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勸告霍為不要輕舉妄動, 去找袁知府清算,很容易被它們拿捏住,無異于送羊入虎口。
霍為依舊固執地走向通州衙門, 恍若未聞。一直攙扶著他的允嵐, 也半個字沒說, 絲毫沒有勸阻他的意思。作為妻子, 她完全能夠理解霍為的心思——作為一個將軍, 霍為必須將刀疤老五他們活著帶回來。
霍為不是不知道此行兇險,但他選擇了這樣做。允嵐便選擇陪著他。
因為霍為傷口遷延未愈,這一次出行尤其艱難。一路到達通州衙門口, 那里有幾個人被粗繩子捆綁成一個圈,允嵐一眼認出來, 是刀疤老五他們。
刀疤老五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手臂反綁在身后。其他幾個人都如同曬蔫了的野草, 垂頭喪氣,精神不濟。唯獨刀疤老五, 昂著頭,望著天空,眼神玩世不恭。
袁知府看刀疤老五不爽快,便叫一旁的人拿鞭子抽他。
周圍有三兩個百姓看著,都交頭接耳, 允嵐同霍為在來的路上便已經聽說, 刀疤老五雖挾持了袁知府的千金, 可終究還是心軟, 下不了殺手, 主動將人放了,自己束手就擒。
“住手!”霍為大吼, “誰敢動用私行?”
袁正輝見霍為過來,先看一眼背后的軒轅渂,立即叫人將霍為捉住:“霍將軍勾結匪徒,攔截治療疫病的藥源,簡直居心剖測,本官將如實上報朝廷!”
霍為匆匆來到衙門口,已是汗流浹背,汗水幾乎浸濕胸前的紗布,疼痛難忍。他暫緩一口氣,冷冷看著遠處安坐的軒轅渂,又看了看袁正輝,這狼狽為奸的兩人,可真是什么話都說得出來。
“袁知府說這話,可有何證據?若是誣賴,本將軍也要叫今上細細評斷。”霍為毫不退讓,語氣強硬。
袁知府一點不驚慌,反倒得意一笑,叫人將一個瘦瘦高高的匪徒拉上前來,摔在地上。
下邊的衙內遞給袁知府一張簽字畫押的紙,袁知府便揚了揚手中那張狀紙,宣告道:“此匪徒已將霍將軍截留藥源的證據和動因一一交代清楚,并已簽字畫押,鐵證如山,如何抓捕不得?”
“本將軍為何覺得,這是屈打成招呢?”霍為冷眼看著賊眉鼠眼的袁正輝,簡直卑鄙小人,忍著怒氣,“本將軍是今上親封的將軍,自然只有今上才能處置!”
“霍將軍,好大的口氣。”軒轅渂喝了一口茶,這才起身,慢慢踱到霍為面前,“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霍將軍拒捕,可是罔顧王法,罪加一等。來人,將霍為綁了!”
說著,幾個兵士打扮的人兇神惡煞,仰著快刀逼近。
軒轅渂并不是心軟的人,也由不得他做其他想法。他來之前,三皇子就再三叮囑過,此行必須伺機弄死霍為,斷了太子的有力臂膀。
與劫匪交鋒過程中,軒轅渂費盡心機安插眼線進去,布了好大一盤局,終于引霍為入甕,誰知他命大,不僅沒有死,還策反了山里的土匪。
若是通州疫病結束之前,還不能弄死霍為,軒轅渂和三皇子背后安插的官員,培植的勢力都會曝光,到時的損失慘重,不可描述。一旦讓太子抓到他們一星半點的錯處,那三皇子更是元氣大傷。
而他軒轅渂對三皇子,沒有了一點利用價值只怕——軒轅渂不敢再想,吩咐人立即動手,給了身邊兩個人眼風。
現在的霍為只是病貓,若是發生爭執更好,便可借用爭斗摩擦將霍為干凈解決。通州離望京有三日的腳程,倒是就算今上要追究,誰有能說不是霍為自己病死的呢?
一旁的青竹看到對方來勢洶洶,殺氣凌然,擅抖著擋在自家將軍面前。
允嵐大聲呵斥:“這是仗著天高皇帝遠,想要公報私仇嗎?”
軒轅渂看著強勢的允嵐,心中十分不悅。記起段思涵曾說過,這個祝允嵐相當跋扈無理,不通禮數人情,一點不尊重人。當真如此,叫人將允嵐也抓起來,堵住嘴。
“放肆!”一聲喝令從遠處傳來。
眾人紛紛看向衙門東面的主路,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急行軍過來。
首當其沖的是三匹馬,都是一等一的好馬,奔騰如風似閃電。尤其是正中那一匹馬,毛發鮮亮,身姿矯健綽約,可見是萬里挑一的汗血寶馬。
馬鞍上那人,面帶怒色,依然掩蓋不住那王者一般的肅殺氣魄,叫人不敢違抗,只敢雙膝下跪,瞻仰儀態。
乘著風馳電掣的寶馬,剎那之間,太子便來到了通州衙門口,攔在霍為和軒轅渂之間。
更準確地說,是攔在允嵐和軒轅渂之間。
后面的隊伍緊緊跟上,一路還有人驚呼:“太子小心,小心!”
原來是當今太子衽衡么?刀疤老五心中一驚,早聽說當朝太子溫文爾雅,有治國之才,愛惜百姓,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刀疤老五一向目中無人,見了這人一面,便覺得像是無腳之鳥,找到了可棲之木。立時,有了投奔之心。
伺候多年,他為太子立下諸多汗馬功勞,那都是后話了。
此時的太子衽衡已顧不上禮儀,更顧上周圍的人對他行禮叩拜,只是翻身下馬,對允嵐上下打量,這才看了看好兄弟霍為:“你——你們沒事吧?我來晚了。”
怎么可能來晚了呢?
太子不僅帶來了許多治病的藥材,令人立即去按照藥房抓藥配藥,熬煮湯藥。讓壽安堂的醫官和婢女們,趕緊治病救人。另一方面,太子也帶來了皇帝的命令。
宣告完皇命,軒轅渂后背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他明白,自己和三皇子這一局算是敗了,敗局已經注定,更重要的是如何收拾眼下的爛攤子,減少損失。他回頭看身后瑟瑟發抖的袁正輝。
袁正輝也正盯著他。兩人四目相對,袁正輝嚇得立即低下了頭。
今上聽說通州疫病的藥源被劫,大發雷霆,特命太子全權處置藥源被劫的事情,而太子自然是偏向霍為那一邊,也定會抓住機會,將三皇子安插的人手一網打盡。
袁知府當場便被抓起來,關押進牢獄待審。
意料之外的是,一向狡猾的袁正輝,不到半天,便主動承認了事實,將一切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
從一開始,袁正輝為了掩蓋疫病的嚴重性,將病人集中到廣豐山的山谷中軟禁,讓他們痛苦等死。作為通州知府,不僅毫不作為,還麻木不仁,此罪難饒。
袁正輝的這種做法,又進一步導致民情憤怒,許多人一怒之下做了山匪。疫病嚴重時,袁正輝竟然拋棄子民于水火,自己帶人先逃跑為上。眼見疫病可以治療,又怕自己逃跑的事情敗露,便暗中扣下藥源,置病人生命與不顧。
袁正輝全部都一力承擔,簽字畫押。若不是允嵐知道,他同軒轅渂早有勾結,只是下面一個協助幫兇,換做一般人,大概會佩服袁正輝的爽快坦誠。
太子來寒菊莊做客,探訪臥床的霍為,以及允嵐。
聽說袁正輝認罪,允嵐有些不解:“袁正輝應當知道,他認下來的罪,足可以滿門抄斬。雖我知道他怕軒轅渂,但這樣一來,不是自斷生路么?”
太子笑了笑:“看來你也有算漏的時候,袁正輝再聰明,他也得給后人作考量。他做了這口供,便咬舌自盡。我叫人查了袁家的情況,他外院生的獨子,已被人轉移,不知去向。”
“袁正輝死了,當下死無對證,軒轅渂必然也將全部罪責都推到袁正輝身上罷。”霍為面無表情,官場爾虞我詐,叫人心寒的事情實在太多。
三人便沉默下來。
青竹來報,說是稽延稽太醫打發人來送疫病的湯藥。允嵐便去大廳拿藥,順道謝謝對方。那婢女真是有心,雖是大熱的天,還是在罐頭外面用一層厚布包著,這樣能防止湯藥迅速變涼。
稽延那個木頭可想不到這么周全,允嵐自認為是十分了解他的,便多謝了那婢女。
允嵐一走,房內便只剩下太子和霍為兩個大男人。
打量霍為一番,太子調笑道:“依本宮之見,霍將軍此次出來,雖受了些皮肉之苦,可收獲頗豐。”
只要是個人,只要長了眼睛,都能看出來霍大將軍同他的新婚妻子,那叫一個蜜里調油,眼神里都是漾死人的甜意。尤其是霍將軍看著自家夫人,簡直就是時時刻刻看著,面上帶笑。
“彼此彼此。”對于太子過分關注允嵐這件事,霍為不爽很久了,并不想和他談論這個話題,“太子比我更勝一籌,不費吹灰之力,便大獲全勝。”
太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十分暢快:“本宮今日剛到,霍將軍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現下卻一個字不問,怕是已經想明白,是將軍夫人親自請我來的吧。霍將軍,可是在吃醋?”
霍為本來半躺在床上,此刻立即坐起來:“允嵐是我夫人,她為了救夫君,請得動當朝太子的千金之軀,我當與有榮焉才是。如何會吃醋?太子怕是想多了。”
允嵐端著湯藥回來,在走道上,還能聽到太子的笑聲,進了門卻見兩個男人四目相對,一句話不多說,氣氛有些怪異。
太子也不離去,倒是看著允嵐。
霍為也看著允嵐,以胸口受傷為由,要她拿勺子喂他。
這幾日都是允嵐給他喂藥喂粥,也都習慣了,便叫青竹取了勺子來,依了將軍的意。
一旁的青竹,怎么看怎么都覺得沒眼看。將軍一向粗線條做事爽利,平日里是最討厭扭捏的一個,這有朝一日矯情起來,可真是出人意表。
霍為倒是毫不忌諱別人的眼神,喝一口看一眼身邊的夫人,內心相當充實和驕傲,再帶著驕傲的神氣看一眼太子。
太子實在受不了他的幼稚勁兒,一甩袖子,揶揄道:“霍將軍,還真是不怕這湯藥苦口,不一飲而盡,反倒要一勺一勺細品,還十分舒坦受用,真真稀奇。”
夫人在側,霍為不急,看著太子,認真地道:“太子你不懂,這是夫人喂的湯藥,每一勺都是心意,我心中都是甜的,自然不會覺得苦。”
這一席話說得太子直搖頭,頭也不回地離開——再沒有遇見比霍為還無賴的人。
而允嵐聽到這話,拿勺子的手一抖,“咕咚”掉進了湯碗里。聽著一個糙漢子如此用力說情話,就是如此地讓人難以接受:“你自己喝吧。”
允嵐說著便要放了湯碗出去。
霍為卻拉了她的手,不讓她走,就著她手中的碗,一口氣將那湯藥喝下去,眉頭一絲未皺。
碗放到一邊,霍為還是沒有放開允嵐的手:“這藥可真是苦,夫人就沒有給備些蜜棗?”
允嵐真是受不了他:“太子都走了,你還做什么戲?要蜜棗沒有,要糖自己去找。”
允嵐翻著白眼,十分不耐煩。霍為竟覺得十分有趣,用力將她一拉,扣在了懷里,頭湊到她的頸窩里,深深吸上一口香氣,抬頭對她一笑:“這樣就不苦了。”
他動作這樣大,允嵐本來下了一大跳,聽到這話,只是哭笑不得,捏了拳頭輕輕捶他的肩膀——叫你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