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為看著山上的允嵐,面盤都是嬌艷的亮粉色,滿頭青絲松松挽著,一身素凈白紗裙,如夢似幻,比起之前見過的裝飾,確實讓人驚艷。
看著這樣的允嵐,太子也有一刻失神,繼而醒轉,收了笑容,正色道:“放心,到時候師傅我也幫你準備好。”
“說什么這么開心?”
聲音低沉,允嵐順著聲音看去,竟是霍為。他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不過他一向也是這冷淡模樣。
允嵐又是嬌羞,又是覺得不合時宜,怕他誤會,急忙解釋:“我……我請太子幫個忙。”
這樣結巴,愈發顯得她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霍為的臉色更冷了。
一旁的跡門給太子打眼色。剛剛見到太子和允嵐姑娘說得開心,一直穩步從容的霍將軍,立即大踏步前進,看那來勢洶洶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去剿滅敵軍呢。
“有什么事為難,和我說便好。”霍為的臉色冷到了極點,他這話是囑咐允嵐,卻面對著太子。
允嵐揪著衣服袖子,想要再解釋,偏太子攔住她,對著霍為嗮笑:“霍為,既然不告訴你,自然是不適合告訴你,何必為難允嵐?”
這語氣親昵得,允嵐感覺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允嵐是我未婚妻子,我自然不會為難她。”霍為看著從容淡定的太子,忽地笑起來,對允嵐道,“你的事說完了嗎?”
“說完了,說完了,我——我馬上就走了。”允嵐本就心虛,被他這么一笑,好似心都被人揪出來砰砰揍了一頓,鬧騰得很。
霍為常年在邊疆作戰,這才二十二歲,便已上戰場三次,相比其他望京里的名門公子,多了些許滄桑和粗糲。此刻一笑,映著桃花,便如枯木逢春一般,叫人挪不開眼,被那明媚的眉眼吸進去。
允嵐自詡經風雨多年,什么事什么人沒見過,可此刻竟無法自抑地臉紅,平白更丟人,提起裙子,便招呼遠處的炙仁下山。
下山途中,忙中出錯,差點崴腳摔倒,太子和霍為都伸手去撈人。
太子去抓她的手臂落了空,被霍為搶先一步,先摟了允嵐的纖腰,扶在懷中。
允嵐想起了那一夜,他和她墜落潭中,他將濕漉漉的自己抱在懷中,肌膚相貼,便是如此這般的親密。身后有太子等人看著,便不自覺輕輕推了他一點。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動作,一路下山,霍為雖扶著她的手臂,動作溫柔,卻少了親密之感,臉色也比這倒春寒還冷。
一路不言不語,兩人下了山,允嵐便上了馬車離開。霍為則返回山上,去找太子,他今日過來,本是為了邊疆戰事和朝堂紛爭而來。
太子一直立在桃花樹下,看著霍為和允嵐相互扶持的身影漸漸遠去,變小。
有清冷的微風輕輕吹過,拂動他的發梢,衣袂,只是站在那里的姿態一動未動。跡門低著頭,一直陪在他身邊,不說一句話。
他懂太子的心思,允嵐那樣清冷的姑娘,連太子都不屑,卻對著霍將軍紅了臉,亂了方寸,那便是真心愛極了。
太子就算是有爭的權利,也沒有爭贏的勝算。更何況,有些人生來便得到了極好的東西,也失去了極好的東西。
好事多磨,太子答應的事情,已經好幾日沒消息。段母說要打的楠木床都差不多了,時間緊迫,只做了簡單的雕飾。
段思涵見這些日子西廂一點沒動靜,眼看婚期漸漸逼近,就在眼前,她心中的石頭也放下,逮著機會,也把允嵐諷刺了幾回,信誓旦旦的話,如今是真真打臉了。
“這都十多日了,怎么還沒消息,就算真找到了料子,也沒時間給師傅趕工啊,我聽說上漆之后就得放上好幾日才行。”炙仁有些生氣,“太子不會忽悠你吧?”
允嵐倒是一點不擔心,從從容容將自己的婚禮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還抽了時間出來練字:“他不會失信的,且等著吧。”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眾人便抬著一床沉香木雕花大床,一路進了段家。那氣派簡直讓人咋舌,四下左鄰右舍都跑過來看稀奇,聞聞這沉香木的味道,開開眼界。
“聽說是整木的,這別說多少錢了,千金難買!”
“我之前聽說太子府得了比這大許多的沉香木,打算做書柜來著。這個算不得什么。”
“這可就是太子送的——據說是寓意夫妻一體,齊心若金還是什么的……請了最好的工匠,日夜不歇地趕工,只是不知道段家哪位小姐有福氣。”
“我前兩日聽木材廠的長工說,他們連著給段家大小姐做了個黃花梨的床和楠木床。段家大小姐剛從山溝里接回來,哪能認識太子,想是給段家二小姐準備的吧。”
炙仁在人群中意氣風發,瘦小的猴身板左沖右串竄,聽到這話就不高興,皺了眉頭,雙手一抱,下巴一揚,對那看熱鬧的男男女女道:“說誰山溝里來的,瞧不起人是不是?這就是太子給我家大小姐,嘉獎她德行良善的。”
旁邊有個中年男子,被這么十歲小兒一懟,氣性上來,還要再羞辱兩句,邊上一個青衣老婦拉著他:“前些日,段家大姑娘確實救了個落水的小奴,當時誰都不敢站出來,就段家姑娘豁出去身段,同那霍將軍把人救活。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那氣度……”
邊上人聽到這事,都夸允嵐與霍為的天作之合:“據說這段家二小姐,從小教養的好,知書達理,這段家大小姐能得太子青眼,怕是要更勝一籌。”
鄒家大娘子拍拍身上的灰塵,從人群中巧巧脫身,白了炙仁一眼,人后提著他回了院子,好生叮囑他,不要給大小姐惹亂子。
炙仁不服:“我怎么給允嵐惹亂子了?段思涵仗著長輩,霸占允嵐的東西,那趾高氣昂的樣子,我就看不慣,要殺殺她的銳氣。這回太子爺給允嵐送這么個貴重的東西,不一樣是為了給允嵐長臉?”
“鄒家娘子走過的路,比你吃的鹽還多。”允嵐不知道何時出現在廊檐后,冷面看著炙仁。
炙仁癟嘴賭氣不看她。
“我知你心疼我,可你也應知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示意鄒家大娘先離開,允嵐這才對炙仁耳提面命,“今日太子送來這貴重的沉香雕花大床,不必言說,便已壓過段思涵一頭,大家心知肚明,到此為止就好。你到外面一通說,反倒給了別人興風作浪的由頭怎么辦?”
“我就是看不慣她,恃寵而驕。”炙仁眉頭豎著。
“你也讀了許多書,應當知道‘恃’就是父親的意思。有父親那樣的靠山,便可驕縱,沒有就當夾著尾巴做人。”允嵐心軟下來,蹲在他面前,握著他瘦弱的肩膀,看著他眼睛柔聲道,“但,阿仁,你當知道我們來望京的目的,別為這些事費神。”
炙仁摳著手指,輕輕點頭。
不幾日,就到了大婚良辰,幾個官家小姐都拿著段思涵的帖子,過來湊熱鬧。
去到段思涵的房間,左右一陣寒暄,不過夸她美,夸她嫁得好,進了英王府,可是風光無限。
也不知是誰提起了前一日的嫁妝。按照長陵國的規矩,嫁妝都是頭一日送到夫家。這一家嫁兩女,嫁妝必然也會被拿來做比較。說得最多的,便是太子賞給允嵐的那沉香木大床,可不得了。
段思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臉上的脂粉都快掛不住,幸好媽子來叫,要換鳳裝霞帔,這才免了應付。
更糟心的是,換完衣裳出來,段思涵本等著一眾小姐的溢美之詞,閨房里竟只剩了個小官家的庶女:“她們去西廂看看……再過來。”
不用她提醒,段思涵也猜得到,嗤笑一聲:“這下我姐姐可真是得償所愿,得太子捧著,便風光無兩了。”
“這有什么的?”那小官家的庶女,撩了撩頭發,媚笑一聲,“思涵你嫁得比你姐姐好,再說那霍將軍不定還將你放在心尖尖上呢。我記得你妝匣子里的那個翠鳥簪花,就是霍將軍從互市上給你買的吧。這么好的東西,可見霍將軍是用了心的。”
“休說這些事了。”段思涵的語氣沒有怒意,反倒還有些得意,“該避嫌才好。”
正好段母進房來,這才清了房中閑雜人等,看到段思涵這嬌嬌模樣,她臉上都是笑,吩咐身旁一個婢女拿來梳子,她要幫段思涵最后收尾。
母女倆為這最后的分別時刻,又說了許多話,段母似乎有些哽咽:“進了英王府,你可得學著保護自己,別一個勁逞能。若是不順心,回娘家住幾日也未為不可。”
段思涵聽了這話,似乎心中無限感慨,眼角也溢出一些濕意。她忽而注意到,遞梳子的婢女似乎有些眼熟:“母親,這小姑娘,可是要撥給姐姐的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