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霍為也問了允嵐,她是如何被袁正輝綁架,以及如何逃出來的。
知他心里還膈應著稽延, 允嵐便同他講了那一夜她逃出來的事。她和稽延用極涼性的藥粉, 放在門口, 嗆得侍衛不停咳嗽, 讓他以為自己得了疫病。
這種時候, 侍衛當然并不完全相信,但若是得了疫病,后果便和嚴重。
于是稽延和他商議能平安保命的法子——將稽延背簍里的兩件破衣裳拿出來, 從窗口放在軒轅渂和袁正輝的房間里。如果這兩個人感染了疫病,那么疫病方子是必然要拿出來的, 這侍衛自己便有救了。
允嵐之前倒沒留意, 稽延為何帶了兩件疫病病人的衣裳, 現在想起來,這人真是比干七竅心。
當然, 允嵐和稽延不會天真到寄希望于袁正輝和軒轅渂得疫病。疫病雖然有傳染性,也要看對方身體是否強壯。就算感染疫病,也不會立刻就顯現癥狀。他們這樣指使侍衛,不過是想讓侍衛離開,然后趁機逃脫。
稽延隨身帶著采藥的刀片, 將繩索解開。只可惜那房門層層鐵索, 只能將門撞開, 被軒轅渂發現。
這時候, 稽延只能拖延時間, 讓允嵐自己先離開逃命。軒轅渂和袁正輝最多只會留一條命,那么至少要有一個人逃脫才能讓兩人都保命。
逃出去之后, 便是霍為救了她。
聽完這些,霍為有些嫉妒,為什么稽延的事情有那么一大堆,他卻只有一句話。
思前想后,霍為還是覺得只要夫人在懷,那稽延便是再有心,也不能怎么著,終于——心情暢快了些。
兩廂卿卿自然好,但兩日后,霍為的疫病漸漸還是惡化,連胸前的傷口也沒什么進展,甚至因著天熱,有發膿的跡象,人也昏迷不醒。
眼下,急需疫病的藥源,偏袁知府派人來說藥源還沒到,讓大家稍安勿躁。
就算從京城過來,也不過三日行程。一路上好幾個大鎮,藥房比比皆是,藥方子里也沒有什么昂貴的藥材。允嵐是不信什么藥源還在路上的鬼話,說著要去找袁知府交涉。且不說霍為的性命,通州還有數以千計的老百姓等著藥救命呢。
停下給霍為擦臉的手,允嵐雙手撐著大腿,從霍為床邊起身,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夫人!”青竹忙叫人進來服侍,房里一時亂了套。
將軍還昏迷著,這夫人又累倒了可如何是好?
傍晚,寒菊莊西廂房的幾個壯漢圍在一起,敞著胸前的汗衫乘涼,悶不做聲。
一個精瘦的高個子,招風耳十分顯眼,咕囔兩句:“我聽城東的小乞丐說,藥源早送到通州縣界東面的林子里,就那袁正輝的耍滑頭給壓著不放,見死不救!”
為首一個漢子臉上帶疤,人稱刀疤老五,看著兇神惡煞的,匪里匪氣,他將嘴里的狗一把草嚼爛了,一口呸出來:“不能再等,就是要了咱們的命,也得給他截了!”
周圍的漢子早等著這句話,都跟著刀疤老五出門去。將軍夫人允嵐是如何盡心盡力照顧霍將軍,霍將軍又是如何對他們恩重如山,這些漢子再也按捺不住,必須得做點什么。
“誒,你們做什么去?”青竹安置好夫人允嵐,這會子來叫刀疤老五等人吃飯。不料,刀疤老五領頭牽著馬,蒙上面離開寒菊莊,臉色不善。
青竹心里一咕咚,預感不太好——
允嵐醒來時,是入夜三分時,夏日早早來了,晚風溫熱,她額頭上是密密的汗。空氣中有些許濃艷的花香,膩人。
“夫人,你總算醒了。”一旁的青竹滿臉焦急,他見允嵐累倒實在不忍心馬上叫醒她,便一直在旁邊心焦如焚地等著,看她醒了,便一股腦把刀疤老五的事給說了一遍。
允嵐聽了兩句,便猜到緣由:“他們怕是要去搶袁知府的藥源。”
“他們可真不怕死。”青竹嘟囔了一句,“將軍剛把他們從匪徒窩里拉出來,打算給他們洗干凈,這下可好了,他們真干起了土匪的勾當。若是沒被抓住還好,若是被抓住,可叫我們將軍的臉往哪兒擱?”
“不好!”允嵐皺眉,強撐身體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刀疤老五不是個沖動的人,他既然打算行動,必然是有什么風聲傳到了他耳朵里。這風聲怕是別人故意吹過來,來索他們的命罷。”
這樣一說,青竹渾身發冷:“他們好一出連環計——引蛇出洞,然后一網打盡,最后借力打力誣蔑咱們將軍勾結匪徒。通州離望京遠著呢,若是真有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允嵐沉思一刻,從袖口里摸出一枚兵符來。這兵符向來不離霍為的身,可調動周圍一切的兵力。
袁正輝利用知府的權利,聯合各鄉紳和官吏,已經將霍為和允嵐半軟禁在寒菊莊,不太可能回去京城。霍為在昏睡之前,大概是怕發生什么不可控的危險,便將這兵符托付給了允嵐,關鍵時刻,允嵐可靠這個逃生。
允嵐絕不會拋下他離開,這兵符也一直好好收藏,此時將它拿出來,托在手心里,鄭重遞給青竹:“你拿著這兵符,去西廂房找孫副將,讓他帶著人去四處找刀疤老五。要趕在對方動手之前,至少把刀疤老五他們的命留下。”
只要命留下,一切好說。
“孫副將平常說話都沒什么分量,怕是眾將士不會聽他的吧。”青竹有些猶豫。
“孫副將看著老實,其實是個格外有擔當有想法的人。更何況,能給你家將軍當六年副將的人,必然有他過人之長。”允嵐觀察這個孫副將許久。
青竹連忙跑出去找孫副將,他信夫人的!
青竹離去后,允嵐便起身去霍為房里,側躺在他身旁,看著他沉睡的面龐,眉頭微微蹙著,臉夢里都在憂慮什么。
允嵐把頭擱在他肩旁,如同一只小貓軟軟趴在一邊:“放心,你好不容易把老五他們救出來,我斷不會叫別人白白取了他們性命,還將這罪名扣在你頭上。”
下一刻,霍為側身,順著允嵐的方向,與她面對面躺著,伸手將她撈在懷里。兩人鼻尖抵著鼻尖,氣息交織,躺在黑沉沉的夜色如水里。
第二日天亮,霞光第一束染紅天空,青竹終于回來報告。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老五他們還活著,孫副將火速定位老五的去向,并快速趕上,將包圍圈中的他們解救出來。
壞消息就是,老五帶人劫藥源的事,被英王長子和袁正輝現場抓包,反而誣蔑老五搶了藥,才導致藥源遲遲無法到達通州。而老五他們,是霍為霍將軍從土匪窩里帶出來的人,關鍵時刻還派人來救這搶藥的人。言外之意是——這搶藥的事,與霍為脫不了干系,得讓朝廷知道。
允嵐在給霍為擦洗臉頰,換過帕子,對青竹吩咐:“孫副將忙碌一晚上,你讓他先去歇著。”
“軒轅渂處心積慮想要嫁禍于我——咳咳,居然不惜眼看許多人受苦等死!”霍為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半坐起來,“他伙同那袁正輝簡直狼狽為奸,青竹你幫我更衣,我要去找軒轅渂——”
允嵐見他傷口紗布又染了一層紅,勸他不要大動干戈,但也勸不住。
像霍為這樣做到大將軍的,但凡都有自己的牛脾氣,尤其是遇到自己手下的問題時。將軍當愛惜自己的將士,將士才會為將軍披荊斬棘,甘愿拼殺戰場。老五同他結識時間不長,但一起出生入死過,怎可能放任不管?
允嵐聽說過,刀疤老五他們,并不想做匪徒,只可惜——
孫副將突然急急闖進房內,低頭恭敬回稟霍為:“將軍,老五一時情急,抓了個女子做人質。那女子正是袁知府的獨生女,事情控制不住了。”
“咳咳”兩聲,霍為低頭側看一邊,又“哼”了一聲才嘆息道:“糊涂!”
當時情況緊急,袁正輝當街打老五的耳光,還言語羞辱,老五一時上頭,就抓了個隨行的女子。這女子年紀輕輕,衣著華貴,容貌也清麗,想是哪家的千金,必不會舍得她輕易死了。
孫副將不做聲,只低著頭。他若是老五,被袁知府那般不當人地羞辱,怕是也要做這樣的決定。
允嵐抓住關鍵,問:“那袁知府什么反應?”
“他說,為了大義,愿意為朝廷犧牲女兒。”孫副將仍舊低著頭,陳述著當時的情景,嘴角卻帶著幾分譏誚。
“簡直恬不知恥!冠冕堂皇做好人,他就是只想要名利,根本不顧自己女兒的死活。”允嵐格外生氣,大概是同樣有這樣的父母,因此十分感同身受。
她幾乎能想象,那袁知府的千金,該是有多么的委屈難過,雖然前些日子,那千金還同允嵐發生過不愉快。
女子的命運總是殘酷。
一旁聽著的青竹說:“那這老五豈不是必死無疑?他這搶了知府的女兒,卻無法逼袁知府退步。這下子,他可必須殺了人,成為真正的匪徒,罪名也坐實了。”
這件事總得解決,霍為親自更衣,忍著胸前的傷口劇痛,在允嵐的攙扶下,一步步往通州衙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