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怎樣?”秀姑也爬下馬車,小臉嚇得慘白,抓著她的手也不停地顫著。
襲人也有些驚魂未定,可眼看見那撞了人的紫衣衛們仿若沒事人似地從眼前經過,氣就不打一處來。這是鬧市,在鬧市騎馬沖撞路人也太缺德了,難道他們的頭兒就沒教過他們該怎么騎馬嗎?
她也不知自己這股氣是從哪兒來的?居然一個箭步沖到那些人眼前,手臂一攔,叫道:“你們站住。”
其實以方襲人的性子根本不該管這閑事的,她初入京都,一個無根無基的女子,沒事惹這些官家人干什么?可不知為什么,看到這些人橫沖直撞,她心里就很不舒服,很有一種當娘的沒教好孩子的憤怒。
或者是因為他們的紫色衣衫讓人覺得刺眼,也或者因為他們的行為實在缺魂到家,她居然就這樣出來了,站在長街上,站在這些被人們稱為兇神惡煞的魔鬼面前……
看到她橫沖出來,打頭的紫衣衛趕緊勒住馬韁。若不是伸手還算快,這會兒那匹馬已踢過方襲人的頭,立時就能血濺當場。
那紫衣衛暴怒,馬鞭點指她的鼻尖,“哪兒來的小娘,找死嘛。”
方襲人見他面目陰冷,心里也有些發顫,強自鎮靜著喝問:“你們是什么人,長街之上焉敢放肆?”
“什么事?”后面一紫衣衛打馬過來。
“稟首領,有個小娘子不自量力,攔住咱們去路。”
李人跳下馬,一看那氣勢洶洶的小娘,不由嚇了一跳。瞧這模樣,瞧這眼神。瞧這氣勢,簡直跟以前的首領一個樣。天底下有這么相像的人嗎?
他揉揉眼,很不可置信,還未開口身上的氣勢就已經先矮了一截。他壓低了嗓子,極盡溫和地聲音求道:“這位……娘子,是咱們錯了,沖撞娘子真是不該。以后……絕不敢如此。”
方襲人眨眨眼,忽然不太相信這是他說的話。這些人剛才還兇巴巴的,怎么一轉眼就變得客氣了?
她立刻順桿上爬,“嗯……你們知道就好,日后行路多加著小心,米鋪是因為你們撞的,還有這街上的攤子、行人。凡撞了的,該賠的都賠了……。”
“諾。”李人恭敬答著,眼睛一個勁兒盯著她,兀自在那兒懷疑自己是不是見鬼了。難道紫衣衛最近做的事首領不滿意,特意從地下出來教訓他們的嗎?
方襲人心臟狂跳著,她也鬧不清怎么回事,說這些話時大氣都不敢喘,腿肚子也有點轉筋了。一見他同意,忙見好就收地一笑,“那你們走吧。”說完。一轉身向路邊的方家馬車跑。仿佛生怕他們納過悶來,再找補回去。
馬車前陳嬤嬤、蘇嬤嬤還有龐管事早已經軟作一團。渾身顫抖猶如在篩子里篩著的稻米。一見方襲人,忙連滾帶爬的過來,呼道:“娘子……”那一聲叫,隱隱都能聽到顫音。
方襲人狐疑,“你們怎么嚇成這樣?”
“我的娘子,祖宗唉……”陳嬤嬤一把抱住她,口中呼叫:“你可知他們是誰。他們是紫衣衛啊,上可殺高官,下可斬平民,在京里別說老百姓不敢惹他們,就是達官貴人看見他們都得繞道走,您……您……居然敢攔住他們。”
方襲人也聽得心驚膽戰,紫衣衛的大名她還真聽過,可誰知道那幫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都長這模樣啊?不過,似乎瞧著也沒那么可怕,明明很聽話,還給她道歉來著。
紫衣衛真的很聽話,幫方家把馬拉出來,還要給米鋪銀子。米鋪老板哪敢收啊,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只求這幫祖宗們趕緊走。
李人重新上了馬,還對方襲人一抱拳,“娘子好走,李人告辭。”
方襲人也沒還禮,大模大樣的點點頭,心里卻暗自嘀咕,這些人腦子犯病了還是怎的?
周圍行人看到這一幕,也不禁感嘆紫衣衛們八成在抽風了。何時見他們對誰這么恭敬過?有人詢問這是哪家的娘子,大都搖頭說不知。因方襲人身份不高,這次出來接她的馬車沒掛族徽,是以也沒人看得出這是誰。
走出很遠后,一紫衣衛問李人,“首領,那人是誰,莫不是宮里的貴人?”
李人搖搖頭,嘴里罵道:“他奶奶的,鬼才知道她是誰?”
“那首領怎的伏低做小?”
李人橫他一眼,怒道:“老子一見她,就覺心驚膽顫,害怕得不得了,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一群紫衣衛暗籌,八成是首領看上人家了。
馬車沒撞壞,重新休整了一下也能走。她們上了車,過了幾條街,終于停在一座大宅門前。
三間的大門,上書著鳳城侯府幾個大字,門前兩只卷毛猙獰的石獅子,顯得格外威武。
秀姑扶著她下來,從西角門進去,到里面也沒轎子來接。他們走進二門,龐管事就告辭了,只幾個嬤嬤和丫鬟跟著她一起。
又走幾步,忽見一個嬤嬤帶著兩個婆子站在二門的邊門上。打頭的嬤嬤穿著一身醬紫色的裙衫,頭上戴一朵紅絨花,沉著一張臉,態度冷淡。見到她只淡淡說了句,“娘子來了,老夫人在明福院等著呢。”
陳嬤嬤輕聲提醒:“這是裴嬤嬤,是府里外院的管事胡嬤嬤。”
那就是有級別的了。方襲人立刻面上帶笑,輕施一禮,“多謝嬤嬤。”
胡嬤嬤鼻腔里哼出一聲,也不答話,帶著她往里走。
侯府里果然與普通人家的宅第不同,比方家在華陰縣的莊子不知強了多少倍,這里面雕欄玉砌,清一色的白灰墻、菱花瓦,沿墻的漏窗上雕著各色浮雕,還有些福祿壽的圖,院中種著一排古柏老槐,遍地奇花異草,四處羅列奇石盆景,很是綠意盎然。
明福院位于侯府的中軸線,正房的大軸門上垂著石青色錦文門簾,上繡大幅海棠富貴圖,繡工精致,袖綠藍紫相間的海棠一律銀絲線勾邊,陽光下閃著銀光,富麗堂皇。
只一踏進院子,方襲人就吊起一顆心。方家對于她是極陌生的,以后要在這里討生活,她雖不懼,心里依然是忐忑的。
這會兒有個小丫鬟從里面迎出來,小聲在胡嬤嬤耳邊嘀咕了一句,然后給她們打起簾子。
胡嬤嬤略一沉思,卻沒著急進去,只轉身對方襲人道:“娘子且等一會兒吧,大姑奶奶在里面呢,老夫人這會兒沒空見你。”
方襲人應一聲,也不好問大姑奶奶是誰,就站在廊下等著。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房里出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問道:“九娘來了嗎?怎么還不叫進來。”這女子的穿戴一看就比別人高一等,摸樣也漂亮,應該是老夫人跟前得寵的。
胡嬤嬤一見她,忙走上前,一張陰沉的老臉上也綻滿笑容,“是蓉姐兒啊,九娘來了,正等著呢。”
那女子斜了襲人一眼,并未過來說話,只對胡嬤嬤招了招手,示意她快點。
胡嬤嬤對方襲人點點頭,道一聲,“這就走吧。”態度竟還比不過一個丫鬟和善。
廊下小丫鬟打起簾子送她們進去。方襲人低著頭,也不敢隨便亂瞧,等胡嬤嬤叫一聲:“這是老夫人。”
眼見著有人拿過蒲團放在地上,她忙跪下磕頭,口稱:“九娘見過老夫人。”她不是人家嫡親的孫女,可不敢呼什么祖母。
“起來吧。”方老夫人輕道了句。聲音聽著不冷也不算熱,也沒問過她為何不叫祖母,仿佛她叫老夫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方襲人早有準備,也沒想自己能多被喜歡,雖有些難過,也沒往心里去。她站起來去看老夫人,但見她鬢發如銀,頭發梳的十分認真,沒一絲凌亂,這會兒她正瞇著眼前瞧著她,神情看著也算是和藹。
打量了她一會兒,老夫人轉臉對身邊坐著的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道:“你瞧著可還像嗎?”
那婦人一身大紅衣衫,花團錦簇的很是富貴,看鳳頭的釵飾應該是個誥命身份。
她站起來牽著方襲人的手,細細瞧了一陣,笑道:“母親說的正對,果然很像呢。”
方襲人不知道她們說的是誰,卻也不能問,只嘴角噙著笑,任她們把她從頭看到腳。屋里除了她之外,還有幾個年紀小些的娘子,也都瞪大眼睛瞧著她,眼神里雖算不上鄙夷,卻也沒多尊重。
她心知像她這樣身份不高的庶女,合該受到這種待遇,也便大大方方地受著,反而把背挺得筆直。
老夫人對她的相貌似乎很滿意,眼神也溫和了一些,招手喚她靠近,笑道:“既來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去見過大伯母和幾個姐妹吧。”
左側上座的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少婦,長得風姿婉約,眉宇間隱有媚態。只是看她年紀應該不是侯爺的結發妻子。
雖是繼室,襲人也不敢怠慢,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她聞老夫人發話,忙笑著站起來說了幾句寬慰話,又指著一個身穿著粉袖菱花綢襖的娘子道:“這是你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