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乎黑色戈壁的空曠之上，魔族的風呼嘯而過。所過之處碎石翻飛，紅沙曼舞，連藏在沙中的小生靈也畏縮地低下頭，盡管它們有著硬如盔甲的皮。魔界的風雖然帶著狂野的美卻從不考慮弱者，正因如此，那只在風中悠然飛舞的單薄紙鶴才更加引人注目。不過，也正因為這樣的風，所以那只紙鶴極難被人發現。

“但就算如此，你的膽量還是讓我吃驚。莫非父親甚至饕餮從來不在你眼中？”乍見那只紙鶴飛近，正站在窗邊遠望的涯拓始而目瞪口呆，而后立時出手將它擒在手中。不過出手雖快，涯拓卻是小心翼翼保護著紙鶴不受損壞。

“真是只有人界才會有的精巧東西……確很有用。”涯拓擺弄著手中的紙鶴，展開看了看后臉上露出淡淡笑容，“看來這場風云的開始是父親的盛宴。”一陣腳步聲忽然傳來，是熟悉的節奏，涯拓的手微微一顫，臉上的笑容無聲無息地消逝了。他瞥了眼窗外后便迅速將手中的紙鶴藏好，動作極其細微，在他人看來，涯拓似乎只是閑來靠在窗邊遠望。

“沒有歇息？”涯拓剛剛結束手中的動作，風知便踏入房中。看了看涯拓臉上的安靜，風知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暖聲問道，仿佛數日之前什么也未曾發生過。

“已經日上三竿，涯拓便是再懶惰也不至如此。只是外面風急，亦不想出去。”涯拓捏了捏手指，轉向風知輕輕笑道，而后又將目光轉向窗外，在一片寧靜中注視著外面迅疾嘶吼猶如海上巨浪的風。

“如此不覺得無趣嗎？出去走走也好，只是不要太遠。”風知撫了撫涯拓的頭，似乎涯拓在他眼中仍是不懂事的孩子。而后風知四下打量著涯拓的房間，片刻后便走向一面鑿滿小石穴的石壁。那面石壁看去與其他石洞無異，其上的每個石穴都中有許多密封的陶罐，罐中是涯拓平日調出的藥，或者劇毒或者詭異。

“父親，您在找什么？小心那些毒。”見風知在石壁前站了許久，又慢慢伸出手似乎想要拿起什么，涯拓連忙出聲說道，幾步趕上前去。

“沒有，只是隨意看看。”見涯拓急急攔住自己，風知雙眼一閃放下了手，臉上的笑容比方才流暢了許多，“現在還是喜歡調制各種藥嗎？”

“涯拓慚愧，還是喜歡做這些事。也依照父親的囑咐配了許多族人常用喜愛的藥，所幸也得了他們的稱贊。”涯拓臉上微微一紅，略顯羞澀地低頭應道。

“嗯，不愧是我的兒子！所以我早說過，若你的藥無法被使用，即便再神奇最終也不過化成一堆腐土。要聽大家的話，知道他們的喜好是什么。”風知望了望涯拓，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忽然好似發現了什么一般指向石壁，“咦？為何那些罐子所涂的顏色各不相同？”

“陶罐的顏色依據其中所盛之物的不同而不同，綠色為養，藍色為毒，白色為詭，紅色……”涯拓忽然全身一抖，似乎猛然醒悟，連忙閉口不言同時小心地看向風知，目光不住顫動。

“嗯？紅色？紅色是什么，這里似乎沒有紅色？”風知雙眼一亮，神色中滿是好奇，不住地打量著各個石穴中的陶罐。

“那是……是父親無意間曾經說起的藥。涯拓記得父親曾經對此十分痛恨，但涯拓還是一時忍不住……”涯拓猶豫了許久，終于還是抵不住風知的目光，小聲說道，“它并沒有完全成功，藥效比起父親所言差了許多，但仍舊十分危險……”

“它在哪里？”風知眼中瞬間溢滿淡淡光華，但轉瞬又變為冰冷的憤怒，“你怎么能做這樣的事！”

“我……我只是……”涯拓心虛地后退兩步，一時無言以對。隨即他轉身在一個石穴底部輕輕一按，兩只陶罐便自幽深之中現形。涯拓小心地將它們遞給風知，臉上滿是羞愧。

“哼，不許再做這樣的事！”風知怒哼一聲，輕輕從涯拓手中接過陶罐，“明日我正巧有些事要去附近的小部落，你便隨我同去。多出去走走總好過獨守在此做這樣的事！”

“可是父親……”涯拓聞言頓時抬起頭，臉上滿是不愿。他似乎想要爭辯，但面對風知嚴厲的目光也只得閉上了口，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今日的魔界之夜，純然的漆黑籠罩著溫暖模糊的死寂，但這并不代表著安寧。在偶爾被燈光撕裂的黑暗裂口處，從中透出的殘酷和殺戮讓人不得不在心中暗自揣度那些溫暖是否來自剛剛從身體中迸濺出的，正在緩緩干枯的鮮血。

暗夜中，一個人影在亂石間穿梭，迅捷猶如貍貓。他迂回地接近那片在黑暗中驕傲燃燒的光芒——窮奇，眼中閃著幽深的寒光。終于，閃耀的窮奇在他眼中越來越近，那些光芒凝成了他眼中的星。他慢慢停下腳步，伏在黑暗中凝視著那片徹夜通明的燦爛。

“這樣盛開的光明幾乎便是對魔界的挑戰，只是你們一直被驕縱被寵溺。不過今天，我會要你們明白如此狂妄的代價！”說著，人影小心地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那是族長特地從人界取來便于攜帶這種藥的。略皺了皺眉后，他將手慢慢伸向瓶塞。可正在此時，一點白光突然在他眼中一閃而逝，那似乎是燈火映照在刃尖上才會發出的光芒！寒意猛然從背后升起，他急忙起身想要躲避，不想身體卻全無力氣。情急之下他用手連忙撐住地面，這才發現身下的土地已經一片潮濕，那些侵染指縫的泥土浸滿了粘稠，是血？！

“窮奇的確是狂妄的，但它并非被驕縱寵溺，而是有狂妄的理由！”戮戟冷冽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隨之亮起的淡淡光芒映亮了他臉上殘忍的笑，“你以為自己一直在暗處？哼，你早就被我窮奇族人發現了，所以我才在這里。沒發現的，恐怕是你吧？愚蠢的饕餮族人！”

看著刀尖上的饕餮族徽，戮戟不屑地說道，慢慢抬起手中長刀。人影忽然渾身戰栗，他驚恐地看著已經貫穿胸口的傷處血如泉涌，緊緊捂住嘴卻仍忍不住發出聲聲低吟。疼痛仿佛突然被喚醒般兇猛襲來，而慢慢移出胸口的長刀猶如漸漸離體的靈魂。忽然間，長刀毫無征兆地一滯，驟變的力道終于令人影發出一聲慘呼，窮奇屬地中頓時傳來一陣大笑。

“你不想說什么嗎？”笑聲鼎沸中戮戟的聲音猶如刀刃般冰冷，令人影不由全身發抖，“既然這樣了解窮奇，就應該知道將要面對什么，應該做什么！”

“戮戟……不，您、您想要聽什么？”人影顫聲說道，目光已經有些呆滯卻仍舊竭力吐出一個個模糊的聲音。他本能地用手抓住刀，但吃力的看了看戮戟后卻又膽怯地放開。猶豫了許久，那只染滿血的手始終不知所措地微微抬起，不住顫抖著猶如寒風中的秋葉。

“你很聰明，很好！”可惜在你之前我已經有一個很好的向導了！戮戟露出滿意的笑，卻在稱贊人影的同時心中冰冷地回蕩著那句沒有說出的話。正在此時，戮戟忽然感覺手上有些異樣，仔細看去才發現是幾只綠色的小蟲叮在他手上，正津津有味地喝著他的血。

“什么東西，也敢喝我的血！”戮戟惱怒地伸手一拂，而后將掌心的蟲狠狠捏碎丟在地上，隨即又笑著轉向人影，“不要被小小飛蟲打擾了興致，何況你的時間也不多了！”

“……謝族長。”偷偷看了看戮戟已變得幽綠的指尖，人影的手慢慢垂落在地上。隨即輕聲答道，聲音幾不可聞。遠處傳來不知什么野獸的長嘯，人影的雙眼微微一亮，動了動嘴唇，想笑卻沒有笑出。

在窮奇正迎來一場鮮血盛宴之際，饕餮卻安靜得有些寂寥。一個身影無聲地穿過寂靜向饕餮聚居地緩緩走去，沒有戒備也沒有熱情，仿佛只是一縷孤魂。但他臉上的神色卻全然與“孤魂”二字不符，輕松而自然，甚至帶著一絲笑容。

不知何時，在族中之時他已經不能讓心直面陽光。只有在這樣密不透光的黑暗中，他才能完全放松下來，任溫暖的靜謐如海浪般輕撫他的心，不必在乎自己臉上究竟露出了怎樣的表情，會不會被偶爾瞥見的人窺破，會不會因此而受傷。

許多時候，那實在是一種可怕的誘惑，即便還有許多重要的事，但在這種輕松即將遠去時，他的心中仍舊會感到絲絲失落，就如同現在。撫著面前的石壁，涯拓在心中輕輕一嘆，目光漸漸變得淡漠無神。

“好累……父親真是寶刀未老！”涯拓微微彎下腰，顯得有些疲倦，旋即他拖著腳步慢慢走入自己的石洞中，邊走邊側耳細聽。果然，極其細微的腳步聲傳入涯拓耳中，似乎正小心翼翼地向涯拓的石洞靠近。

“……只有一個人。是父親的自信還是我的無能？”涯拓在心中冷笑一聲，保持著疲憊的腳步，甚至比在洞外時更加歪斜。

他徑直走向自己的床，如同真正勞累了一天般撲倒在床上，許久才挪動著身體躺好，而后便沒有動過。不過片刻，洞中便響起了他輕輕的鼾聲。洞外的腳步聲又靠近了些，似乎在窺視。許久，腳步聲慢慢退回了遠處，但聲音卻比方才大了許多。

“這樣便安心了？看來你還是不了解父親。若父親在此，只怕會將你立斬當場！”鼾聲中，涯拓慢慢睜開雙眼，慢慢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小陶罐，那是他在假作腳步趔趄時，趁機靠近石壁以法術拿到的。思索片刻后，涯拓毫不猶豫地打開了封口，沒有絲毫顧忌，又將陶罐倒置。果然，陶罐中空空如也。陶罐中的藥早在涯拓與風知外出時被盡數拿走，只是盜藥人小心地將陶罐放回原處罷了。

“如此一來，父親應當已經確信世上已經沒有此毒的解藥，再加上之前父親對我的小心看管。只要再有一個試驗藥效的人，父親便會完全相信這毒。”空無一物的陶罐在涯拓手中無聲地化為齏粉，又被他慢慢傾于地面，“這樣，他的信任便隨時可得。不過，恐怕他在除掉幾個眼中的強敵之前不會對我動殺機吧。”涯拓在心中暗暗說道，臉上漸漸浮起嘲諷的神色。只是到底該嘲諷誰？涯拓、風知，還是時光飛逝中隨意扭曲著傳說卻也囿于傳說的后人們？

－－－－－－題外話－－－－－－

想想那名字還是改了吧不然以后會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