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只是虛驚一場。”蘊晴搖頭,輕嘆一聲,一雙俏眼望向蘊熾,“你呢?可有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蘊熾聞言垂下雙眼,口中低聲念道,神色間掠過一絲陰沉,而後緩緩開口,“玉音的血跡到了那間房中便消失無蹤,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不妥,在那裡包紮過,地上還留有帶著血跡的布絲。我們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她的蹤跡。可是,在那房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樣?xùn)|西……”
“什麼東西?”看著蘊熾的神色,蘊晴心中泛起隱約的不安。是什麼令他如此猶豫,物件、痕跡,還是……屍身?
“……還是親眼看看的好,也許是我看錯了,那只是幻覺一場。凡初……相逢一場,你又何必做到如此地步?”面對蘊晴的疑問,蘊熾遲疑了許久,終究還是搖搖頭,只是轉(zhuǎn)身用手一指。在他手指的方向,一間小小的客棧映入蘊晴眼中,正是玉凝同葉凡初住過的客棧。蘊晴深吸口氣,看了看蘊熾便身形一閃,化爲(wèi)一道白影向客棧飛去。蘊熾默然看著蘊晴的背影,幾近血色的雙瞳中似乎沉澱了許多東西。忽然他蒼涼一笑,飛身而起緊隨蘊晴向客棧奔去。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蘊熾離開後,冰冷的女聲憑空響起。燦燦白光突然自蘊晴方纔所刺之處亮起。隨著白光散去,玉音和玉簡的身形慢慢現(xiàn)出,此時玉音才鬆開了一直捂住玉簡的手。面色漲紅的玉簡如獲大赦,貪婪地呼吸著,許久才平靜下來。然而儘管如此,他神色間卻仍滿是不平之色。
“如今情形難道錯只在玉簡一人?起先引起蘊晴注意的未必是我。若你果真隱藏得如此完美,方纔蘊晴也不會刺出那一劍。她若再刺偏些,恐怕你已經(jīng)……你?”玉簡針鋒相對,冷眼瞥向身後的玉音,不料看見的竟又是玉音猶如雪梅初開的微笑。玉簡一愣,隨即手忙腳亂地躍起,彷彿不慎被火燙傷一般。
“爲(wèi)何閃躲,難道我是魔物不成?”玉音掃了眼玉簡,以袖遮面,笑意愈濃,脣色如櫻,“這般靈活,想是傷已無礙了。”聞言,玉簡神色一動,忙集中心神暗運功力,果然已是身輕體健一如平日。玉簡迷惑地看向自己,忽然他的目光落在衣襟暈開的血跡上,記得他初醒之時,映入眼中的是……是她?玉簡的目光慢慢移向玉音。療傷?同門之誼?隱約的不安在心中翻騰,真的只是如此簡單?他到底錯怪了玉音?還是……玉簡的神色中忽然多了幾分緊張。
“呵呵,只是療傷便如此忸怩不安?看不出……師弟還有幾分心高氣傲。”玉音瞧著玉簡的神態(tài),略帶幾分調(diào)笑地說道。玉簡聞言不由一紅,涌到口邊的話幾乎衝口而出。然而他看看衣襟上的淡紅,思量許久還是低下頭默然不語,只是脣色鮮紅,幾乎被他咬出血來。
“然我閬風(fēng)巔傳承至今,歷經(jīng)無數(shù)歲月,衰微之下不墜凌雲(yún)之志,曲解之中不滅衛(wèi)道之心。但如今凡世貪念漸起,癡嗔交雜。諸般誘惑,甚囂塵上竟致道心漸染,恐禍不遠矣!當(dāng)此之時,確也需一身錚錚傲骨,方可在萬丈紅塵中獨立世外,掃除魔障。不負浩浩正氣,不愧笑對青天!”然而正在玉簡竭力平息心中羞惱時,玉音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刀削斧劈,似開山利刃,原本的冷漠孤僻竟一掃而空。玉簡訝然地看向玉音,卻只見她雙眸炯炯。一瞬間,玉簡似乎捕捉到什麼,從她的眼神中,從她的話裡。然而當(dāng)他想要細究時卻又無處著手,只有若有若無的一樣感覺縈繞在心間,無法捉摸而又揮之不去。莫非玉音之前的荒唐舉止另有深意,只是自己愚鈍自傲未曾看出?!
“你究竟……想說什麼?”猶豫許久後,玉簡還是忍不住吐出了心中疑問。然而玉音笑而不言,只是輕輕捉住他的手腕帶著他繞到客棧另一邊。這裡雖然距客棧較遠,但以二人目力卻能看清客棧中大半房間中的景象。玉簡疑惑不解地順著玉音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一愣。只見蘊晴和蘊熾二人正站在一間客房中,兩雙眸子驚駭?shù)鼐o盯著一面牆壁,似乎上面刻畫了極爲(wèi)可怕的東西。片刻後,蘊熾驟然轉(zhuǎn)身,面色陰沉,而蘊晴則渾身顫抖,連連後退幾乎跌坐在地上。突然,蘊晴拔劍,滿面殺氣地揮向面前的牆壁,彷彿面前的牆壁是她幾世的仇敵,她要將之碎屍萬段一般。
“他們到底在做什麼,難道已失去心智?”見到蘊晴和蘊熾滿面兇戾的樣子,玉簡不由脫口問道,而後微微一愣,略顯羞澀地看了看玉音。
“怎麼?到現(xiàn)在還心中不忿,不肯原諒我,稱我聲師姐嗎?”玉音瞥了眼身旁默然不語的玉簡,輕輕笑道,“我素日安靜溫和的師弟可不會如此啊。”
“……師姐。”玉音話音未落,玉簡便低聲喚道,臉上泛起一層紅暈。
“葉凡初,我與你勢不兩立。再次相見之日,便是你的死期!”小客棧的房間中,蘊晴終於氣喘吁吁地停下手,她擡起頭,面頰上的淚水慢慢被眼中的怒火燒乾。
“原來我沒有看錯。他真的是閬風(fēng)巔玄璧真人暗中收下的徒兒,混入望閬門只爲(wèi)盜取門中秘法,接近你我也只是爲(wèi)了達到目的。可師尊慧眼識人,並不曾傳授他門中秘法,恐怕是早已看穿他的身份,只是你當(dāng)時已傾心於他,師尊不忍揭破,希望能感化葉凡初。但最終他還是……可笑他在被掌門抹去記憶後雖依靠閬風(fēng)巔秘寶漸漸得知真相又因心中愧疚自承一切,可終究還是不敢面對我們,只是將這一切寫在這裡聽天由命。但造化弄人,終究被我們發(fā)現(xiàn)。”蘊熾長嘆一聲,笑容苦澀,“當(dāng)年的笑語歡歌猶在眼前,同甘共苦的誓言尚在耳邊。難道只因望閬門弟子異於常人,這一切便可被輕易抹殺?難道凡初對我真的從不曾以朋友相待?”
“朋友?是我們自作多情吧。”蘊晴走向窗邊,擡頭看著天空嘆道,雙眸平靜幽深,彷彿妖怪深藏的海,“於他而言,我們是不懂什麼是愛卻執(zhí)意要去模仿欺騙的冷血魔物。回憶?過往?只是笑話一場。他甩甩手,就可以將這些拋到九霄雲(yún)外,忘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
“到了最後,我還是不相信他會如此冷酷無情,那些開懷可以隨意假裝。這或者算是頑固吧,呵!”蘊熾嘶啞的苦笑飄散在房中,一雙紅眸彷彿浸水般模糊,“可是蘊晴,我們還是回去吧。他既是閬風(fēng)巔中人,此事便已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決定的,我們須得回去稟明師尊。”
“呵呵,但若陰差陽錯,我們沒有看到這些刻在客棧牆壁上的字呢?”蘊晴一聲輕笑,倒映著雲(yún)朵的雙眼深不見底。
“你……你說什麼?”雖然蘊晴的笑容淺淡美麗,但蘊熾看了看她的神色,知道她並不是在說笑。可是如此一來,豈不是公然違逆師門?!
“如若我二人就此迴轉(zhuǎn),以你對掌門的瞭解,他會如何處置此事?”蘊晴輕聲問道,一聲嘆息自她雙脣間滑出,那猶若桃花的脣此刻泛起一片蒼白。
“師尊不知爲(wèi)何對閬風(fēng)巔敬畏有加,恐怕……”蘊熾雙目低垂,竟再也說不下去。他何嘗不知只要他踏上歸路,此事便極有可能不了了之。葉凡初,這個名字會慢慢化爲(wèi)他與蘊晴心底的塵埃,成爲(wèi)一生不能再提的禁忌。然而望閬門中門規(guī)森嚴,師尊似乎又對此事看得極重,他怎麼能明知故犯?可就這樣將那段記憶深埋……那記憶如此鮮活,如同一條生命,而自己便要揮劍將它斬殺?蘊熾的目光不由自主滑向手中的劍,冰冷的劍身上流轉(zhuǎn)著刻骨的寒意,他不由全身一抖。
“你甘心嗎?”蘊晴轉(zhuǎn)身說道,輕移腳步來到蘊熾身邊。呆呆盯著地面的蘊熾忽然被一陣清香包圍,似有若無的柔軟與溫暖按下了他身體的戰(zhàn)慄。蘊熾雙眸一顫,而後突然涌過大片的血色。許久過去,蘊熾才平靜下來,眼神也恢復(fù)了往日的柔和,隨即便擁住了包裹他的溫暖。
“我便當(dāng)做沒有看到這些吧,這樣也許就可以找到最後的未知。但是蘊晴,你要答應(yīng)我回到望閬門。此事我只會一人去做!”蘊熾緩緩說道,紅色的雙眸中再無迷茫。
懷抱中的溫暖忽然迅速抽離,蘊熾一怔,而後眼中滑過一抹柔和的暗影。從蘊熾懷抱中掙脫的蘊晴氣惱地站在蘊熾面前,一縷青絲滑落在耳畔,隨風(fēng)輕撫著浮起紅暈的面頰,襯得那如玉面龐更顯嬌嫩。然而即便這般嫵媚也掩不住蘊晴臉上倔強的神色,她直視著蘊熾,許久一言不發(fā)。蘊熾微微側(cè)頭避開她,卻仍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目光撞在心上錚錚作響,原本堅定如石壁的心意漸漸顯出裂痕。但茲事體大,他無論如何也要將蘊晴推出險境。
“你……回去!”蘊熾心中一定,猛然迎上蘊晴的目光,然而映入他眼中的卻是蘊晴高深莫測的笑容。
“蘊熾,我們同門多年。依你之見,我的本領(lǐng)如何?”驟然平靜下來的蘊晴悠然地撫弄著滿頭青絲,嫩蔥般的手指由黑髮間穿過,恬靜得猶如幽水之上的白蓮。
“……恐怕不相上下。”雖不明所以,但看著眼前的蘊晴,蘊熾還是認真地答道。然而此言一出,蘊熾頓時醒悟。無奈從蘊熾心底涌起,漫上他分明的面龐化爲(wèi)嘴角一絲苦笑。蘊熾緊盯著蘊晴似乎想要說話,然而許久過去卻只能心疼地嘆口氣,搖頭作罷。難道她會聽?
“孺子可教!所以即便我悄悄跟著你,你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我!”看著蘊熾的神色,蓮花般的蘊晴盛開出一朵燦爛的笑容,“你似乎變得聰明瞭許多。”
“淘氣!”蘊熾冷哼一聲,點了點蘊晴的鼻尖,“難道我……同你相處許久,連這點也想不到?”帶著香氣的溫柔再度充盈蘊熾懷中,蘊熾看著滑過腮邊的青絲,露出淡淡笑容。然而隨即一絲古怪的目光在他眼中浮起,那目光,交織著欣慰、怨恨、迷茫和一閃而逝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