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沉睡的望閬門顯得有些寂寥,墨色的寂靜中只有風不停流轉,穿過望閬門各處漠然注視著凝固在墻壁裂痕間的時光。風中,掌門默然站在已經破碎散落的禁制前,注視著其中的一片虛無不知在想些什么。強大的氣息由他身上散發出來,連慵懶的風也不敢靠近,于是掌門身周便成了一片死亡般的虛空。但也正因如此,那片虛空充滿了躍動的不安也成為現在望閬門最顯眼刺目的所在。
遠遠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掌門幽深的眸微微一動卻沒有回頭,只待那腳步聲逼近才緩緩轉身。掌劍長老滿是疑惑的臉映入掌門眼中。發現原來是掌門在此,掌劍長老先是一愣,而后連忙停下腳步,整了整略微凌亂的衣衫。
“見過掌門。掌門,這是……”瞥見掌門背后破碎的金色,掌劍長老看了看掌門,試探著問道。
“那魔族逃了,她誘惑了門中弟子。是我大意了!而且,她似乎帶走了被蠱惑的弟子。”掌門目光如刀掃過掌劍長老,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然而掌劍長老正凝神思索竟全然未覺。看到此處,掌門不由微微點頭,露出滿意的神色。
“魔族力量強大且狡詐萬端,掌門一時心軟被其逃出也算事出有因。但是我門中弟子竟會被她一同帶走?!又非魔尊降臨,就算如何孱弱也不至毫無聲息……”掌劍長老從沉思中抬起頭,迷惑地看著掌門。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驚駭地睜大了雙眼,連背后的劍也顫了幾顫,“若說毫無抵抗之力,莫非、莫非是他?!”
“正是葉凡初。重傷初愈,功力全無,于被囚的魔族而言正是最好的目標。大概是他曾去看過那魔族吧。唉,是我和熾兒疏忽了!”掌門臉上早已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神色,他長嘆一聲搖搖頭。
“此事我等皆有過失,掌門不必自責。”掌劍長老垂眸說道,他沉吟半晌,猶豫了許久才問出口,“只是那孩子如今被魔族帶走,我們……該如何是好?”
“令此子陷于魔族之手,望閬門難辭其咎!”掌門淡淡說道,風忽然涌入他身周,雪白的發絲和胡須隨風飛揚。
“可是掌門,若是如此……”掌劍長老眸中一閃,抿著嘴說道。
“事關大義,掌劍,不要猶豫了!”掌門斬釘截鐵地打斷掌劍長老的話,“此間事畢,我自會領罰!”揮袖間,掌門目光凜然。心中涌起久違的熱流,掌門微微一愣,神色間掠過一絲恍惚。然而很快這絲恍惚便淹沒在眼底抹不去的滄桑中,太久,真的已經太久。
“掌劍遵命!”掌劍長老目光炯炯,向掌門深施一禮,正要離去卻被掌門叫住。
“掌劍,妙法現在如何?”掌門仰頭望著天空,目光深邃遙遠。
“仍深居房中,只自言無礙卻始終不肯見人。”掌劍一嘆,目光中滑過一抹擔心。
“我會令人好生照顧,不會讓任何人打擾她。但你若心中不安,盡管帶她回去。畢竟……”掌門合上雙眼,頓了頓說道,“盡管帶她離開。”
“有您在,掌劍何曾不安?”掌劍長老環視四周,長嘆一聲向正門走去,剛剛邁出幾步忽然又站住,輕輕側過頭,“掌門,您……未老!”他唇邊揚起一絲微笑,明亮得仿佛背后寶劍之上流轉的月華。
“未老嗎?”看著掌劍長老凌風飄逸的背影,掌門輕聲低語,雪色發絲泛起不似人間的光華,“但你卻老了。”
日出前的天空,是光與暗的戰場。光明與黑暗藏匿在云朵下,廝殺在星辰旁,竭盡全力爭奪著眾生頭頂的這方天空。然而無論它們如何爭斗強奪,天空仍然是介于明暗之間的一片慘白,并不曾被獨占一絲一毫。忽然,一點紫色飛速劃過空中,成就了單調中凌駕于群星的美麗,天空下未沐陽光尚迷蒙一片的樹林發出也沙沙聲響,仿佛為之顫抖一般。
紫紗的魔族少女偷眼看了看身后一言不發卻早已唇色青紫的葉凡初,抿嘴一笑向下降去,飄花般落于地面。相比之下,葉凡初顯得有些狼狽。他踉蹌幾步險些撲倒在魔族少女身上,卻在千鈞一發之際竭力扭轉身體重重摔在她身旁,再度站起時,掌上已多了幾道血痕。瞥了魔族少女一眼后,葉凡初辨了辨方向便向來路走去。盡管身體仍有些僵硬,但他卻沒有遲疑。
“你去哪里?”紫色的身影蝴蝶般飄落在葉凡初面前,烏發隨風散開又絲絲飄落,有幾縷俏皮地滑過葉凡初眸前。葉凡初微微一愣,后退半步躲過了散著花香的發絲。他止步在魔族少女身前,但目光卻越過她看向探仙山的方向。
“葉凡初身為望閬門弟子,寧可受罰也不在誘惑下借魔族之手脫身!”見魔族少女一直擋在身前倔強地看著他,葉凡初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他的目光與魔族少女的雙眸相碰旋即又淡淡挪開。
“呵呵,魔族啊,你就這樣在乎?”聽了葉凡初的話,魔族少女淺淺一笑,將嫩白的手指點在唇間,眼中滑過詭秘的光華,“即便你一定要回去,也不必急在一時。這樣,若天亮后你仍未改變主意,我絕不攔你!”
“天亮?”葉凡初疑惑地看了看魔族少女,隨即微微皺眉,“我意由心而定,與天色何干?你拖延時間有何益處!何況……葉凡初身無半分功力,只怕小小幻術也可玩于鼓掌。”
“哼,我玉凝即便身為魔族也不屑用這種伎倆,而且若我要用又何須等到天明?”玉凝撇嘴一笑,轉了轉眼睛又挑釁地湊到葉凡初面前,“難道,你不敢?”聞言葉凡初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再無言語,只是凝視著遠方明暗交界處。玉凝低頭輕輕一笑,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遠處。第一縷陽光正在此時照在二人身上,透過年輕的黑發,掠過晶亮的雙眸,在唇下涂上淡淡的陰影。玉凝用充滿狡黠的目光偷眼看向葉凡初,不料卻看到了他依然平靜而遙遠的眼神。正要失落地移回目光時,玉凝無意間看到了葉凡初仍泛著紫色的嘴唇。
玉凝臉上浮起愧疚的神色,她咬著嘴唇又偷瞧了葉凡初幾眼,想了想猶豫地伸出手。然而,她白皙的手卻在將要觸碰到葉凡初的剎那僵住,躊躇了片刻后又緩緩收回。以他的脾性,想是不會接受吧?玉凝晃晃頭,在心中暗暗嘆道,羞惱地扁扁嘴。
“應該的。”不料玉凝的手剛剛放下,淡然卻令玉凝氣撞心頭的話便從葉凡初處飄來。葉凡初沐浴在陽光中的面龐雖然還是毫無表情,但眼中卻浮起一絲笑意,溫和可是嘲弄。
“什么?”玉凝氣惱地轉身,幾乎想要一掌拍去。然而隨即她壓下心中火氣,臉上露出狡猾而期待的神色,“無需心急,留待片刻后一同醫治吧!”說罷,玉凝拖起葉凡初便向一旁走去。
“去哪里?已然天亮了!”葉凡初看似不情愿地落后玉凝幾步,勉強跟著她。
“只是去一個更空曠些的地方,我若要擄走你何須與你費口舌!”玉凝回頭打量著葉凡初,瞪了他一眼說道,“哼,難道你心底真的沒有一絲好奇?”
“我?你……多想了。”葉凡初眼底閃耀著淺淺的驚訝與傲氣。他輕輕搖頭,然而腳下的步子卻流暢了許多。玉凝見了,撇撇嘴扭頭不再理他。
轉眼間,二人已來到林中開闊處。陽光肆無忌憚地灑下卻不敵凡世初秋的淡淡清寒,斑駁樹影間秋葉如花,瑟瑟風起處落葉如蝶。山下的天空似乎格外遙遠,透著廣闊的靜謐混著山巔零星的青色。兩旁拔地而起的山峰山尖微微彎曲,似乎想將山腳下的一切抱在懷中。
“美么?”玉凝看向身旁的葉凡初,眼中流轉著水般的光華。葉凡初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輕輕點頭。不料見他點頭,玉凝原本甜美的神色間突然浮起一抹邪氣,她得意地笑著,將葉凡初的身體板向另一邊。
“現在,你該看看那里了!”
“那是什么?”看著眼前的景象,葉凡初心中一驚。只見一座黑色的山峰突兀地立于青黃的群山之間。山形詭奇,猶如魔眼,山間洞窟密布,幽光穿梭,深不見底。洞口草木茂盛卻皆為墨色,纏繞在一起如同伸向天空的鬼手。紅色的河水沿著草木垂落山間的根須淌下,粘稠鮮亮,不知是血還是巖漿。葉凡初正訝異間,突然發現那座古怪的山猛然顫了顫,竟似活物般張開大口向自己沖來!他急退幾步坐倒在地,幾乎聽不出響在耳邊的驚叫是出自自己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