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延有事請不過來, 段思涵便一晚上都沒生產,一直在英王府裡嚎叫。天將亮未亮,英王便帶著人來找霍爲夫婦。
允嵐得了通報, 驀地從被窩裡坐起來, 手指掐著手心, 一言不發。
霍爲見她神色彷徨, 便也起身, 將她攬在懷裡,細細給她揩額頭上的汗。
“你說,會不會是因爲我寫了那戲摺子, 她纔有這難產的惡果?”允嵐手指掐著手心,手心一片冷汗涔涔。
霍爲握著她的手, 給她些許安定:“你不要過分自責。我聽大理寺的兄臺說, 英王前些日親自派人去打點上下, 解決朱虔的事。朱虔的事便是段思涵自己惹出來的,你不過是還擊一二, 並不過分。你不能發生任何事情,都覺得是自己的錯。”
允嵐知道,霍爲說得有道理,但總歸還是良心難安。
看著自家夫人兩眼溼漉漉,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 他知道攔不住她, 只好嘆一口氣:“先去看看情況, 量力而爲, 一切以我們兒子爲重, 切不可操勞過急。”
允嵐嘴角起了笑意:“我會盡力保護自己。不過,祖母那邊怎麼辦?”
霍老太君昨日爲了維護允嵐, 壞話都說盡,今日允嵐又答應,那不是讓她老人家以後沒法做人嗎?
“祖母年事高,人情世故經歷許多,不會生你的氣,我去同她老人家說。”霍爲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滿眼溺愛。
說完,兩人便準備著洗漱起牀,同英王一路坐著轎子便去了。
英王催得緊,但霍爲在邊上壓著,不許擡得太快。允嵐懷著身子,平日裡尚且不舒服,哪受得了這樣的顛簸。就算是去救人,也不能是以命換命地救。
才進英王府,入目是一片陰森森的白綾,籠在英王府的各個角落。允嵐便依稀聽到有人在叫,似乎疼得撕心裂肺,還伴著丫鬟媽子一堆瑣碎的叫喚聲、私語聲、腳步聲、盆罐相撞的聲音。
話不多說,英王在前面領路,允嵐在後面疾步跟著,一手護著肚子,一手扶著霍爲。
段思涵生產得急,當時就在房裡搭了臺,生了爐火,外面用厚布簾子擋住,裡面媽子端著盆子進進出出,一個個神色緊張。
允嵐還沒靠近,就被那熏天的腥味反胃,彎腰乾嘔一聲。
別說允嵐這個孕婦受不了,就是霍爲這個沙場拼殺的猛將也不禁皺眉,輕輕撫著她的背:“還好吧?”
允嵐擡頭看他,臉上微微帶笑,示意自己還好。
英王做了請的姿勢,允嵐便撫著胸脯往裡走。
霍爲也沒阻攔,對英王道:“勞煩英王幫忙備些熱水,讓內子可以緩解些不適,狀態好了,才能處理好問題,您說是不是?”
英王一拍腦袋,趕緊叫了身後管事的,趕緊去備熱水。
忽地一下,段思涵哀嚎的聲音,戛然而止,房裡的媽子嚇得趕緊出來通報:“夫人她暈過去了,使勁一晚上,怕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容不得半點遲疑,還哪管什麼熱水,允嵐叫媽子領著進去,看段思涵的情形。霍爲則同英王在門外的長廊下等著。
房裡頭,允嵐先是給段思涵看脈,問了接生婆們昨晚的情形,接著皺眉沉思一會,叫婆子們拿著紙墨筆硯來,筆走龍蛇寫了一劑藥房,拿出門去,叫人去煎了來。
英王急急忙忙湊到門口,面帶期望之色,看著允嵐:“是不是吃了這藥方,便能順利生產?”
這時候管事提著一壺熱水過來,倒在一個白瓷的碗裡,趕緊遞到允嵐面前。
允嵐顧不上喝水,對英王解釋:“這藥方只是給她積攢氣力,待會醒過來便一鼓氣便生產。她生了這一晚上,雖沒雪崩,出血也多,若是還不速斷,怕是孩子沒生出來,她就危險了。”
霍爲叫奉茶的管事過來,管事的疑惑著端碗過去,不知道他做什麼。
只見,霍爲從袖口裡掏出一個寬肚瓷瓶來,又從瓶中倒出一粒大烏梅,輕輕放入那蒸騰熱氣的茶水中。
管事的看得目瞪口呆,真沒想到霍爲一個粗獷將軍,竟能對自家娘子這般呵護心愛,竟還隨身帶了這零嘴。
早前聽說這霍將軍只這一位夫人,從頭至尾,就算是夫人有孕,竟也沒收過通房擡過姨娘。這霍將軍如此愛妻,看來霍夫人不是個簡單人物。
英王還想纏著允嵐多問幾句,霍爲把熱茶端到允嵐面前:“先喝口熱茶。”
允嵐看著那碗裡的烏梅,看著霍爲的眼角便立即帶了笑,她正覺得噁心,只強忍著。就著他的手,她喝了幾口,胃裡好受許多,熱氣在身體裡生髮開來,渾身的毛孔似乎都打開了。
裡面出來一個媽子換炭火,看到這霍家夫婦竟這般甜蜜,看得眼睛都直了。
要什麼小棉襖?有夫君這般體貼,比什麼都頂用。
不多時,按著允嵐的藥方煎好藥,給段思涵灌下去。
段思涵喝完藥,漸漸醒轉,肚子下面的尖銳痛楚傳來,叫她又忍不住哀哀叫喚起來,人生已經很艱難了,爲何生孩子竟是這般的難,隱隱約約感覺眼前站著一個人,還挺著大肚子,定睛一看,不是祝允嵐是誰?
“你——”段思涵一下情緒激動起來,可是幾乎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你又想害我,是不是?”
允嵐一直立在牀邊,一字不說,滿面嚴肅,兩眼定定望著段思涵,只問她:“你還想活嗎?”
“你管我?!”段思涵臉色猙獰起來,她如何不想活?她不惜動手毒殺英王的兩歲嫡子,就是爲了給自己的孩子鋪路。
段思涵接著又笑了:“有高人說過,我生的孩子必是——英王府的唯一血脈。”不然,英王會這麼費盡心力找人救她?她的孩子一定能生出來,不需要任何人幫忙。
允嵐何嘗不知道她的小算盤,那所謂世外高人的瘋言瘋語,早已瘋傳整個京城,她不動聲色警告段思涵:“是啊,你的孩兒必定能降生,但你以爲京城婦科聖手爲何不敢直接下催產藥?怕你一命嗚呼罷了。”
看著允嵐嘴角的冷笑,段思涵心中的冷意蔓延到四肢,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四肢竟幾乎絲毫動彈不得,驚恐的神色漸漸浮上她的臉龐。就算能生下貴子,若她死了,那又有什麼用?!
“如果不想死,就聽我的,集中精力放在下面,讓孩子順順利利出來,你便有幾分活命的機會,不然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允嵐言辭警告。
段思涵不再說一個字,只是不停點頭——她得活著。
也不知允嵐用了什麼要,段思涵休養沒多久,就開始發作,鉚足力氣生產,上下排齒咬緊布梆子,喊一聲疼便少一分力,她連一分力氣都捨不得浪費了。
允嵐在裡邊指揮媽子幫忙,累得滿頭大汗,忽而外面一個不打眼的婢女從她後面過來,拿了帕子到她額上,給她抹了一把,把允嵐嚇得不輕:“你做什麼?”
那小婢低著頭,把黃棉布的帕子塞進允嵐的手心裡:“將軍說,夫人在忙,也能抽出些時間給自己擦擦臉。”
說完,小婢便默默靠在房裡的牆角邊上站著,聽候允嵐差使。
允嵐攤開那棉布帕子,郝然一條綠枝,上面站著一隻黃鸝鳥,不禁笑了。這是她繡給霍爲的汗巾,叫他隨身帶著擦汗,不想他竟帶過來了。
霍爲在外面坐著,英王則在他面前不停搓手踱步,彷彿走火入魔了一般。英王一脈就係於段思涵腹中這個難產的胎兒,如何叫他不急?
遠遠的有雜役看著,說霍將軍可真是鎮定,畢竟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霍爲則捏住了拳頭,掌心裡冷汗涔涔,沒人知道罷了。
他知道,他攔不住她,便時時都陪在她身邊,給她端茶遞水,一點一滴細緻周到,把所有能考慮的都做完。
快到正午時,房內傳出一道洪亮的嬰兒啼哭聲,媽子緊接著高興通報:“是個小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沒有趕盡殺絕。英王立即喜笑顏開,手也不搓了,即刻叫了管事的來,說要封賞。
孩子生出來,允嵐也舒了一口氣,突然腹中劇痛,讓她幾乎腿軟得差點倒下去,幸而牆角邊的小婢眼疾手快,從背後一把扶住允嵐,讓她坐到太師椅上,急忙確認情況:“夫人感覺如何?我扶你出去休息?”
這產房裡血腥味太重,實在不適合孕婦待。
允嵐的額頭上一瞬間就佈滿了密密的汗珠,眉關緊鎖,臉色蒼白,嘴脣幾乎沒有血色,話都說不出來,只伸手護著肚子。
那小婢的手放在允嵐大腿上,這時候忽然摸到一塊衣衫溼意明顯,趕緊查探,對門簾外大喊:“將軍,夫人羊水破了——”
霍爲不管什麼禮數,直接衝到房裡,抱起允嵐出去,嚇得裡面的媽子趕緊給段思涵掩住,另一個抱著孩子便出門去給英王,因爲英王急急要看。
這時候英王抱著自己的唯一孫子,喜笑顏開,竟已經去了前院,親自給下人封賞,一下子,段思涵的產房外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