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新婚第三日,太子爲何這時候過來?炙仁也奇怪得很,跟著允嵐一路往前廳去。
前廳裡,氣氛有些冷,就只霍爲、太子,兩人沉默端著茶盞坐著。
允嵐眼風瞟過這兩人,行禮之後端坐在下首一張椅子上。
“外面好些人說,霍將軍新婚不出三日,便同夫人不和。”太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滿面揶揄,“看來所言非虛?!?
霍爲對待看笑話的人,一向不想忍,回擊道:“太子過來,就是爲了尋我開心?”
他跟隨太子已久,這種你來我往,並不算什麼。
“當然不是爲了尋你開心?!碧訐u搖頭,隨即端起茶杯,看向斜對面的允嵐,“我是專程來找令夫人的。”
這真是過分!霍爲瞇起眼睛。
太子把話說完:“令夫人醫術高超,正好我有些許不適,請她幫我看看罷?!?
允嵐早知他話裡的意思,便請太子移步書房。
這哪有人上趕著,讓新婦來看病的?青竹腹誹。
霍爲腮幫子鼓動,但木已成舟,不便多說。趁允嵐回房拿針包和就診的器具,霍爲後腳離了太子,跟著允嵐回院。
一進院子,霍爲便關上門:“我知你生氣昨日的事情——”
“我不生氣。”允嵐兩眼清亮,看著他。
不自覺擋在門口,看著已收拾整齊的允嵐,霍爲莫名煩躁,語氣也就不太好:“太子身份貴重,想要看病,什麼名醫沒有?你的醫術我雖不懂,但也不會比宮裡御醫強。你待會就略盡綿力,可好?”
允嵐定定看著他,一個字也沒有說。
霍爲這才覺知自己說錯了:“我不是說你醫術不行,我只想說,這種事情沒必要捲進去?!?
允嵐仍舊兩眼定定看著他。
被允嵐的眼睛逼視,霍將軍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避無可避,抹了一把臉上不存在的汗,“我知道,你同他早年認識,但你能否考慮考慮我的……我的想法和感受?”
“好。”允嵐若有所思地道,“待會我在書房給太子看診,你便在門口看著,總該可以放心。”
說完,允嵐繞開他,自己開門出去。
“你!”霍爲後腳跟過去。她是不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就爲了報復他?
書房裡,允嵐讓太子躺在榻上,給他診脈。
太子自己倒是心不在焉,看著門外不時晃動的人影,不羈笑道:“昨夜他在這裡抱著其他女人,今日你就在書房給別的男人治病,存心膈應他,報復他,是也不是?”
也不怕門外的霍爲聽到扎心。
“不知道。”允嵐的心力都集中在脈象上,似乎摸到了不尋常的脈象,雖若有若無,但——她根本沒有精力去辨別太子說的話,便回答得模棱兩可。
殊不知,就這模棱兩可的話,逗笑了太子,也撓著門外人的心。
霍爲在門外呆了那麼一盞茶的功夫吧,又或者一炷香的功夫?反正難熬,還是進屋裡找把椅子坐下,看允嵐看診。丟人總比撓心要舒坦。
看她纖細的指頭觸接其他男人的脈搏,看她細細觀摩其他男人的臉,再看她伸手觸摸其他男人的胸脅,輕聲細語心平氣和。
霍爲有些懷疑,自己進來完全是找罪受,頓時有些左立難安,總歸難受。多少有些感同身受昨夜,允嵐的心情。
平心而論,允嵐確實是個冷靜的人,她沒嫁他之前,都不曾發過脾氣。昨晚的事情,是他沒注意,一時釀出這般慘禍。
允嵐一點點確認著,又問了太子許多飲食起居,臉色漸漸冷肅起來。
“是不是狀況不好?”似乎早有料到,太子也並不那麼意外。
允嵐準備給他鍼灸,只輕輕道:“少操些心罷。”
若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爲允嵐帶了某種弦外之音。只太子自己知道,這句話,就只是表面的意思。他嘴邊無力地牽出一個笑。
因有個穴位在腿上,需得脫了外面的鞋襪。
霍爲在那椅子上坐了又起,起了又座,看到允嵐已經掀了太子的褲腳,要脫鞋襪。他一個箭步上前,按住她的手,一本正經道:“這種粗活,我來做。”
太子收到霍爲兇狠的眼風,點到爲止,從榻上起身:“若是再演下去,霍爲便該打我一頓,兄弟也做不成了?!?
霍爲一臉冷漠看著太子,他何止想打人,他提刀殺人的心都有。
“也好,我前兩年想到了一個法子,將針法分解成三次完成,既可達成功效,也不易被人識破?!痹蕧裹c頭,去書案上尋了筆墨紙硯,畫了針法要點,還出了兩張藥方,交給他後再三叮囑,要勤推拿,少煩惱。
太子覺得好笑,低頭笑了笑:“怎麼這幾年不見,你竟變得如此嘮叨?”
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允嵐不同他爭辯,兀自退出去,一個眼風也沒留給霍爲。
霍爲早就想轟太子出府,可惜太子還想拉著他去喝酒。經過昨晚上的事,到手的美嬌娘,怕是許久都抱不上了,霍爲哪敢喝酒,被太子取笑。
最後以茶代酒,兩人在涼亭裡坐了許久。
允嵐回院子的路上,隱隱約約聽一個婦人的哭嚎聲,從老夫人的院子裡飄過來。聽了許久,也聽不出個名堂。
炙仁一溜煙跑去大廳完,回來房裡給允嵐稟報。原來,那朱虔竟還是被髮賣出去了,發賣給郊區的羅員外的莊子做苦工。那羅員外懼內又好色,糟蹋良家婦女無數,還剋扣壓榨下人,去了那裡的,都是苦不堪言。
那麼水靈的丫頭,老太君雖然不捨,但是朱虔這回拿捏的時機實在不對,又是霍爲親自發賣的,老太君也保不住她。於是,朱虔的媽便過來哭,希望老夫人行行好。
允嵐這才聽出些什麼來:“你說,是霍爲發配的?”
“早上你回門之前,就吩咐人找了人牙子來?!敝巳庶c點頭,“霍爲在這件事上面做得還算挺地道的,留了朱虔總是個禍患?!?
“亡羊補牢,算不得功勞?!痹蕧鼓檬种复链了念~頭。雖霍爲處理得不錯,但算是作爲夫君的分內職責。
到天色漸黑,霍爲撩開簾子,進了新房內。房內仍舊是一片喜慶大紅,美嬌娘已經洗漱完畢,慵懶半躺在牀邊,捧著一本書在研究。
房內昏暗,燭火早早點燃,照得她肌膚如玉般通透,瓊鼻可愛,眉頭微微皺著。一縷烏絲掩在她側臉上,有種不真切的美。
允嵐專心看書,壓根沒注意到有人摸進了房,只看這個影子慢慢逼近,還以爲是炙仁那小鬼頭。
直到有雙大手,撩起她的髮絲,手指尖觸到了她的耳廓,那觸感叫她一驚,如驚弓之鳥擡起頭來,便撞到了霍爲的眸子。
他就這麼看著她,好似她就只是朵任人欣賞的嬌花,嬌美得能讓人挪不動眼。
允嵐有些羞躁,一把拍開他的手,另一手的書掩住胸前單衣:“說好分房睡?!苯裨缢麄兒灪玫暮碗x書,便寫好了,要分房睡。
“分房睡,說出去我霍家顏面何存?”霍爲倒也沒有坐在她邊上,轉身對門外的青竹吩咐,扛了被子過來,鋪在窗邊的榻上。
左右同他爭執許久,還是趕不出去,這人已經脫了外衣躺上去睡了。
允嵐氣得叉腰立在屋子中央半晌,直到打了個噴嚏,她才命炙仁進來多點了兩隻蠟燭,整個婚房裡被這明亮燭火一照,簡直紅紅火火。
允嵐側對著霍爲睡,就是爲了盯著他,防止他半夜起什麼歹心。
偏霍爲跟她作對一般,也面對著她睡。
雖是閉著眼,允嵐仍舊覺得煩躁,恨不得把他擰成團扔出去。
第二日天亮,允嵐醒來,便意識到自己被人團成了一個團,緊緊抱在懷裡,動彈不得。這人呼吸平緩粗重。
允嵐看到對面的簡塌,哪還有霍爲的身影。一回頭,就看到了他陽剛的下頜線條,下巴還冒出幾根青色胡茬。
沒想到這人竟然如此無賴。
霍爲醒來,便見佳人一臉憤怒瞪著他。
“時辰不早了,我趕緊洗漱,去上朝?!睕]等佳人發作,霍爲堵住了她的怒氣,“有什麼話回來再說?!?
允嵐滿腔惱怒,就是無法發泄,脆雪給她梳個頭,弄了三遍,還是不滿意。
晚些時候,霍爲回來了,先去一趟老夫人房裡,允嵐愣是沒等到,最後是炙仁過來說,將軍在書房歇下了。
一向淡定的允嵐,一口都快老血噴出來。
到第二日,才見著霍爲,他在院子裡練劍,渾身是汗,卻能忙中偷閒回答小廝的問題。
原來,霍爲要出遠門,青竹在給他收拾行李,就差去夫人房裡拿兩套衣裳。擡頭一看,門框里正站著個佳人,忙低頭道:“夫人。”
“有事?”霍爲舞劍收勢,拿起青竹遞來的汗巾擦擦臉。
允嵐聞見他身上的汗水味,侵略性十足,她沒回答,只問:“要去哪裡?”
其實沒指望他會好好回答。
“現下春日,通州疫病蔓延,匪徒猖獗。今上憂心不已,指派了許多人,不是推脫,就是在其職不謀其政。我便頂了這個空缺,明日一早帶京城裡醫官和將士去。”
出乎意料,霍爲竟詳細地解釋了這事,臉上帶了微笑。
“那正好,你去吧?!彼辉诩?,她倒是能落得清靜,可心裡不知怎麼就是有點彆扭??戳怂谎郏吹萌诵臒┮鈦y,索性離開。
回到房裡,到午飯時候,脆雪正在桌上擺弄飯菜,叫了允嵐過來吃。
“你們聽說通州疫病了嗎?”允嵐吃著吃著,就想起了霍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