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子里正熱的《鶯鶯姐妹情》, 劇情緊湊,扣人心弦,姐妹間的矛盾沖突真實有看頭, 叫人拍手叫好之余不禁猜測——有知情人, 將段允嵐和段思涵之間的明爭暗斗寫出來。
一時間, 街頭巷尾皆是稱贊允嵐寬宏大度、隱忍柔韌識大體。而那嫁入英王府的年輕遺孀段思涵, 肚中遺腹子還沒落地, 怕是在英王府不好過。
朱虔的計謀露敗,要被打入大牢,等待明年秋后問斬。朱虔不甘心, 她不會讓主謀段思涵心安理得活著。
巧的是,英王府派人來, 幫朱虔從中打點, 改判刑期為三年, 同時給她灌了啞湯。
與此同時,英王的續弦, 也就是兩歲嫡子的母親小鄭氏,三十不到,年輕正盛,本就氣焰囂張,生了兒子, 更是看不慣段思涵。趁著英王出去打點朱虔的事, 她帶著一眾仆役便去了段思涵房里。
段思涵再能耍心機, 那手段也只在允嵐那樣講道理的人身上有用。面對鄭氏的威壓, 段思涵也只有被壓著打臉, 低頭垂耳聽訓的份。
“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小鄭氏是個什么話都說得出來的主,坐在堂上, 看著堂下滿臉通紅的段思涵,“仗著夫君是英王府里的,就可以為所欲為,給英王府抹黑?你知道就因為你做的這些腌臜事,王爺費了多少心神?會對我景兒有多大的壞處?”
她口中的景兒,便是英王老來得子的兩歲嫡子,也是小鄭氏心肝寶貝的親生兒子。
段思涵嘴角沁血,但她無力反抗,這時候最好是閉嘴。
一旁的鐘憐弱弱站出來,小聲幫忙求饒,被一個頭發稀疏的媽子拖到一邊,連環幾個巴掌呼過來,臉頰立即腫起,連話都不會說了。
小鄭氏看得開心,滿面得意:“你丈夫本來就只一個庶子,不過就是排在前頭,還整天只知道蹦跶。現如今,你也就懷著個遺腹子,竟然還四處點火。你若是個聰明的,就該在英王府夾緊尾巴做人,奉承好我兒子。“
前前后后又訓了許多難聽話,小鄭氏終于帶著人離開,鐘憐從庫房領了一點冰,要了兩個雞蛋來給段思涵敷臉消腫。
鏡子里,段思涵那臉已經沒法看,腫得眼睛都擠在一起。
“這王妃真是欺人太甚。”鐘憐小聲不平。
段思涵眼中露出一絲陰狠的光:“成王敗寇,自然今日是我忍。她今日賞給我的四十七巴掌,給我的這切膚之痛,我必讓她肝腸寸斷地還回來!”
鐘憐挑起眉毛,似乎有些急:“小姐,你不會是想要——”
段思涵輕輕撫摸簸箕般大小的肚子,轉頭冷冷看著她,什么也沒說。
鐘憐低下頭,嘴巴抿得死死的。
說到死訊,似乎總是和隆冬相連,總有人熬不過冬天,誰家老人去世都是再稀松平常不過。英王的兩歲嫡子竟然暴斃,允嵐簡直無法置信。
英王家的嫡子,母親健在,自然會好生養著,竟然會突然死掉,還不明原因。允嵐一大早起床,剛穿著斗篷,就聽張媽媽說這等事。
英王府越是把死因藏著掖著,旁人越是要猜測,有人說,是因為英王妃太過盛氣凌人,行事做事不留余地,說話做事不積陰德;還有人說是英王長子的媳婦段思涵動手毒殺。
更有人說,先前有個云游和尚對英王說過,這段思涵肚子里的便會是英王府的唯一血脈,果真不錯,神乎其神。
望京里熱議不過一天,到當日傍晚便傳來了另一個消息。
暮色四合時,霍為便催著允嵐去洗漱就寢,燭火點起來,驅散一些模糊的夜色。
兩人坐在火爐旁,允嵐靠著矮榻,霍為給她按壓腳掌,順便烘一烘爐火。上次炙仁任性,連帶允嵐遭遇牢獄之災,到現在腳踝都是腫的,霍為便不厭其煩,每日給她按摩。
霍為見她欣然享受,調笑道:“得將軍幫忙按摩,在望京里,可是婦人中的獨一份。”
“能得我祝允嵐青眼,霍將軍也算是望京里的頭一份呢。”允嵐揶揄回去。
霍為捏得她腳底暖烘烘,伸手把她抱在懷里,穩穩挪到床上去,佯裝生氣:“什么叫算是,莫不是你心里還有什么別的人?”
“就你霍家的醋多!”允嵐伸手捏了捏他的鼻頭。
霍為轉身去脫外衣,吹燈抱著媳婦睡覺。
這時,外面一陣嘈雜聲,好像是一個姑娘沖進院子里來,嚎啕大哭,請允嵐出去,好像提到了“難產”兩字。
霍為側耳傾聽一會,率先起身,皺眉按下被子里的允嵐,給她掖好被子才出門去同外面的人講話。
因外面風大,樹葉被吹得嗚嗚直叫,霍為怕她著涼,順手關房門。隔著一道門,允嵐也聽不清外面在說什么,只依稀聽到英王的聲音,聲色悲愴,許是發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后來聽到段鴻寶的聲音,允嵐這才依稀辨出,原來自家父母也來了,似乎在向霍為求情。
英王府里發生了什么,還能勞段家父母一起來求情?和段思涵有關沒跑了,八成就是她難產。
雖說,段思涵這人心狠手辣,但她的人生也是身不由己,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無辜。女人生產十分危險,弄不好就會一尸兩命。
允嵐披著衣服,只等霍為進來同她說情況,便去英王府罷。
不一會,允嵐把衣服穿好,只剩外衣。霍為從外面進來,卻把門帶上,按住她系帶的手:“你做什么?乖乖回去睡覺。”
“是不是段思涵難產?”允嵐抬眸看他。
霍為知道,她最大的弱點是容易心軟。不然,當初發生了朱虔爬床的事情,允嵐斷然不可能原諒他。他沉著語氣,同她對視:“是,她不僅難產,請了京城婦科圣手都無力回天。英王聽說你是凌少鋒的關門弟子,便厚著臉皮來求你。但是!這和我們無關。”
“可是——”允嵐咬著嘴唇,轉頭看窗外的樹影,風聲里夾雜著磕頭聲,這還怎么睡得著啊?
霍為還真就睡得著,不管外面如何哭求。
青竹在門外攔著,聲音也漸漸小了,接著霍老太君拄著拐杖過來。老人家本就身子不好,現下寒冬臘月,風霜里來去,咳嗽不斷,霍為這才起身。
原來,霍為心硬沒有答應,英王便叫人去請霍老太君。想要憑著朝中的些許交情,叫老太君勸勸這年輕夫婦,說起話來十分客氣。
霍為趕緊出去扶住老太君,有些為難:“祖母,不是我不愿意答應,實在是嵐兒她已經懷胎七個多月,現在身子也不好,怎好半夜操勞這些事情。”
霍老太君微笑著擺手,示意他停下來,對英王嚴辭拒絕:“且不說操勞,有人說你英王府風水不順,一個產婦去,難免沾染煞氣。我霍府的媳婦斷不能冒此險。”
“我知道霍老太君你的難處,但我這兒媳,她現在性命危在旦夕,只有霍夫人可以救她。更何況,兩人姐妹情深,這時候,霍夫人應該也不介意幫這個小忙。”英王臉上賠笑,話里話外,卻把允嵐拒絕的一切退路堵死了。
但霍老太君是什么人?且不說跟著丈夫見過許多大世面,現在這情況,不能答應的,就是撕破臉也不能答應:“英王這說的什么抬舉話,我家孫媳不過就會一點唬人的本事,連京城婦科圣手都救不了的人,我孫媳怎就做得了?”
一來二去,外面吵得亂七八糟,段思涵難產已有幾個時辰,疼得暈過去好幾回,危在旦夕。即將香火斷送,英王也是火燒眉毛,就差對著霍老太君跪下去。
允嵐在房里踱步,掂量著情形,幾次欲言又止,都是一旁的張媽媽拉住了她。
“夫人,您肚子里還有個小的呢,您為了英王府那個,若是自個有點大大小小不舒服,又當如何?將軍和老太君又該如何擔心?英王如今可以求霍老太君,到時候,霍老太君和將軍又能求誰呢?”張媽媽被霍為叫進來就知道,她要阻止夫人心軟答應。
看允嵐仍舊糾結,張媽媽繼續苦口婆心:“更何況,將軍這時候為您擋著,維護您,若是您改口答應了英王,又叫霍老太君如何自處呢?”
張媽媽這話在理,是在提醒允嵐,若是去英王府幫段思涵接生,難免自己發生小產的意外,還相當于打了自己夫君和霍老太君的臉面。
這時候,門外竟出現了炙仁的聲音。
自從出了牢獄,允嵐便再沒見過炙仁,這次露臉是為段思涵求情。段思涵畢竟是他嫡親的姐姐,他沒法看她去死。
允嵐捏著手中的手指節,如同出家人拈珠子一樣,從上到下,一遍遍點過,焦急得很,她既不能見死不救,也不能答應,該怎么辦呢?
閉眼想了一瞬,允嵐終于站定,面對窗外大聲道:“英王此事,我一介普通女子確實愛莫難助。不過,我與太醫稽延相交匪淺,他醫術了得,不若英王去請他幫忙。“
霍府算是沒戲,英王便帶著段鴻寶折返,趕緊叫人去請太醫稽延,家里和宮里都派人快馬加鞭去請。
有稽延出馬的事情,必然沒有差錯。明明這件事情解決了,允嵐還是睡不安穩,總是時睡時醒。
第二日醒來時,滿頭的汗,外面有人來報,說英王又要闖進院子來,暴躁得很,幾乎攔不住。
原來,稽延有事,去城中另一家大人莊子里診脈,因為夜間太晚,便在莊子里過一夜。因此,段思涵便生生疼了一晚上,孩子仍舊沒生出來,英王急得一夜沒停過腳,如同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