紈心下想著,李惟儉與黛玉多有往來,其在揚州又得過林如海照拂,此事總要告知一聲。因是轉天清早,便使了銀錢,打發門子余六去給李惟儉送了信兒。
這天李紈方才出門兒,賈母便摒除旁人,單叫了休沐在家的賈政,與護送黛玉的賈璉,在后頭的花廳說了好一會子話。
過得小半個時辰,這才放二人出來。賈政自去外書房與清客清談不提,賈璉方才回自家院兒,只略略坐了會兒,便被大老爺賈赦叫了過去。
到得東院兒,大老爺賈赦陰著一張臉,一雙眸子好似刀子一般上下掃量賈璉。
賈璉心中惴惴,恭恭敬敬施了禮,道:“父親叫我?” 大老爺慢條斯理放下茶盞道:“老太太尋你說了什么事兒?”
“還是林姑父那樁事兒。老祖宗說,若事有不諧,總要將林姑父的家產一并帶了回來。”
大老爺聞言頓時雙眼精光四射:“嘿,還是老太太最會算計。你此番南下定要盡心,若果然事有不諧,最少將伱姑姑的嫁妝帶回來!”大老爺道:“你姑姑出嫁時,咱們家正是風光的時候兒,單嫁妝就值五萬兩。這十幾年滾下來,只能比這多,不能比這少。”
“是。”賈璉躬身領命。
“再有就是林如海的家產……鹽司可是富得流油。你姑父再如何清廉,這份例銀子總不會嫌燙手,好一好能有個十幾萬兩。得了這筆銀錢,咱們家可就寬綽多了。”
賈璉笑著連連頷首:“父親說的是。”
大老爺賈赦這會子坐立難安,見賈璉渾不在意的模樣,心下不由得急切。恨不得取而代之,自己護送黛玉南下,如此才好將那些財產盡數收入囊中。
“老太太還說旁的了?”
賈璉道:“老祖宗說,待問過了姑父的意思,就將林姑娘的婚書取了來,來日待林姑娘與寶兄弟夠了年歲,便讓二人完婚。”
賈赦哪兒關心這個啊?擺擺手又問:“還有呢?”
“還有就是雜七雜八,無甚緊要的。”賈璉虛于應付,實則心里頭早就長了草。
江南風物,金陵粉黛……那揚州的瘦馬,秦淮河上的畫舫,他璉二爺來了!
說來也是可憐,堂堂國公府的公子哥兒,成了婚身邊兒連個正經的妾室都沒有,只有個陪嫁丫鬟平兒,還要看王熙鳳的臉色,許多時日才能親熱一回。但凡不對了王熙鳳的心思,他璉二爺就得挪騰到書房里去找小廝瀉火。
此一番南下,可謂龍歸滄海虎歸山,老太太交代的事兒自是要留心辦理。至于旁的,待他璉二爺耍頑夠了再說!
賈赦見其并不盡心,有心呵斥,可有些事兒不好當面點破。心下暗忖,待來日妹夫果然病重不治,再書信交代就是了。因是不耐煩地擺擺手,打發了賈璉下去。
卻說這日李惟儉自清早醒來,紅玉便伺候在一旁。
紅玉仔細為李惟儉系著衣裳,仰頭觀量一眼,說道:“四爺好似又長高了一些呢。”
李惟儉低頭笑著道:“你也好似長大了些。”
紅玉心下納罕,迎著李惟儉的目光眨眨眼,又低頭看了眼半露的繡鞋,頓時紅了臉兒,嗔道:“四爺沒個正行……”
李惟儉笑著捏了捏紅玉臉頰,道:“要什么正行,今兒可是你的生兒。都商議過怎么過了?”
李惟儉朝臥房里的箱籠行去,紅玉就道:“也不如何,四爺今兒給我放了假,我想著先回榮國府看過了父母,待下晌回來,姨娘說湊份子跟我慶生兒,還請了個女先兒來逗趣。”
李惟儉自箱籠里翻出一具錦盒來,拿在手中回返,說道:“湊什么份子,讓秋芳置辦十兩銀錢的席面,不走賬,算是我為你慶生了。喏,打開瞧瞧。”
“什么呀?”紅玉欣喜著接過,展開錦盒,便見內中是一對兒累絲嵌珍珠蘭花樣式的金釵。
“真好看,就是太貴重了。”
李惟儉就道:“收著吧,今兒我盡早回來,也一道兒跟你們熱鬧熱鬧。”
“嗯。”
其后李惟儉去得側花園與琇瑩操練一番,又用了早飯,剛要去衙門,茜雪便來報,說是有個叫余六的,說是給大奶奶李紈帶了信兒來。
李惟儉接過信箋,當先看到的,果然是大姐姐李紈收到了大伯的信箋,李紈與李惟儉商議著,由她出面去將大老爺一家拒了;其后又提了一樁事兒,林如海病重!
林如海這會子就病重了?
這般說來,豈不是這幾日黛玉就要啟程南下?
李惟儉捏著信箋心思轉動,林妹妹要南下,他自然要去送行。若記憶無差錯,好似此番南下足足過了一年,黛玉方才回轉。
林如海具體是什么時候病死的,李惟儉記不得了。但以此推論,料想林如海總不會此時就會病死。
到了此方天地,李惟儉方知禮教之厲害。無媒茍合、私相授受這等事兒,放在李惟儉所在的前世頂多是道德問題,可放在如今卻是犯了法。
是以林如海臨死之前,必定會留下黛玉的婚書。莫忘了只是林如海這一支人丁不旺,林家可是還有其余幾房的。林黛玉到底姓林,若沒林如海的婚書,賈母這個外祖母憑什么能做主黛玉的婚事?
如此算來,李惟儉若想將木石之盟拆了,就得趁著這不到一年的光景南下一趟,面見還活著的林如海,將黛玉的婚書拿到手……若拿不到,最起碼也不能讓榮國府拿到。
拿定心思,李惟儉折好紙箋,快步出門,乘車去了衙門。今日他只在都虞司點過卯,臨近午時與主事言語一聲,便早早告退。
車馬離了都虞司,直奔榮國府而去。
他一路進儀門,轉過穿堂,過垂花門轉眼到得榮慶堂前,繞過屏風便見三春、寶釵都在,你一言、我一語的勸慰著黛玉。
鴛鴦就道:“儉四爺,老太太昨兒夜里做了噩夢,醒來好幾回,如今想是困乏了。”
李惟儉頷首道:“那就讓老太太多睡一會子,我尋林妹妹說說話兒。”
他進得內中,幾人目光齊刷刷看向他。李惟儉與眾人招呼過,瞧著滿臉憂思的黛玉,頓時心疼得不得了。
好好的小姑娘,先喪母,又要喪父,生下來攏共在父母跟前兒沒待幾年,倒是大半光景都寄人籬下養在外祖母膝下。
黛玉觸及那溫潤憐憫的目光,頓時心下一痛,道了聲:“儉四哥。”
“嗯,妹妹莫要多想,許是林鹽司染了風寒,待將養一陣,說不得妹妹到了揚州,林鹽司的病就好了。”
寶釵在一旁也勸慰道:“儉四哥這話在理。看東府的蓉大奶奶不也如此?前些時日都起不得身了,如今幾副藥下去,又好轉了幾分。只要熬過春天,這病就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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