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聽說通州疫病了嗎?”允嵐吃著吃著,就想起了霍為說的話。
一直眼巴巴望桌上雞腿的炙仁,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擔心這個?”
擔心嗎?她在擔心嗎?她怎么可能會擔心?!
允嵐趕緊低頭扒飯:“沒什么,我就是問問,聽說那邊疫病嚴重,想知道個情況。”
炙仁雞爪一樣的指頭,抓著一根胖雞腿,啃得滿嘴油,聽到這話有些狐疑:“我只是聽說,近日京城城門管得嚴了些,有些莫名其妙。你這樣一說,看來是因為通州匪徒為患,當地人又怕得疫病,都在往京城遷徙。我們是不是得準備準備疫病防治?”
“入城都管得嚴了些嗎?”允嵐喃喃自語,“那看來是很嚴重,很危險了。”
過了午飯時候,青竹過來拿霍為的衣物。都是婚前弄準備好了,整齊疊在柜子里的。兩人成婚沒幾日,鬧的別扭不少,允嵐也從沒打開他的衣柜看過。清一色的黑灰布料,稍亮一點的,便是暗青色的家用衣裳。青竹熟門熟路挑揀著。
允嵐不自覺問了句:“現在通州疫病,已經非常嚴重了么?”
這話有點沒頭沒尾,青竹掂量著回復:“是啊,朝堂上,沒幾個人愿意去做這苦差事,指派過去的人,做不好,也不愿意做。那英王家的軒轅渂都推脫好幾回,病假也請了兩次。就我們家將軍心軟,毫不推辭。”
青竹邊說,邊揣摩允嵐皺眉的深意,又加了一句意謂深長的話:“雖說此事做好有賞,可又是兇惡匪徒,又是疫病,怕是比有去無回的戰場還兇險。”
允嵐聽到這里,眸子突然亮起來:“今上答應,做好有賞?”
青竹有些拿捏不住這話的意思,重點不應該在自家將軍的生死上嗎?
“那的確得好好做。”見青竹點頭,允嵐長嘆一口氣,臉上帶笑,從他手中抽過衣裳,“我給將軍送過去。”
青竹摸摸下巴跟上,新夫人腳步這么匆忙,看來是真的很關心將軍。
霍為在書房收拾得差不多,命人將箱子疊好,一出門,便看到院子里的允嵐,站在春日陽光下,滿面緋紅,慵懶春風拂起條條枝椏,在她頭頂翩翩。她面上卻十分冷靜,低頭似乎在想什么。
允嵐聽到腳步聲,也不靠近書房門,就只是把手上的衣裳往他那邊伸,示意他接過去:“你的衣裳我拿過來了,春日還是有些冷,我給你多拿了件斗篷。”
“將軍,夫人特意幫忙拿過來的。”青竹在一旁擠眼睛,這可是夫人主動關心,和好的上佳機會。
霍為舔了舔干燥的唇,自己大踏步過去接了,又遞給青竹,讓他安置到行李中去。園中一下只他兩人,立在綠瑩瑩的樹底下,微風一吹,她的額角碎發亂了,他就不自覺伸手幫她理順。
允嵐有些不自然,自己搶先伸手弄好。
霍為的手有些尷尬,遲疑一會,還是輕輕拍了她的耳鬢,轉移話題:“你找我還有事?”
書房里發生那么不愉快的事,太子過來看病那一日,她雖進來,眉頭卻時時皺著,絕不久留。此刻,她也只是站在院子門口,絕不往里面多走一步。
“聽青竹說,此行實則兇險。”允嵐不自然地退了一步,“你孤身一人過去,必然格外危險。”
“擔心我?”霍為看著她的臉,鎮靜慢慢粉碎,似乎受到了震驚,又像是羞怯。
允嵐低著頭,有些懊悔,他大概是誤會了:“我——確實有點擔心你。這次通州疫病實在來勢洶洶,聽說有不少人已死,我的醫術多少能幫上點忙。我想,明日我同你一道啟程,如何?”
這些,在霍為霍將軍眼里,倒更像是羞怯之下的掩蓋之詞,面上帶了微笑:“我知你擔心我,但通州實在危險,疫病絲毫沒有得到控制。我不愿你身陷險境。”
允嵐想了許多被拒絕的可能性,卻沒想過這一種。他擔心她,不愿她深陷險境,所以才讓她同行?
允嵐咬唇糾結許久,又死皮賴臉纏著問了好幾回,霍為就是一根筋,不肯答應。有些立場,是需要非常堅定的。
看著新夫人允嵐有些賭氣地離開,青竹給將軍遞上茶水,不解地問:“這次去通州,順利的話,也要三個月才能回來。將軍帶著夫人又如何?可以安置在通州別苑,好生護著,不會有事,還可以同夫人增進情誼。”
“軒轅渂此次連同眾人,逼我接下這個苦差,必不會這么輕易放過。通州之行,豈能兒戲。”霍為看著書房外那棵綠盈盈的樹,仿佛倩影仍在樹下。他倒是想要允嵐同他一起,這樣可早日俘獲她的心,取消了和離的約定。但,他確實不想她冒險,他一個人受苦就夠了。
霍為端起涼茶,又品了品,澀中帶甜:“明日便命人將這里封了吧,這些書也都搬到西苑去。”
“將軍這么顧及新夫人的想法,為何不直接告訴她?”青竹知道,將軍這是顧及新夫人心里的疙瘩,頗為惋惜,“今日夫人聽說將軍要去通州,看著十分緊張。還吩咐下人準備了許多藥草之類的,要幫助將軍解燃眉之急,得了今上的嘉獎才好。”
“嘉獎?”霍為聽到這里,茶杯重重摔在桌上,自嘲一笑,“還以為她是真關心我,原來在這里等著。”
青竹嚇得膽子都萎了,他們家將軍雖然看著五大三粗,實則溫和好說話,對著下人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從沒發過這樣大的火。
看來新夫人允嵐,確實把將軍得罪的不輕。
允嵐悶悶不樂地回到房里,心里很亂,但也不知道在煩什么,喝了好幾杯水,腦子里都是霍為說的那句話“我不愿你身陷險境”。
炙仁得知將軍沒有答應同行的事,有點高興:“這樣也好,你可別事情沒做成,小命搭在通州。脆雪還在準備藥材,我讓她停了。”
“別停。”允嵐叉著腰,有些氣鼓鼓,“這次機會難得,如果做好這件事,就可以找今上要封賞。不用等到年末,就可以離開望京不是更好?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炙仁看著允嵐,像個神經病一樣在房里踱步許久,抿唇低頭思索,眉頭緊皺,如臨大敵,隨后興沖沖出了院子,不知道是去哪里。
霍家老太君半臥在榻上,病怏怏的,近日胃口也不好,一是因著新孫媳給的難堪;二是因著孫子霍為要去通州。老人家年輕時也經歷過幾場疫病,那可都是人間慘狀。幾乎沒有什么法子可以控制住疫情,那些貧苦百姓,若是染上疫病嚴重,最后只能是火燒村莊,片土不放過。
旁邊的婆子,一邊喂著清粥,一邊安慰老太君:“將軍福大命大,必不會有事。”
“若是那段家的丫頭醒事,早些同阿為同房,將我霍家血脈延續下去也好。偏這兩人別扭地很,怕是我這輩子都見不著他們生子,若是日后去了地府,見了老將軍,也不知該如何面對。”
說著,老太君竟真哭起來,全無平日里半分威嚴肅穆。
邊上的老婆子是太君的陪嫁丫鬟,也是幾十年的老人了,笑著安慰:“我看將軍喜歡新夫人得緊,為了避免誤會,不還是立馬就處理了朱虔?說句僭越的話,將軍雖不該管后宅里頭的事,不過為了夫妻和睦,就該干凈利落處事。”
“朱虔那丫頭確實不知輕重,是我放縱了她。我只是擔心阿為——”老太君長嘆一口氣,示意婆子再吃不下了。
正好外面進來個婢女,說是新夫人過來請安。
老太君和身邊的婆子對視一眼,都挑了挑眉——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新婦此時過來,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婆子趕緊拿絹帕,給老太君擦掉淚痕,將衣角弄服帖,把架子端起來,才將新婦叫進來。
允嵐一進來,便開門見山:“夫君此次去通州,艱險異常,孫媳愿跟著夫君同甘共苦。”
挺言簡意賅。
老太君有些遲疑:“阿為去剿匪,還要管治疫病,怕是沒時間照應你。”這事也沒個先例。
“新夫人若是擔心將軍,老夫人這邊會多派兩個小廝細致招呼。”旁邊的婆子斟酌著幫腔,自前兩日朱虔那事,將軍就親自到老太君房里來說,以后,一個婢女都不要往他房里安排,要實在不行,弄兩個心細的小廝也頂用。
這不是可著新夫人的心來辦事?
允嵐知道,老太君不讓她去,是擔心她給霍為拖后腿。為了一擊便中,允嵐將利害分析稍微加以潤飾,臉上的笑容也十分真誠:“老太君放心,我通得醫術,跟著阿為,更能幫他化解境況艱險。與其每日在家里擔驚受怕,不若陪在他身邊,為他分擔一二。”
允嵐這一席話,說得情真意切,那一聲“阿為”叫得,仿佛同霍為真是新婚蜜里調油的夫婦。
“更何況,”允嵐頓一頓,羞怯地低頭,“一別這幾月,孫媳想念夫君,也不得相見。現下也沒個孩子陪著——”
話都說到這份上,老太君已經明白允嵐的意思。去了的話,她非但不會給霍為添麻煩,還能排憂解難,順便將造人行程提上前。
明早便要啟程,霍為倒是想回自個的新房,想起允嵐今天找他的那番心思不純,他便有些煩躁。正好老太君叫他去院子里吃完飯,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