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漸漸變得沉重的腳步不知弄碎了多少草葉上的露珠，可他此刻在意的只是眼前的景象——炆和邢浪靜靜地對視，同樣的不馴在風中飛散成淡淡的凌厲，可明明他們對彼此沒有殺意。青草在他們腳下舒展，可看到他們的人只能感覺到令人心寒的血腥。炆眨了眨眼，魔紋瞬間在他的臉上彎曲成邪氣，他笑了，似乎感覺好了許多。而邢浪臉上的笑意卻淡了，側過臉看向遠處，似乎在猶豫。

柒柒的心則沉到了谷底，雖然自從逃出望閬門後，他想起了許多本該忘卻的事，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身旁的人一夜之間就變得如此陌生。炆，他從來都與別人不同，柒柒隱約覺察但不敢相信，一直在望閬門朝夕相處的炆居然是……

“你真的是魔族，炆。”柒柒心中震驚的同時，思嵐平靜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他慢慢走向炆和邢浪，眼神卻遙遠異常。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已不僅僅是漸漸恢復的記憶。

“連柒柒也醒悟了，望閬門中的時光終於綻開又消逝如落花。”炆沒有回答思嵐，反而突然轉向柒柒藏身的方向，“思嵐，其實你應該是第一個回憶起那些真正回憶的人吧。你能掌控幾乎所有生靈，不可能沒有注意到自己。”

“我只是回想起我的祖輩傳下的東西，不是雲霞間光彩奪目的仙劍，而是以靈探道的心願。”思嵐的手指微微一顫，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未變，“不過以惑亂衆生橫行於世的魔族想也不差，相煎何太急！”

“我並不想如此，只是我們都應當好自爲之。我從來不想否認任何回憶，可也無法失去魔族的榮耀。”炆沉思片刻，緩緩轉向柒柒，眸中的藍色恰好消逝，“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們本就不在一個世界，我的世界還在等我，思嵐……也是。趁現在還沒有迫不得已，我們……”

“我們能不能重現過去的華顏鎮？”柒柒忽然打斷炆的話，望著天邊悠悠飛過的鳥兒，“即使一次，我們能不能幫鎮民重現過去的華顏，以慰他們忘記了但也堅持的虔誠？”飛鳥消失在柒柒眸中，沒有留下一片飛羽，天空素淨到有些寂寞。

“想要消除鎮民們的怨念，還這裡寧靜，本就該如此的。”良久，邢浪打破沉默。也許，他想起了自己的華年。這句話，可不可以填平當年許多不該一直沉默下去可仍舊成空的後悔，讓它淡成一汪碧水？

暗夜遮星彼世夢，香菸氤氳琉璃影。

是夜，華顏還。絲竹之聲，祭祀之詞，皆冥音，天明不復，然足矣。蓋一顰一笑，舉手投足，盡民之虔，感天動地。雖螢火之光，足照乾坤。祭畢，聚於鎮北，執手相問，情如一家。分食以驅疫病之厄，賞燈以謝上蒼之恩，人頭攢動，歌舞錦繡。忽有金光奪暗，良久不去，民皆望空而拜。不知此夜神蹟，形似而非，乃三人所成，只因人非無情，遂爲軼事，不傳於世罷了。

聆聽著周圍暖融融的笑語，柒柒慢慢走進一個僻靜的院落中。院落裡沒有一點燈火，唯有兩柄仙劍散發著如銀柔光，灑在房頂的炆身上，點在斜倚在欄桿上的思嵐額頭。他們都靜靜地望著虛空中的一點，或許看到的是和柒柒一樣的風景。柒柒看著二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良久，他召出了自己的劍，令它緩緩滑上天空，散了漫天星輝。

星空之下，孤單的劍迎來了它亦友亦敵的同伴，它們很快攪在一處，化爲三道長虹，忽東忽西，往來飄忽，單薄而堅硬，倔強而不安。誰言年少不識愁，河畔落花水自流，相逢如夢夢照影，東西由自自去留。空彈琴瑟同歌泣，枉笑琵琶獨聲啼，今朝有酒今朝棄，明日人去欄空題。仙劍激起的金光中，柒柒看見二條身影漸行漸遠，而金光散去之際，天色已明，連從前的華顏鎮亦已散去。他伸手接住昨日笙歌最後的碎片，和著空蕩的街道輕輕一嘆，終連“珍重”二字也沒有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