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蕩著孤獨寒風的小丘上,付天青、蝶墨、楓月三人靜靜盤坐在地,任憑風拂動著發梢。跳躍如火焰的白光由三人身上躥出又被陣法盡數吸走,化為紅色在陣法中緩緩流淌,仿佛殷紅的血。突然,陣法抖了幾抖,三人猛然一驚,那是葉念四人直面九嬰的地方。九嬰,終于露出猙獰的一面。猶如巨石般的沉重隨著陣法的顫抖壓在三人心頭,驚駭在沉重愈演愈烈的同時于三人心中蔓延。九嬰,這只是他的一擊嗎?!
“好……可怕!”蝶墨抿著已罩上一層白霜的雙唇,低吟著轉頭看向楓月,見她雖面色發白卻仍舊忙里偷閑,用手指撥弄著面前光亮了許多的小獸草偶才微微放下心。而后,她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將擔憂的目光挪向付天青,雙唇已無血色可雙頰卻浮起莫名的紅暈。出乎她意料的是,付天青并未如她擔心那般難以支撐。雖然面上現出難掩的疲色,但他看去似乎無甚大礙。發覺了蝶墨的目光,他彎了彎嘴角,卻緊張地示意她小心。見此情景,心中涌起的暖意頓時令蝶墨雙眸一亮,似乎眼前的險境已不能威脅她分毫。她開心地收回目光,并沒有發現楓月含笑的感嘆和閃過付天青雙眸的詭異綠色。
“她、她怎么會有那樣的笑容?!你究竟幻出了怎樣的我!”死死盯著蝶墨的笑容,付天青連口中洶涌而出的血也顧不得擦去,一身白衣布滿斑駁的血跡。
“我只是讓她看見了真正的你。”付天青身旁,青瞳滿面無辜地說道,臉上蘊著微微的笑,“勸你還是不要一直看著她。即便我法力再強,可世上總有一些事凌駕于法力甚至命運之上,譬如——能撥動她心弦的人。”
“那又如何?”付天青語氣中幾乎沒有半分溫度,可他卻立時收回了目光,強迫自己看向眼前的紅沙,“你不明白……甚至連我也心存疑惑,我們共同擁有仿佛是前世的記憶。我們注定相遇可又注定……”
“難道你想說因為注定相遇所以你沒有遠遠離開她,也因為注定相遇所以你一直呆在她身旁忽視她?你真的相信命運,還是只想為連自己也不愿承認的不舍不甘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青瞳伸手掩住嘴,可笑容依舊從指縫間聲聲溢出。他望向付天青,翠色的眸中泛著點點水上落葉般的滄桑,“如果你真的相信命運,不如在殘酷到來之前讓她多擁有幾次笑容,也許那將是你與她心中最美的回憶,或者你索性打破命運,為世間留下一個傳說。”
“……沒錯,我的確心有不甘。我一直在探尋,一直篤定地以為那是一片美麗,可沒想到卻是無邊的荊棘。可打破命運,我到底該用什么打破命運!直到現在,我還無法找到一切的元兇,但冥冥中的恐懼告訴我那個命運已經很近!”付天青低聲喃喃,字字浸血卻冰冷如針。
回答青瞳的話時,一張臉猝然滑過付天青眼前。那是玉簡的臉,在全然不似往日的獰笑中慢慢變形。可是,面對難以預料的九嬰,恐怕沒有人會有作戲的自信。一個肯為天地間生靈舍身的人當真會是元兇巨惡,當真會如此冷漠地令那樣的苦難一次次降臨在他和蝶墨身上?何況,他不相信!
那么還有誰,還有誰能布置這樣的天翻地覆?付天青在心中不斷問自己,但心中卻越加空白一片。焦灼在胸中彌漫,化為沖出唇間的血腥,暈眩模糊了付天青的雙眼,恍惚間他露出諷刺的笑意——或許死在這里也算是打破命運,至少蝶墨的路或許會不同。不過……
惡寒突然從付天青背后升起,如果他當真死在這里,恐怕幕后操縱之人便達不到在這個輪回的目的。反之,此刻看似竭力保護他的人或許就是……付天青臉色愈加蒼白,他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身旁正注視著遠方的青瞳。青瞳臉上的神色安靜異常,似乎全然不將眼前的險境放在心上。
然而漸漸地,青瞳的俊美的臉在付天青眼中變了形狀,詭異的獰笑和暗黑的血痕慢慢布滿了他的臉。付天青全身一顫,連忙挪開目光,冷汗自額頭不斷滑下,連腳下砂石偶爾摩擦的輕響也令他心驚膽戰。詭異的氣氛一點點彌漫在付天青與青瞳之間,帶著猶如鬼魅般的冰涼。突如其來的寒意終于從沉思中將青瞳喚醒。察覺到異樣的青瞳詫異地看向付天青,可付天青的目光一觸即走,面色倉皇仿佛做錯事的孩子。不過一刻,付天青的臉色便漲紅一片,不知是羞愧還是惱怒。
見此情景,青瞳雖不明所以,但付天青的樣子著實可愛,他不由抿嘴一笑,清澈的笑容如同水上顧影的白蓮。然而那美麗的笑容落在付天青眼中卻猶如嘲諷。付天青重重垂下頭,不想讓青瞳看見自己幾近狂亂的眸。
“是誰,到底是誰?!”付天青緊緊按住自己的喉嚨,唯恐不覺間吐出心中焦灼。青瞳不過是一個重病纏身的魔族,涯拓也證明了這一點。即使他本領通天可以偽裝,但葉念似乎不是那樣容易擺布的人。如此……葉念?葉念!一道閃電突然滑過付天青心頭,他微微合上雙眼,忽然記起墜入魔界那日的不同尋常。墜入魔界后種種難以預料的境況幾乎令他忘卻了這件事,而在經歷了許多之后,細想之下那日情形更顯詭異。
螭部的聚居之處便在那個入口不遠處,因此付天青三人才會在乍入魔界時便被螭部的族人捉住。可那日魔界入口的異常付天青記憶猶新,無論何人故弄玄虛或者自行闖入,應當都無法瞞過的螭部。但葉念似乎對此毫不在意,甚至提也未提便相信了付天青三人在常人聽來分明是謊言的話,而后更是順勢提出了不同尋常的要求。
一位魔界的族長對突然出現的仙門弟子竟毫無警惕之心,不疾不徐地嘲笑戲弄著他們,全然不關心他們出現的緣由。他們的出現,或許是仙門殺入魔界的前奏,或許是魔界動蕩的兇兆。這兩件事對于一位族長而言恐怕絕非喜訊,更何況這異象離螭部如此之近!如果這位族長不是天生愚魯,便是他早已知曉一切,所有偶遇巧合都是有意安排。所以他才會神色悠然,悠然到讓人氣惱,但也異常可怕,因為如此一來……一念及此,付天青背后的寒意漸漸滲入心中,冷得他幾乎失去知覺。他深深呼吸,壓下心中想要索性燃燒自己逃離一切的愿望。他的推測確實可以解除心頭疑惑,但與此同時,他究竟還能相信誰?
那日魯莽闖入的只有楓月,他和蝶墨本不該落入魔界。那般情形,像極了有人操縱。可付天青從玉簡處聽說葉念本是凡人,操縱魔界入口,只怕連師父也很難做到,而且一直在魔界的葉念即便有通天法力恐怕也無法令拜入閬風巔的付天青三人乖乖前往魔界。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閬風巔中的人,而且是擁有這般力量的人。二個人?還是……有誰已經不是他自己?!掉包,似乎更為可能,但付天青卻已經不敢再想下去。恐懼有如黑色泉水自心中嘶吼著噴出,令人后悔萬分卻又無法阻擋,即使明知本不該如此逃避!
付天青忽然用撐著地面的手狠狠抓緊紅沙,嘴角卻浮起苦澀的笑。莫非輪回中的一個個悲傷結局便是如此釀成?難道連此刻自己的所思所想也被什么人刻在石壁上供命運閱讀欣賞?倘若當真如此,不論那人是誰、身在何處,面對這般力量他不過是浪尖的一片落葉,繼續留在水面已經是最大的恩惠。他的方向、他的生命不過都是賞賜。可他是人,渴望著自由之心的人。即使虛弱到無可奈何也依然抹不去被桎梏的憤恨。不想,絕對不想……
“付天青、付天青,你怎么了?!”青瞳緊張地搖晃著緊閉雙眼、神色中滿是痛苦的付天青,不料一陣強大異常的氣息突然由付天青體內沖出,驚得青瞳倒退數步,一直維持的幻象也晃了幾晃,幾乎消散。
但青瞳此刻已經顧不得幻象,本是凡人的付天青身上竟透出混雜著些許濁氣的仙術,黑芒與白光猶如兩朵妖花緩緩盛開,相映成輝,似魔非魔。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素日安靜淡然的青瞳臉上也顯出不安,他猶豫片刻,索性收去幻象轉向蝶墨和楓月,不料卻發現二人已經同樣合上雙眸,燃燒在身周的光芒與付天青別無二致。仔細看去,那黑芒仿佛又并非是魔氣,難道仙魔之間……此情此景幾令青瞳以為自己陷入了夢魘,但他很快便清醒過來,如今最重要的是——該怎么辦?無論葉念或者玉簡,現在已自顧不暇!
青瞳不知所措地望向遠方,躊躇許久后終于一聲長嘆,勉強壓下胸中的駭然與憂慮。他能夠看出他們三人如今的情形并非因為九嬰,反之正在抵銷九嬰的力量。如果此時將他們強行移出法陣,葉念等人恐怕會陷入死地,而如果任由他們如此,戰勝九嬰的勝算便多了許多,何況他們也未必……青瞳本想在心中說服自己,可終究還是無法瞞騙每個生靈與生俱來、一直透徹卻時常被忽視的心。其實這只是一個有關偏心與親近的選擇,無論怎樣粉飾。
可他如何能看著收留他的族長戰死,何況這本就是無法兩全的兩害?但愧疚依然如針般慢慢刺入他的心,青瞳靜靜合上雙眼,竭力迫使自己不再去想,但同時又緊緊握住雙拳,似乎想要挽留什么?或許戰場上真正的英雄不是手握戰功的人,而是在爭奪同時能夠留下最多靈魂的人。征戰,僅僅是兵法中的下下策……失神的青瞳沒有發現正僵硬在如焰光芒中的付天青睫毛猛然一抖,口中迸出低低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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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幕后之人安排他們到此卻又不希望他死,那么幕后之人究竟想要得到什么?蝶墨與楓月身世詭奇,但他不過是個小小凡人,幕后之人又希望從他身上得到什么……付天青最后一縷神志隨著這個念頭無聲消逝,最后一刻,他心中忽然回蕩起一個清脆的聲響,悠遠的回聲令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童年時艷羨地看著其他孩子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