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瀾躬身向令狐謙行了禮,轉身看向宮門口的春柳。
春柳會意,招呼著小鄧子兩個太監擡了一張長案進來,然後鋪上了棗紅抓絨墜金絲的桌布,最後是夏荷秋菊冬梅錦兒四人穿梭往來,將十四個形狀長而高、薄如蟬翼的瓷杯端上來,按照早已練習好的順序一一擺好。幾近通透的杯子裡,隱約是由低到高容量不等的透明液體。
竊竊私語再度響起。沒有人知道這個大義公主又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不過不管是什麼驚人之舉,出自眼前這個女子之手,好似都見怪不怪了。
秦駿白眉眼柔和,眸底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寵溺之色,和衆人一起看向淇瀾。看著她隨意的取了一根玉筷,站定在桌案後面,面對著令狐謙,一派有條不紊的大家之風。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唯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一曲唱畢,餘音嫋嫋,繞樑不絕。
玉筷擊打在瓷杯上奇蹟般的奏出清脆的音符,與淇瀾婉轉動聽的嗓音珠聯璧合相映成輝。整個大廳都陷入如癡如醉的靜謐狀態,只聞呼吸之聲。
淇瀾露出的這一手,再度的驚絕全場,揚眉吐氣!
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令狐謙回過神,緩緩的鼓掌,聲音沉沉:“果真妙不可言。”這個小女子,帶來了一個又一個的驚喜,讓他開心喜悅之餘,恨不能不顧一切的把她抱在懷裡,狠狠的親吻,用力的憐愛。壓抑下心中翻滾的情緒,令狐謙淡淡的開口:“此曲叫什麼名字?”
“但願人長久。”淇瀾恭順的回答。選這個曲子也是花了些許的心思,雖然不是百分百的貼合,起碼在她能夠想起來的歌曲裡面,已經屬於力拔頭籌的那一個了。
“好一個但願人長久。”令狐謙心裡一下子涌起類似於狂喜的情緒,壓都壓不住,只好轉而去尋身側皇后的不痛快:“皇后此番還有什麼意見?”
“臣妾沒有意見,大義公主能力出衆,獲得皇上賞賜乃是衆望所歸。”高皇后臉上青白斑駁,心底愈發的惱恨沭淇瀾:“臣妾也屬意於大義公主,追加的賞賜待散了宴席後再令宮中的公公送去楚月宮。”
“大義公主,”令狐謙看向淇瀾,情緒已然收斂:“上來領賞。”
“謝皇上。”淇瀾躬身道謝,舉步上前去接令狐謙的翠玉指環。
雖然她真的對這指環沒什麼興趣,可是總不能拂了皇帝的面子……
想起了什麼似的,淇瀾停頓了下,轉身返回去拿了桌上剛剛用於演奏的兩個瓷杯,笑意盈盈的重又走向令狐謙。
看的到她手中的兩個杯子,是長桌上放置的最左和最右位置,也就是說,一杯是最淺的,一杯是最深的。
走到近前,纔看出,最深的那杯已然接近全滿~~~
“淇瀾以美酒奏曲,再敬皇上,祝您心想事成,笑口常開。”纖纖素手將一杯滿滿的美酒遞給令狐謙,眼底有著惡作劇般的隱隱笑意。
繚繞在鼻尖的,是曾經銷魂在兩人脣齒間的青梅酒。
淇瀾沒想那麼多,因爲她的楚月宮只有這種酒。而對於令狐謙,卻是整個眸子都變得深晦如海,一些濃郁到遮不住的情緒呼之欲出。
看出有些不對勁,淇瀾只想著速戰速決。率先果斷的把自己左手拿著的淺淺一口青梅酒喝掉:“淇瀾先乾爲敬。”
令狐謙依然不動,也不接酒,就那麼定定的看著她,看著跟自己只隔了一張桌案的笑顏如花的大義公主沭淇瀾。
時間真漫長,長到淇瀾臉上的笑容都有點掛不住了,長到秦王駿白垂了眸子,手指攥緊酒杯微微發了白。
驀地,令狐謙伸出右手,沒接瓷杯,卻牢牢的攥住了淇瀾握杯的手,連手帶杯的迫著她舉到脣邊一飲而盡。彷彿,是淇瀾親手喂他喝的酒,那姿態說不出的親暱曖昧。
淇瀾懵了,拿著空杯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
她再也想不到,衆目睽睽之下,一國之君令狐謙會做出這般狎暱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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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一時間掛上了火燒雲,鎮定平和再也掛不住,淇瀾匆匆行過禮就轉身出了太和殿的大門,幾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冷眼旁觀的高皇后臉色鐵青,長長的指甲在廣袖遮掩之下深深的刺進掌心。
即使從不曾見過他們冷漠無情不假辭色的皇帝這樣當衆與女子親熱過,可是衆位大臣還是很聰明的選擇了暫時性的耳目失聰,低頭飲茶喝酒。就當剛剛看到的都是幻覺,都是浮雲~~~
太和殿很快又恢復了熱鬧喧譁,令狐謙也重新歸於平和,斜斜的靠了身子,心境大好的看著衆人頻頻舉杯暢飲。
只覺得這太和殿裡悶熱到艱於呼吸,駿白悄然起身,拍了拍身側鄭家旗的肩:“我出去透透氣。”
御花園,走了許久才覺得心裡的煩悶稍稍紓解了些。
卻在一擡眼間,看到前面不遠處的迴廊邊,俏生生的站著的淇瀾,那孱弱嬌柔的身影。
秦駿白躊躇了,他沒想著要出來見她,卻不成想偏巧還是遇到了。
原本他一直能將自己藏的很好,無論何時面對她,都能風度翩翩平靜無波的坦然相對。可是今晚,他卻裹步不前了,只因爲心思微亂,不知道自己能否如常的待她……
“秦將軍。”淇瀾看到了他,笑笑的行禮:“你怎麼也出來了?”
“公主,”既然已經看到了,避開反倒顯得刻意。駿白暗自呼口氣走過去,神色淡定:“殿內有些悶,出來透透氣。”
“哦,我是吃多了,撐的出來散散步,呵呵~”淇瀾解釋的有些欲蓋彌彰了。
秦駿白不說話,靜靜的站在她身側三步之遙,看著月色籠罩的皚皚白雪。
淇瀾有些窘迫,挖空心思的想著話題:“秦將軍今晚喝了不少酒吧……”
“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幾乎是控制不了的,就那麼順暢的脫口而出。駿白立時悔了,暗惱自己的失控:“抱歉失禮了。”
淇瀾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然後後知後覺的瞪圓了明眸。
這個一貫溫和無害不曾講過半句重話連兵戎相見都歡笑晏晏的秦駿白秦將軍,剛剛跟自己——發火了?
“呃……”淇瀾嚅嚅的,不知道說什麼好。難不成,儒雅的秦王被令狐謙附體了?
“對不起……”駿白喟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抓住他。猝然轉身打算離開:“秦某不打擾公主賞月的雅興了。”真失態,居然自己也有控制不了情緒的這一天。
“那個,不打擾。”身後傳來淇瀾低沉悅耳的聲音:“秦將軍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駿白站定,就那麼背對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我心情也不好。”淇瀾靠在冰涼的圓柱上,明媚無暇的小臉隱在暗處看不出端倪。
聽到她的嘆息,駿白心生不忍,緩緩轉過身:“願聞其詳。”
淇瀾想了想,不知道怎麼表述,煩亂的抓抓耳朵:“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覺得正在與理想背道而馳。”這樣似是而非的話,連淇瀾說著都覺得垂頭喪氣。
駿白沉默,在淇瀾幾乎以爲他不會說話的時候開了口:“樹欲靜而風不止。”
淇瀾的心重重一跳,想都不想的脫口而出:“什麼意思?”
“沒什麼,”駿白微笑,月光下的俊逸容顏奪目到完美:“只怕樹也動了心思。”
淇瀾愣住了,半晌才喃喃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是呵,只怕樹也動了心思……”
駿白稍稍側過臉,平靜的臉色不辨喜怒。可是那一句回答於他,卻是猶如萬箭穿心一般的痛。原來,不止是風動……
淇瀾覺得心裡很亂,頭也很昏沉。勉強的彎了彎嘴角:“多謝秦將軍的提點。淇瀾舒服多了。呵呵,秦將軍就像淇瀾的哥哥一樣,溫暖睿智……”
就像哥哥一樣。
從淇瀾的角度望過去,駿白的身影挺拔無儔,猶如氣定山河的泰山之石,看在眼裡就覺得安心無比。
“不知道秦將軍又是何事不開心?”淇瀾努力讓語氣愉快一點:“淇瀾也樂於爲將軍分憂。”
“不開心麼?”秦駿白低低的語氣氤氳在夜色中,頃刻間化開無蹤:“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