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舊事重提
“閃開閃開!”
呼喝聲中,吳海平領著幾人上前,總算將李惟儉解救了出來。李惟儉見迎自己的人中還有門子余六,心下雖納罕,卻按捺心頭。
轉頭到得馬車前,就見自己的馬車后不知何時停了一輛榮國府的馬車。簾櫳挑開,便見一錦衣公子落將下來,遙遙沖著李惟儉笑吟吟一拱手:“儉兄弟此番定然旗開得勝,愚兄這邊廂先道賀了。”
“璉二哥?”李惟儉笑著迎上去,問道:“璉二哥怎地來了?”
賈璉便笑道:“那日我便要來送儉兄弟,奈何你嫂子說,這般興師動眾的,怕再讓儉兄弟犯了尋思,若是考不好可不就成了我的罪過?如今秋闈已過,我自是要來迎一迎的。”
“勞煩璉二哥了。”說過兩句,忽而瞥見嚴府的車馬還在,李惟儉道了個惱,先行去看嚴奉楨。兩個仆役哭笑不得,只說二公子如今不在車里。
李惟儉等了須臾,才見嚴奉楨自巷子口捧腹而出。待到了近前,李惟儉就問:“景文兄,你這是……鬧了痢疾?”
嚴奉楨苦著臉連連擺手:“莫提了!我實在好奇那號飯到底適合滋味,便嘗了兩口,誰料轉頭就鬧了肚子?”
“哈?”
“說也稀奇,為何臨號的吃了一整份卻全然無事?”
李惟儉總不能解釋說,嚴奉楨素日錦衣玉食的,肚子里沒什么別的菌群;只怕旁人什么都吃,菌群雜亂,自然不懼不干凈的吃食。
安慰了嚴奉楨好一通,這位二公子肚子又隱隱作痛,只得催著下人趕忙送回府去。
李惟儉回身又與賈璉說過兩句,二人這才上了車馬,回轉榮國府。路上二人言談隨意,賈璉看似隨意,實則恭謹。
前些時日聽了李惟儉的話,賈璉、王熙鳳夫妻二人湊了二千兩銀子,底價入手了那西山煤礦股子。如今不過月余光景,因著鹽商入京,非但是水務股子,便是西山煤礦股子也上浮了兩成有余。
這就等于不算出息,兩口子平白賺了四百兩銀子——抵得上王熙鳳當兩個項圈了。
京師奉李惟儉為財神,又知曉李惟儉與忠勇王交好,因是這兩口子便存了結交的心思。素日里賈璉迎來送往,王熙鳳管家,每日里李惟儉的份例從不曾克扣過。
這二人也知李惟儉另置了宅院,只怕過了秋闈就要搬走,因是態度愈發熱切。
待回得榮國府,便有小廝上前請了,道:“儉四哥,大老爺、老爺、東府珍大爺這會子都在老爺外書房等著呢。”
實學秋闈也是秋闈,過了便是舉人。寧榮二府設了私學,賈家子弟讀書無數,可除了賈敬、賈珠,就沒有能拿得出手的。
李惟儉好歹是榮國府姻親,這等大事兒,賈赦、賈政、賈珍自是要過問一番。
李惟儉與賈璉一道兒到了賈政外書房,便見賈赦、賈政坐在上首,賈珍陪坐下首。大老爺賈赦目光灼灼,笑得分外詭異;老爺賈政一如既往,只略略問了下場之事;反倒是賈珍說了不少。
過得好半晌,賈珍只道:“瞧儉兄弟這般胸有成竹,料想秋闈定是無礙。待秋闈過了,做兄長的定要設宴為儉兄弟慶賀一番。”
李惟儉謝過賈珍,這才從書房轉出來。賈璉自去忙活別的,李惟儉施施然進了儀門。
結果方才過了儀門,賈母的大丫鬟鴛鴦便一早兒在此等候著。
迎上來笑著道:“祝儉四爺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多謝鴛鴦姑娘,借你吉言了。”
鴛鴦就笑道:“得知儉四哥出了貢院,老太太便打發我在這兒候著。儉四哥,老太太只怕等了好些時候了。”
“可不好勞老太太久等,咱們這就去吧。”
李惟儉隨在鴛鴦之后,一路過穿堂、垂花門,沿著抄手游廊到了賈母正房。遙遙便聽得內中語笑嫣然,進到內中一瞧,非但邢夫人、王夫人在,便是大姐姐李紈與王熙鳳也在,三春、黛玉、寶釵自是不提,連薛姨媽與寶玉都在。
李惟儉笑吟吟上前行禮:“見過老太太,勞煩諸位久候,可是我的罪過了。”
賈母端坐軟榻上,聞言笑道:“儉哥兒下場,這大家伙都提著心。如何啊?可曾都答上了?”
李惟儉笑著頷首:“題目不算難,都答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賈母笑著轉向李紈,說道:“珠哥兒媳婦,儉哥兒這一遭十拿九穩,來日可得好生慶賀一番才是。”
李紈連連頷首應下,眼里卻噙了珠光。到底是自小養在身邊兒的,當做親弟弟一般,身世又這般可憐,如今有了出息,李紈自然與有榮焉,又五味雜陳。
待李惟儉落座,榮慶堂里伱一言、我一嘴,王熙鳳又時不時的插科打諢,倒是極為熱鬧。
李惟儉面上噙著笑,留心觀量。便見賈母是真心替他高興,大姐姐李紈自不用提;王夫人隨笑著,卻不甚在意;倒是邢夫人,為何笑得這般開心?還時不時盯著自己觀量?
想著方才大老爺賈赦目光怪異,李惟儉心下一沉……是了,秋闈過了,只怕這兩口子轉頭就要提及二姑娘的婚事了。
此事旋即被他放在一旁——不用他開口,大姐姐李紈與大伯李守中絕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再看旁人,寶玉興致寥寥,惜春懵懵懂懂,探春合掌贊嘆,二姑娘眸中情意綿綿。
黛玉釋然笑著,她雖不信神佛,這幾日每每空暇了便向漫天神佛祈求,保佑儉四哥金榜題名。如今看李惟儉淡然模樣,料想秋闈應是無礙,她便心下稍稍松了口氣;
寶姐姐又是另一番情形。那日哥哥薛蟠無心之言,忽而點醒了寶姐姐。過往只道李惟儉要發跡只怕還要好些年,來不及護佑薛家;而今再看,秋闈過了,舉人之身在手,身家百萬,往來的又是忠勇王、又是刑部侍郎,這等人物簡直就是潛龍在淵,只待一飛沖天!
因著薛蟠的官司,寶姐姐瞧見了大老爺賈赦與王舅母的丑態,二人假惺惺,好似為了薛家好,實則不過貪圖薛家的錢財罷了。
多年的老親都是如此,以薛家如今的白身,她若嫁不成寶玉,頂多去尋那些勛貴破落戶嫁了,到時能不覬覦薛家的錢財?
再看李惟儉,簡直處處都是優點!為人上進,身家百萬,只怕全然瞧不上薛家那點兒錢財。且年歲與寶姐姐相當,若嫁了他,有忠勇王、嚴侍郎照拂,薛家也不會就此敗落。
待過上些年頭,李惟儉一飛沖天,說不得薛家憑此,還能再富貴個幾代。 寶姐姐面上古井不波,只偷眼打量了李惟儉幾眼,便暗咬銀牙。什么都好,奈何先前惡了人家,如今又該如何是好?且媽媽那里也不好說通……于薛姨媽眼中,唯有榮國府這般的家世,才是聯姻的對象。
李惟儉再如何發跡,也不過是一朝得勢的暴發戶罷了。
寶姐姐便思忖著,若是儉四哥能得個爵位,那她就與薛姨媽有話說了。又偷偷瞥了興致寥寥的寶玉一眼,許是珠玉在前,于寶姐姐眼中,寶玉不過是富貴人家的頑童罷了。
說過半晌話,王熙鳳就道:“老太太,儉兄弟連著考了三天,只怕這會子早就疲乏了,我看不若先讓儉兄弟回去歇著。待放榜了,咱們再大擺宴席。”
賈母連連頷首:“還是鳳哥兒周到,儉哥兒,你快回去歇著吧。”
李惟儉便起身告退,拱手道:“那晚輩就先回去了。不瞞老太太,在那號房里拘了三日,如今這身上怕是都有了味道。”
一說一笑,李惟儉自榮慶堂出來。行不多遠,便聽身后有人道:“儉哥兒!”
本道追出來的會是大姐姐李紈,不料回頭一瞧,卻是大太太邢夫人。
莫非邢夫人如今便要急不可耐地提及二姑娘的婚事?
李惟儉思量間,邢夫人追將上來,笑吟吟道:“儉哥兒此番一準兒高中,我這邊廂先給你道賀了。儉哥兒……聽聞,你與晉商、徽商辦了個廠子?”
就沒有不透風的墻,也不知誰將此事告知的大老爺兩口子。
李惟儉便笑道:“是有此事。嬸子可有指教?”
邢夫人便道:“我一婦道人家,哪里有什么指教?只是都是親里親戚的,儉哥兒這般能為,這發財的營生,總要想著自家親戚才是。”
李惟儉心中膩歪,那八千兩銀子可還沒還呢,大老爺哪兒來的銀錢投資?
因是,李惟儉便苦著臉道:“嬸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嬸子可知我那廠子要造什么物件兒?”
“這我哪里知曉?”
“蒸汽機。這新東西,投資不小,那廠子料想嬸子也聽聞了,沒個半年只怕不能投產。算算投產后還要打開銷路,這就是小一年的只出不進。我私下里也拿不準是賺是賠,嬸子若想摻一股子,小侄自然歡迎。”
“啊?這——”
那什么蒸汽機,邢夫人只聽說過,從沒見過。又哪里拿得住能不能賺錢?轉念一想好似不對,不賺錢李惟儉為何還要辦廠子?
“既拿不準賺不賺錢,儉哥兒為何非要操弄這什么蒸汽機廠子?”
李惟儉便道:“不過是姑且一試,左右我又不用掏銀錢,便占了一成股子。”
“還有這等事?”
李惟儉此言算是說了一半實話。按照與一眾晉商、徽商的商定,內府出資占兩成,商賈出資占六成,李惟儉出資一成,再加技術,獨占兩成股子。
“這——”邢夫人見李惟儉言之鑿鑿,心下拿不定主意,便道:“我一婦道人家,不懂外間的營生。儉哥兒先回去歇息,待我問過了老爺,咱們再商量。”
李惟儉駐足目送邢夫人遠去,面上噙著笑,心下嗤之以鼻。那廠子可是李惟儉的根本,想用錢就買了股子,做夢!
當下李惟儉沿著夾道回返東北上小院兒,四個丫鬟早早兒在院兒中迎候。見其歸來,連忙擁了上來。
這個道:“四爺,這幾日定然沒睡好,床鋪早就鋪好了,四爺要不要先睡一會子?”
那個說:“四爺定然沒吃好,哪兒有只吃些點心、面的?我去廚房尋柳嫂子,總要尋幾樣四爺愛吃的回來。”
另一個說:“公子,噫……公子怎地又香又臭的?我知道了,我去準備水,伺候公子先沐浴。”
只剩下香菱湊不上前,只笑吟吟站在一旁盯著李惟儉。李惟儉拉拉這個的手,摸摸那個臉蛋兒,好似眾星捧月一般進得正房里。
與幾個丫鬟說過一會子話,趕忙洗了個澡,其后攬著香菱酣睡一場自是不提。
這秋闈八月開考,九月放榜。實學秋闈稍晚了些,估摸著要九月中下方才能放榜,算算李惟儉足足有小一個月的空余。
雖說過了秋闈,可不曾放榜,李惟儉也不好就此搬離榮國府。因是只歇了一日,轉過天來李惟儉便往自家跑,與嚴奉楨一道繼續熬煮膠乳,分別試著放了石墨、墨汁、碳粉,就等著試驗結果了。
一連過得幾日,李惟儉好似秋闈前一般尋不見人影。邢夫人與大老爺賈赦轉述了李惟儉的話,大老爺也有些吃不準,又因著前一番在股子上賠了老本兒,猶疑之下就沒再提參股的事兒。
此事不提,那另一樁事兒總要提一提了。
這日李紈趕在未時過半回了府,方才落座,正要檢視蘭哥兒的功課,丫鬟便來稟報,說是大太太來訪。
李紈心下極為驚訝,她素日里深居簡出,極少與大太太有往來。往來者多是三個小姑子,卻不知大太太這是唱的哪一出戲?
當下不敢怠慢,親自將邢夫人迎進屋里,待二人落座,丫鬟奉了茶水,邢夫人有的沒的說了一通,好半晌才話鋒一轉,說道:“珠哥兒媳婦,儉哥兒如今十四五的年紀,明后年也該議定婚事了吧?”
李紈道:“此事不急,聽儉哥兒志向,總要等著過了春闈再說。”
大太太放下茶盞道:“這怎能成?儉哥兒回頭中了進士,少不得趨炎附勢之輩送上自家的女兒,這不知根底的,如何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