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為回來了?
他離家之前,兩人雖在賭氣,但他說,等他回來。
允嵐便信了。
她只是想著,霍為還沒有表態,他今晚若是能同她好好說話,解開矛盾,便可和和美美過日子。
嫁進來是她的選擇,她想要的是,那一日抱著她墜入冷潭中的男子,一心一意,一如既往地待她情真意切。
原來他早回來,還叫了美艷丫頭來陪。
朱虔沒有料到,自己爬床半路,竟被人抓住,倒也沒覺得羞恥,只淡然地攏了攏衣裳,遮住胸前的一抹豐滿,從霍為身上下來,扶了扶頭上的翠鳥簪花:“是公子讓我來服侍。”
那翠鳥簪花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幾乎能刺傷允嵐的眼。
允嵐的目光從簪花移到霍為,他已經不省人事。她問炙仁:“朱虔這簪花,便是從脆雪那兒搶的吧。”
語氣冷淡到了極點。
炙仁趕緊解釋:“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你也知這簪花是霍為送給段思涵的,若我告訴你,被搶的是這簪花,那你不是更難過?”
“那我現在看到,不是更難過?”允嵐冷酷的臉上,流下一行淚。她本來只想要教訓朱虔,叫她學著尊重自己,可現在這景況,連霍為都不拿她當人,這朱虔自然猖狂,目中無人。
朱虔從頭上取下那簪花:“要怪就怪你沒本事。這簪花,公子當初可是用了不少銀錢才換得。今日公子叫我伺候,大概也是睹物思人吧。”
“莫說了!”書房外一個婆子趕過來,她是老太君房里的,怕出事情,便過來阻攔,見允嵐沒有發作,便勸朱虔消停些,“老夫人叫你過去。”
朱虔大概覺得老太君也會保著她,便大搖大擺地擦過允嵐,還輕蔑地看了她一眼。
“好啊,你們一個兩個的,都護著她。”允嵐冷冷地道,“當我是死的?”
說完,允嵐伸手就是兩巴掌,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叫旁邊身經百戰的婆子都沒反應過來,朱虔臉上立時腫的不能看,嘴角都裂開,鮮血直流。
婆子滿臉驚懼地看著允嵐,這是練過的?
朱虔疼得齜牙咧嘴,話也說不清,還想找允嵐干架,被婆子拖著往外走,一陣嚎哭,估計這四面八方的高門大院都聽到了。
允嵐只面無表情看著她怒目圓瞪,露出一絲冷笑。
事情了解,房里只剩下炙仁和允嵐站著。指著書桌后雙眼緊閉的霍為,炙仁轉移話題:“那現下如何,回房去?那他怎么辦?”
允嵐沒有回復他的話,反倒問了另一個問題:“炙仁,你說,我剛剛的樣子,是不是就像個妒婦,或者爭風吃醋的可悲潑婦?”
伸出手,允嵐看著自己的掌心,打人者,要讓別人疼,自己也得疼。她的手微微顫抖,倒不是因為后怕,而是因為羞恥心,她從未想到她會為了一個男人,姿態理智全無。
“我也不知道。你別傷心,這些都怪那個朱虔。”炙仁看她神色恍惚,輕聲安慰。
窗外一片漆黑,燈火星星點點。允嵐嘴角牽出一個無力的笑容,轉頭看著霍為,順著門邊的椅子坐下,靜靜地盯著他看。
看他的眉眼,反思自己如何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腦海里浮現那一晚,深水潭中的他慢慢靠近自己,兩人四唇相貼。
這是她無法忘卻的畫面。允嵐有些好笑,笑自己,別人對自己一些微的好,便輕易被勾了去,便輕易沉淪在這感情的漩渦里,才會做出這許多不理智的事情來。
怪不得朱虔,也怪不得霍為,只怪自己輕易愛上一個人。
這房間里爐火旺盛,炙仁已經熱得要脫襖子,允嵐卻周身如同處在冰窖中,手腳冰涼。
燭火搖曳中,外面有婆子過來問,是否要幫忙送將軍回去休息。大概老太君怕情況惡化,最后自家孫子受罪遭殃。
“他愛歇在哪里,便歇在哪里罷。”允嵐說完,起身便出去了。書房后有塌,這霍府那么多間房,還怕霍為沒住的地方?
炙仁小碎步跟著離開,留那幾個婆子愕然站著。
到了自家院子,炙仁見允嵐不言語,有些擔心:“你可別把自己氣壞了。我剛剛聞了,桌上那兩杯茶水,只有其中一杯放了香魂鎖。霍為應該放松了警惕,被藥了,不是因為那簪花。”
香魂鎖是西域傳來的迷藥,無色無味,但藥效比一般蒙汗藥強勁許多,即使兇猛大漢也能被迷得渾身癱軟。
“我知道。”允嵐輕聲道,隨即又吩咐炙仁分一些炭火去偏房。總不能讓這兩個小蘿卜頭再熬一晚上。
“那以后總歸要同霍為打照面的,發生了今日這事,可如何是好?”炙仁皺眉思索,十分鬧心的樣子,好似丈夫出軌的人是他,“算了,明日且看看那老太君和朱虔如何解釋吧。”
“無愛不生憂,無愛故無怖。”允嵐輕嘆一口氣,催著他打水來洗漱,早點歇著。真是沒想到自己會說這么矯情的話。
說得輕松,允嵐在床上一夜輾轉無眠。
反倒是,霍為渾身睡了冗長一覺,醒過來時日上三竿,太陽刺目,頭痛欲裂。
見他坐起身,拿手揉著太陽穴,邊上一個婆子,立即拿著備好的熱毛巾過來伺候。
霍為接過毛巾,抬頭看了一眼四周的書架,問那婆子:“我昨晚睡在這?”
他只記得昨晚上先到書房處理信帖,喝了一杯茶水,打算弄完就回自己院子。現下竟合衣睡在了這里。
婆子似乎受到了驚嚇,抿著嘴唇,不看霍為,只木頭一般點頭。
霍為隨便洗漱過,便大步流星往自個院子走,他昨日說過,讓允嵐等他回來。不想失信了。
那婆子亦步亦趨跟在他后面,在岔道口提醒:“老夫人叫您醒了,先去她院子。”
看霍為仍有些踟躕,婆子又加一句:“新夫人也在。”
霍為這才察覺不對,終究還是轉道,先去母親老太君的院子。
老太君正坐在廳上,一臉的怒容。旁邊貼身的媽媽代為斥責允嵐,小肚雞腸,不知禮教,做出那等難看事,竟上手打一個丫鬟,一點主母的氣派都沒有。
被打的丫鬟朱虔,則坐在允嵐對面的椅子上,側對著允嵐,捂著一臉紅腫,嚶嚶嚶地哭。旁邊一個媽子耐心安撫她。
朱虔一個小小女婢,在主母嫁入的第二晚,便行爬床的丑事,還被逮個正著。翻了一夜,這所有人竟都維護她,把事情輕描淡寫成,伺候家里的爺。反倒是說,允嵐妒婦心腸,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人。
允嵐被她們口誅筆伐一早上,也不訝異這幫人顛倒黑白潑臟水的本事,倒是如老僧入定,拿著杯茶,悠閑自得慢慢品,仿佛自己不是局中人,更像是看戲的祖宗。
朱虔哭了哭去,總是那兩句話:“我什么都沒做,新夫人兩巴掌打過來,我都懵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伸張委屈,只忍著。”
老太君不準允嵐走,非要等霍為醒了,來做個判決。按老太君說的,這家里都是霍為說了算,其他人都不得駁斥。
老太君這是拿準了,霍為不會把朱虔怎么樣,更不會下她這個長輩的臉面。畢竟,朱虔是她一手養起來,當著半個女兒疼的。
“好啊。”允嵐答應得非常爽快,轉頭叫婆子去書房,把霍為叫來。
霍為一進屋,便看到這冷凝的情景。
朱虔轉頭看到來人,一把捂實臉面,哭得更大聲,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嚷著要霍為給做主。
霍為挨著允嵐的手邊坐下,聽朱虔斷斷續續講了事情經過,只不動聲色,讓人看不出想法。
“她騙人!”炙仁一直站在允嵐身后,聽這些人胡說,簡直氣得不行,“這女人蛇蝎心腸,我家小姐剛進來,就做這等不知廉恥之事,簡直不把人放在眼里。”
說著,又一把將手中的翠鳥簪花捧出來,給霍為看。昨夜,允嵐賞了朱虔兩巴掌,那簪花便甩了出來,炙仁撿起來,就為了當證據。
“將軍,你看,這就是她從我們這邊搶過去的,為此不惜把人推進河里差點淹死。”炙仁咬牙切齒,“還有,她連同廚房里的幾個媽子,不給我們炭火,叫我們夜夜凍著,說是要叫我們小姐沒臉,才知道她的厲害——”
“你污蔑人!”朱虔一時氣急,從凳子上跳起來,臉上的紅腫夜忘了遮掩,“你血口噴人,我什么時候叫廚房克扣你們的炭火?”
“也就是說,你承認你搶了我們的東西,還寡廉鮮恥地勾引家里的爺咯。”炙仁抻著細脖子,雙手叉腰,如同打了勝仗的鵪鶉,滿臉得意。
說他炙仁污蔑人?呵,有朱虔和老太君這么完美的榜樣,依瓢畫葫蘆有什么難的?
“爺,這是污蔑,你信我!”朱虔兩眼迷蒙,巴巴看著霍為。她的臉,要是不腫,效果也許會好很多。
“不管事實如何,妒婦橫行,家族子孫如何興盛繁茂?”老太君開口,將矛盾直拋給下首的霍為,“阿為,這事必須處理。”
霍為沉默半晌,手握成拳,在桌上輕輕敲著,看了許久那歇在桌上的翠鳥簪花,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娘子。從始自終,她一個字沒說。
“是要處理。”霍為意味深長地看著允嵐,“夫人,你說呢?”
允嵐心平氣和:“是非曲直,想必將軍心中早有論斷。將軍又是一家之主,自然照將軍說的來。”
炙仁吃了一驚,拉著她袖子,叫她少說一些沒用的氣話。
一旁的老太君和朱虔的心都定下來,只等霍為的決斷。
“好!來人!”霍為對外厲聲呵斥道。
“把管事的給我叫來。另外,朱虔一介婢女,癡心妄想,竟誣陷主母,此為大不敬,連帶我霍府也沒臉,今日便發配出去。”
“你!”老太君沒料到他這般處理,但朱虔這事被人知道,確實不光彩,也不能多說。
后面管事的來了,先打一頓板子,直打得兩腿哆嗦,站都站不穩,只能讓人扶著回話。
一圈圈一層層,逼問到管炭火的婆子,被打了幾板子,皮肉綻開,鬼嚎著說,是朱虔指使的。
一旁凳子上,趴著挨打的朱虔,早不是可愛模樣,頭發散亂,呼號叫冤。平日里她過得風光,這些人便巴結,現下她遭了秧,這些人便都把鍋甩給她。
可一身的疲軟,別說替自個辯解,字都吐不清了。只可憐見地望著允嵐認錯,求她放過這一馬,以后定好好做人。
朱虔通過這事,才驀地發現,霍為看似不動心,其實偏心偏到黃河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