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荷塘日色
我收斂起玩笑,把他拉到身邊坐下,“云勛啊,或許這邊的親戚,對我或者外公外婆在一些事情上表現出不滿情緒,但總歸是一家人,有什么誤會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逝的,我們不要把它放心上,在這里再住兩天。你看這兒有山有水,風景秀美妍麗,環境寧靜幽雅,又遠離城市的喧囂,可以放松心情,當做休假也不錯呀。你呀,就不要因為偶爾一次不能打壁球而懊惱了。”
云勛點點頭:“嗯,媽媽,其實我并沒有感到懊惱。怎么說我也是第一次來,總不能連隨意參觀一下都沒有,就打道回府。要是我同學問起來,得知我為素未謀面的老家長輩的葬禮翹課三天,那還不得被他們笑死,這可不是我方云勛的風格啊!”
我笑了,“那待會兒媽媽帶你到處走走?等回去你就可以跟同學說,你其實是去古鎮旅游了!”
“好啊。聽說這附近還真有個風景名勝保護區呢!”
“嗯,是啊。”
于是我帶著他出門隨意逛了逛。我們住的地方臨近一條小河,河水沒受過什么污染,依舊清澈,雖然不見底……
河岸兩邊是細長的、用磚頭鋪成的小徑,因為這磚頭是豎過來鋪的,磚與磚之間留有空隙,我踩著細跟鞋走得有些吃力,時不時地踩進小坑里踉蹌一下,云勛第N次地扶住我時,有些無語了,“媽,你出門之前怎么不換雙鞋?”
我瞪他一眼,“我還特地換了雙低跟的,哪知道這磚頭坑專門對付這種錐形跟。”
他突然笑了起來:“還挺押韻,磚頭坑,錐形跟,哈哈!”
我也笑了,他忽然說:“媽,我們下河游泳吧?”
“不行!”我斷然拒絕,別看云勛經常去游泳館游泳,游得也還不錯,但那到底是在池子里,他從來沒在河里游過,萬一被水草纏住,或者在水里抽了筋,他又沒經驗,出了事怎么辦?那句話不是說嗎?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再加上現在天氣逐漸涼了下來,游個泳把自己弄得生病,得不償失。
他見我不同意,也沒再要求。走著走著突然發出驚喜的叫聲:“咦,這兒有條小船!”他看向我:“媽,既然不能下河游泳,我們就劃船到荷塘中央唱荷塘月色吧!”
“誒,這個主意好!”我贊許地望了他一眼,我們倆一拍即合。
于是,這只不知道是哪家的小船,被我們悄悄解了拴住它的繩索,開開心心地跳上船,搖動船槳,真的劃到了荷塘中央去。
這時節,荷花都謝了,荷葉也開始凋零,有些慘淡,而劃船的倆人興致昂揚,嘻嘻哈哈地揮動船槳,讓小船在枯枝敗葉里打著轉兒,唱著:
“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
流進了月色中微微蕩漾
彈一首小荷淡淡的香
美麗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螢火蟲點亮夜地星光
誰為我添一件夢的衣裳
推開那扇心窗遠遠地望
誰采下那一朵昨日的憂傷”
旋轉的小船來回碰擦著荷葉,帶起一串串的水珠,濺在我們身上留下水痕的暗影,枯爛的荷葉掉進船里時帶起腐臭的泥漿,也留下屬于它們斑駁的印記。而我的心情絲毫不受影響,依舊輕快地唱著:
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
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的月光
游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托著下巴聽我唱歌的云勛笑瞇瞇地看著我,忽然說:“媽媽,我發現你唱歌時的樣子特別美!”
我笑著丟了個爛葉子給他,“我可不像你太爺爺那樣,這么容易就上你的當。”
“媽!我是說真的!”他丟掉蓋住他臉的爛葉子,說:“而且你唱得也很好聽,聲音婉轉悠揚中又似乎按捺了一種蓄勢待發的意味,仿佛隨時都可以一下子嘹亮開闊起來,像是空谷幽蘭,給人純凈美好又悠遠寥落的感動。”
我驚訝地望著他,“你還挺專業。”
他帥氣的一挑眉,“那是當然,而且我還認為,雖然你給人溫婉端莊的感覺,”其實你最適合唱動感輕盈的搖滾類歌曲!”
我更加驚訝了,不得不佩服他:“小子不錯啊!你媽以前就是搖滾樂隊的主唱來著。”
他一下子睜大眼:“真的嗎?我猜對了?”
我撲哧一笑:“騙你的啦,怎么可能。”
他也點頭:“是哦,怎么可能。”
我盡量不去想“樂隊”、“主唱”這類的字眼,跟云勛語調輕快地談著荷塘月色,他說:“媽,你有沒有發現,鳳凰傳奇里那個男的每首歌也就唱個30秒,還都是Yo……Yo……Yo……Yo……切克鬧……哈哈哈……”
我跟著笑了起來:“荷塘月色里他不是有一段說唱嗎?”
“對對,媽,咱倆演示一遍,你唱女聲,我唱男聲,就從你剛剛唱到的那地方開始!哎,還是從我開始吧!咳咳咳!”
我哭笑不得地看他清了清嗓子,表現出一種很滄桑的狀態,用假裝出來的低沉聲音說道:“那時年輕的你/和你水中的模樣/依然不變的仰望/漫天迷人的星光/誰能走進你的心房/采下一朵蓮/是那夜的芬芳還是你的發香。”
說到“采下一朵蓮”的時候,他又把剛剛那個爛葉子給我遞過來,我都快笑死了,還和他一起唱:“荷塘呀荷塘你慢慢慢慢唱呦/月光呀月光你慢慢慢慢聽呦/魚兒呀魚兒你慢慢慢慢游呦/淡淡的淡淡的淡淡的月光……”
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
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游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歌曲的旋律一遍遍地在我腦中震蕩,看著云勛酷似方舒冕的臉,不禁在想他現在在做什么。
也許,做只魚兒在他的荷塘里,和他一起守候皎白的月光,雖然四季也許會風云變幻,但他的這方水卻不會變,這樣……也不錯吧?
云勛那小子伸手在我眼前擺了擺,嘿嘿一笑,“媽?想爸爸了吧?話說……我的手機……貌似……被人以我的名義……你懂的!”
我面不改色,“其實我在想一個問題……”
云勛看了眼環繞我們的河水,試探地問:“不會是……那個史上最愚蠢的問題……媽媽和女朋友掉河里你救誰……”
我驚喜道:“呀,被你猜到了!你真的很聰明呢!”
云勛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讓我去shi……”
我踹了踹他,“哎哎,先別shi,還沒回答問題呢。”
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當然是救你!”
我那個欣慰呀,慈愛地摸摸他的頭發,剛想夸他兩句,他接著說:“因為我沒女朋友。”
……
我怒目圓瞪:“這么說,有了女朋友就不救媽媽了是嗎?”
他嘻嘻一笑:“也不是,要看你們倆誰更漂亮,我救漂亮的那個。”
我揪他耳朵:“這么說,女朋友更漂亮你就不救媽媽了是嗎?”
他“嗷嗷”叫著,語氣萬分討好:“哪能啊,在我心中,媽媽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誰能漂亮過您啊?”
我滿意地笑了,親親他的臉蛋,“真是乖孩子!”
看著他“嫌惡地”擦我口水,我笑得更開心。
把船劃到原來的位置,給它系上繩索的時候,云勛問:“不過……媽,我真的還要吃兩天的咸魚腌肉臘腸熏豬蹄等等等等?”
“不是還有其他蔬菜嗎?到時候你挑那些吃不就好了?”
“可是,那些菜也很咸誒。”
我摟著他一道往回走,指著不遠處的田地給他看,“云勛啊,你看,我們這兩天吃的蔬菜呢都是從這地里采摘上來的,新鮮無污染的綠色蔬菜,肉類呢,也都取自家養的家畜家禽還有魚塘里撈上來的魚,它們的飼料絕對不含什么催生劑之類的有害物質,所以啊,撇開這兒的人口味偏重的喜好,這些都是健康食品。”
見他點點頭,我接著說道:“媒體不是經常曝光一些食品的安全問題嗎?像什么地溝油,毒饅頭毒大米假雞蛋皮革奶,還有蘇丹紅鴨蛋,硫磺熏制的問題生姜,上海的那個染色饅頭,味千拉面的‘骨湯門’,雙匯火腿中測出瘦肉精,曾經金華火腿中含敵敵畏……太多了,弄得我們經常質疑,現在的食品有什么是能吃的,在這兒,就不需要擔心這些問題了,每天早上,太奶奶都揀自家用健康飼料喂大的雞生下的蛋,給你煮幾個雞蛋,用自家田地里收上來的幾種豆子給你榨一碗豆漿……”
長長的一番話下來,我轉頭看向他,用羨慕的語氣說道:“云勛啊,我小時候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他打斷我:“難道她不知道豆漿和雞蛋是不能一起吃的嗎?”
我:“……”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又像是找到某種論證,略顯稚嫩的帥氣臉蛋上顯出一貫的嘻哈與頑皮,說:“媽媽,你今天沒起床的時候,我不小心看到太爺爺做肉圓的全過程……”
我“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