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朱虔嚎了許久,一朵嬌花,恁是被打得像頭豬一般。周圍站著的人,各個戰戰兢兢,渾身發抖。霍爲這樣做,算是給足了允嵐臉面。
允嵐手邊的熱茶換了好幾茬,看著這血腥場景,倒是眼睛都不眨。老太君先看不下去,強按著心口,回後院裡歇著。
“主子,還打嗎?”那打手是管家兒子劉大,人高馬大,看著這血肉模糊的情景,不禁替她說句話,“再打就沒氣了。”
霍爲直接無視這話。
劉大轉而望著允嵐,這個新婦。看著不受寵,卻把一干人捏得死死的。
“你倒是個有情義的,我前兩日見你兩人情意拳拳。”允嵐點點頭,“朱虔難得有幾分姿色,發賣出去實在是殘忍,不若這般,這朱虔我做主,許了你,這個月末便完婚。”
得了首肯,劉大忙不迭點頭,抱著那癱軟的嬌體離開。他欣慕朱虔已久,只是不得她青眼。這次將軍厭棄了她,總歸她是要好好和他過日子的。
炙仁十分意外,留著這個朱虔,那不是後患無窮嗎?
“你打的什麼主意?”老太君不知何時,又回了廳前,隻手上一條白帕子,捂著嘴邊,似乎隨時要吐。
允嵐笑了笑:“我能有什麼主意?老太君身體健康,心情舒暢,我最期望不過。”
“你不氣死我纔好。”老太君瞪著面前這稚嫩新婦。年紀輕輕,心思卻複雜難以琢磨,將霍爲的心玩弄於鼓掌之中。她一個老太婆活了許多年,是怎麼看走了眼的?
“老太君說的是,孫媳也有此擔憂。”允嵐垂頭喪氣,天真地道,“這才進門兩日,爲了個婢女,鬧得一家都不愉快。家裡心思歹毒的僕婦想是不會少,似這等誤會也不會斷。”
“你想說什麼?”老太君聽允嵐話中有話,態度挑釁。
允嵐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幾杯茶下肚,快讓她憋不住,好在戲已到尾聲:“沒什麼。就是婆媳不睦,想必婆婆自個心裡不舒坦,被別人拿去說三道四,只怕更是丟人至極。何不尋個兩人都高興的法子?”
老太君大概知道允嵐的意思,氣得直捶胸口:“我還沒死呢,你就不尊老祖宗的禮法。你不就是想以後不請安?!”
“夫君,我覺得這辦法還不錯。你是一家之主,你怎麼說?”允嵐順水推舟,一臉笑意,轉頭看著霍爲。
老太君氣得簡直要暈,威脅霍爲,要死給他看。
允嵐叫炙仁掏出一粒藥丸,給老太君保命。
霍爲看著拉鋸戰兩邊的女人,一個氣得跳腳,另一個志得意滿。“既是一家人,自然得遵從禮法。每逢旬日過來,一家人吃頓飯,也省了晨昏定省的麻煩。”
難得霍爲竟幫她說上一句話,允嵐倒是沒料到這個。
“好,就這麼說定了。”允嵐見目的達到,輕輕拍了桌子,便告辭離開,也不再多想霍爲這樣說的意圖。
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回到自個院子,先去淨房處理完急事,允嵐一出淨房的門,就見霍爲站在房裡,背手立著!
一想到,自己剛剛解手,他竟在外面聽著,允嵐的麪皮又燒起來:“剛剛的事情已經拍板,你現在反悔也沒用。”
允嵐嫁過來之前,便聽說了,霍爲是個有名的孝子。讓老太君受這麼大委屈,還真是難得一見。
“解氣了?”霍爲看著她一副炸毛樣,有些好笑。
沒想到他竟會說這話,聽著有幾分調情的意味。
允嵐避開他,來到書桌前,拉開屜子,在裡面翻找,眉頭挑起,十分淡定地道:“沒有。”
這個女人。
霍爲伸手去按她的手,想捉住她,同她好好溝通。
她皓腕一翻,兩張紙塞進他手中:“你看一下,沒意見的話,籤個名字。”
拿起那兩張紙一看,霍爲面上都是殺氣:“你這是想做什麼?”
“和離。”允嵐看著他,十分冷靜。
霍爲將紙放回她面前,手掌壓在紙面上:“我爲何要聽你的?就爲了昨日一點小事?”
“你籤不籤,我們都是要和離的。”允嵐直視他惡煞一般的眼神,“你若是不願私底下協商,也可。不過是費些力氣,到時候人盡皆知,你可別怪我。”
若是今日之前,允嵐這樣威脅他,他斷不會信,見識了今日早上那場大戲,霍爲倒是明白,她做這種事,不僅有能力,還有膽量。
曾以爲她只是一隻溼漉漉的小雞崽,沒想到,竟是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如何?”允嵐漸漸失去耐心,直愣愣盯著霍爲,將和離書推到他眼前,這是她昨夜伏在案邊,一字一字慢慢寫的。
將一腔少女情懷,化成這兩張紙上的孤憤,稱得上嘔心瀝血了。
霍爲嘴邊挑起一抹笑,點頭道:“你要和離,可。不過,你不怕人言,我霍家也得考慮。”
允嵐仰著脖子,她一個剛嫁過來的女子都不怕別人眼光,他霍家有什麼好怕的?“我已經做好決定,你早晚要簽了這和離書。”
“哦?”霍爲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指節在桌上敲了敲,從容道,“你這般做,不顧及你自己的名聲,也得估計你弟弟的性命。”
弟弟?!允嵐立時挺直脊背,背後冷汗涔涔。
不需允嵐問,霍爲便打開天窗說亮話:“大家都只聽說,你段家好心收留姓祝的賤民,卻沒料想,家中剛出生的女兒被換掉。倒是從沒人問過,這姓祝的賤民到底是何方神聖,也沒想過,這故事真不真。”
“那你想怎樣?”允嵐瞇眼看著他許久,終究一個字沒有辯解。
一個人最怕有軟肋,更怕軟肋被人知道拿來要挾。
見她知道了利害,霍爲將心中的想法道來:“我沒什麼想法。只是爲了我霍家的顏面,至少得滿一年,纔可提和離。”
“現在就得簽好時日蓋章。”允嵐覺得這生意可做,但還得堅持自己的底線。
霍爲看著她如小鹿一般閃閃發亮的眸子,道:“紙墨筆硯拿來。”
這便是達成了一致。兩人預備和離的一年中,須得遵守哪些紀律,一概清清楚楚列出來。署名,簽上一年後的今日。
“不得反悔。”允嵐志得意滿,收起自己這張紙,疊了一層又一層,將它放在一個細長的白瓷瓶裡,用木塞封好,又放回胸前。
霍爲見她將那白條瓷瓶放回衣襟口,目光停留一刻,便去了書房。
明日要回門,一應事務都要準備起來。期間允嵐還抽空去看了看朱虔。
可憐見的朱虔,趴在大牀上,半死不活,傷勢太重,敷上去的藥粉,全都同血液一起化成膿。
見允嵐推門進來,朱虔如同見著厲鬼,往牀裡邊縮了縮:“你來做什麼?”
“給你送藥啊。”允嵐看著她,微微笑著。
“誰要你的東西?”朱虔失控喊道,“你就是想害死我!你也不要得意,這回是你運氣好,待我好了,自然要叫你血債血償!”
看著牀上那女人瑟縮著身體,猙獰不堪,允嵐只微笑著坐在她牀沿,輕聲安慰一般:“你這說的什麼話,活著多好啊。”
“那朱虔——還活得成嗎?”午時太陽出來,脆雪暈乎醒過來,發現炙仁竟一直陪在塌邊。得知今早的事情,她雖覺得大快人心,但也覺得有些可怕。
炙仁用勺子舀了藥給她:“這種人,纔不會吃一塹長一智,我同允嵐在外這些年,什麼人沒見過。不過你放心,允嵐是個心軟的人,不會讓朱虔這麼死掉,剛剛聽說去給她送藥。”
脆雪含了一口湯藥,苦的直皺眉頭,幾乎要吐出來,炙仁勒令她可不得浪費,這藥可貴著呢。
脆雪好容易吞下湯藥,委屈巴巴地撇了臉,不看炙仁。真是沒想到炙仁這小毛頭,兇起來也很可怕。
炙仁從兜裡掏出一顆蜜棗遞給她,塞到她嘴邊,碰到那溼冷的脣瓣,如同碰到燒火鉗,一下子縮回手,蜜棗都粘在了枕頭巾上面。
脆雪以爲他不好意思,便把棗兒撿起來吃了,很甜很甜。
一時氣氛尷尬,只有脆雪嚼棗兒的聲音,脆雪紅著臉,找個話題:“我看老爺夫人在家時,就偏疼二小姐,還以爲大小姐是個受氣包,今日來看,她其實很厲害。”
“她要是不厲害,我和她早就死在街頭了。”說到這裡,炙仁滿臉自豪。
當年,爹孃死了,被賊人分屍,丟入亂葬崗。允嵐那時候也才八歲年紀,個頭小小的,揹著只兩歲的炙仁,爬過高高的山,找到亂葬崗,趁夜摸進去,在一堆死人骨頭和腐肉裡尋找爹孃的屍體。
找到半夜,帶來的火把滅了,兩個半大的孩子,在黑漆漆的樹林裡,看著一片綠瑩瑩,失聲痛哭。炙仁是因爲被爬到手上的蜣螂嚇的,允嵐則是因爲找不齊父母的屍身,哭得撕心裂肺。
都說兩歲的孩子沒有記憶,可是炙仁記得一清二楚,記得允嵐仰頭痛哭的樣子。可醜了。
從此他姐弟倆相依爲命,只爲活下去。
想到這裡,炙仁鼻頭都紅了:“她只是太容易心軟,每次受了傷害,都選擇不報復,這樣別人當然還欺負她。到了忍無可忍,自然要對方知道些厲害。”
而這世上,最讓允嵐無法刀戟相向的,大概就是段家人,包括段思涵。
按照風俗,第三日,新嫁娘要回門。
雖然早做準備,允嵐還是覺得那天極不愉悅。
段思涵同她一天回門,便要弄諾大個排場。偏巧兩人一同到了家門口。英王家的馬車,同霍將軍府的馬車,排在一起,路人都不禁比較出個優勝劣汰來。
“要我說,英王家的更勝一籌,你瞧這車馬多精緻,還真是世家的氣派。”
另一人不服:“你莫看霍將軍家的低調,那拉繩的馬,可是汗血寶馬。千金不換,據說,太子曾有意這匹馬,霍將軍死活不願割愛,說這汗血寶馬只可馳騁疆場,怎可逗耍鬧市之間?平日裡都是悉心照料,今日卻牽出來回門。可見,霍將軍,對這段家大小姐,是疼愛極了的。”
旁人還在議論,兩輛馬車上的夫婦紛紛下車。
霍爲先下,伸了手去牽允嵐。允嵐視而不見,直接從馬車上輕盈跳下。
“喲,姐姐前兩日同姐夫置氣,還沒好呢?”段思涵湊過來,挑釁地笑著,見允嵐不反應,更加生氣,“姐姐這才嫁出去幾日,便有人急著要替姐姐你分憂,哎——”
一旁陪著的軒轅渂,譏諷笑道:“涵兒,你就是太善良了,何必爲別人的事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