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嵐看到他那張臉,心頭那股火氣又上來:“你沒走?”
語氣不太好。
霍為抬頭看她淡漠的臉:“剛剛談了什么?”
想到老太君說自己沒能力綁住男人的心,允嵐就越發覺得羞恥,再加上落紅的事情,也不好同霍為直說。允嵐很氣,為何自己嫁了個人,便變得如此忸怩又謹小慎微?
“沒說什么。”允嵐站在屋子中央,炙仁幫她脫了外罩,她選擇離霍為最遠的梳妝臺前坐著。
霍為卻放了書,過來她身后,一雙手按在她肩膀上,看著鏡中嬌俏佳人皺眉,輕聲道:“若是我母親說了什么話——”
“放心,我不會計較。”允嵐打斷了他的話,一直低著頭抿緊嘴唇,沒有看他,只手中卸了一對金耳環,放在匣子里,“你不是說營里有事,不走嗎?”
霍為許久沒有講話,直直看著鏡中的允嵐,氣氛冰冷,允嵐覺得難受至極,便起身離開,也掙脫他的手。
霍為掌心收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讓她面對自己,似乎想說什么。
這時,門外來了個女子,一身鮮妍粉嫩,比新娘子都明媚幾分,手中抱著一件寶藍色里襯的豹紋毛裘:“公子,外面天冷,老夫人給您做了件新的,正好今日出門可用。”
說著,朱虔三兩步過來,熟練地將毛裘披在霍為身上,給他系上領口的銀鑲邊的帶子。
允嵐看著他兩人,這才似你儂我儂的新婚夫婦罷。剛剛在老太君的院子里,說到要給允嵐分分憂時,朱虔笑得那般稱心如意。
一時之間,有些呼吸不過來,允嵐下意識伸手去按自己的胸口,胳膊從霍為手中抽回。兩人一時有些尷尬。
允嵐把手放下來,扯出一絲笑,看著眼前的霍為真心稱贊:“很適合你。”
霍為走后,允嵐把自己關在房里練字,一字字一張張。可眼前都是朱虔得意的笑容,還有他們親昵的姿態,這兩樣如同洪水一般,把她沖垮。
直到下午,允嵐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決定不再自虐,叫人去準備飯菜,卻不見脆雪的人影,連炙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望著窗外陌生的雪景,枯枝野蔓,云霧慘淡,人聲寂寂,走到院子中央,站了許久,天漸漸要黑了,渾身上下沒了一絲熱氣。
炙仁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捏了捏她的手,緊緊地握住,只是嘆了句:“你怎么嫁了個人,就跟傻了一樣?”
允嵐沒說話。
一大一小站在園中,炙仁抖得直哆嗦,允嵐便拉了他進房里烤火。
終于暖和過來,炙仁撇嘴道:“今早那個囂張的婢女,名叫朱虔,在老夫人身邊伺候許多年——”
“你想說什么?”允嵐不眨眼看著火焰的跳動,失神落魄一般。
“你就不打算治治她,叫她知道你的厲害?”炙仁恨鐵不成鋼,“你以前可是睚眥必報,依你的本事,還治不了她?就算弄不死,也能弄個終身殘疾,面目全非吧,你要是不做,你把‘黑珍珠’給我,我去做!”
“哪有那么容易,我現在已經嫁人,不可便宜行事——”允嵐低頭,看著腳面,“總得考慮霍為的想法。”
“這就是你看那老虔婆和妖女臉色的理由?”炙仁氣得快炸了,一把將手中的暖爐摔桌上,噼啪一聲響,“就為了那么個男人?”
暖爐蓋子開了,灰灑了一地,所幸沒燙傷。
允嵐眸色一沉,看著這臭小子,冷聲喝令他把暖爐撿起來,還要拿掃帚掃干凈,這才慢慢解釋:“朱虔如此肆無忌憚,老太君想要抬她做妾是一方面,恐怕霍為自己也不會拒絕。”
“你看看你嫁入霍家才第一日,就受了這么多氣。處處為你男人考慮,你男人考慮過你的感受嗎?你猜得沒錯,那朱虔就是得老太太心疼,就是犯了錯也不會有人罵她,你男人也對她模棱兩可,各個就可勁欺負你。”炙仁掃著地,一把扔了掃帚,義憤填膺看著允嵐,“氣死我了!你說你是不是傻?”
炙仁今日莫名其妙十分氣憤。允嵐問他:“你怎么回事?”
炙仁今日出去半日,就是為了打聽消息,便把聽到的一五一十說出來。
這朱虔確實得老太太喜歡,曾送給霍為做貼身女婢用,其實就為著做通房準備。只是沒想到,這次從戰場回來,霍為便受了傷,因此事情沒提上日程。
朱虔眼看翻身機會近在眼前,因此雖十七八年紀有些大,也拒了張員外的追求,一心盯著霍為。
“你說你是不是傻?”炙仁按著腦仁,又嘆了一聲。
“可是——”允嵐想要為霍為辯解,他今日離開之前,說讓她等他回來,大概是要同她好好談談。
不過,允嵐確實找不到任何可以辯解的詞句,她只能吶吶地看著火焰,輕輕道,“可能……就是傻吧。”
炙仁翻了個白眼,知道她現在是什么都講不通,出門去通知下人準備飯菜。
端上桌的,可看出來都是熱過的剩菜,雖也肉魚不少。
允嵐沒說話,讓炙仁叫了脆雪一同過來吃,也好一起烤火。
“她生病了。”炙仁沒看她,只低頭狼吞虎咽,好似餓了一整天那般。
“早上見她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允嵐看他神色有異,想起今日炙仁莫名的怒火,放了筷子起身,往偏房去。
炙仁這才急了,攔住她:“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掉湖里了,受了涼,也就病了,我給她開了方子抓過藥,沒什么大礙。”
“好端端,掉什么湖里?后院的湖都是有圍欄的。”允嵐忽地察覺了不對。
炙仁想攔也攔不住,允嵐徑直進了偏房,脆雪正躺在床上,一臉腫紅,眼皮子也腫成了桃子。
“怎么回事?”允嵐十分生氣,脆雪這丫頭,雖說沒跟過她,與她沒什么感情,但好歹陪嫁過來,她便須護她周全。
脆雪迷糊中醒過來,半坐起來,說話都不伶俐。
炙仁便搶著替她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大概是中午時候,脆雪去廚房吩咐準備飯菜,出來時遇到了朱虔。
朱虔眼紅脆雪身上的物件,直搶了去。脆雪也是個烈性子,不肯給,挨了朱虔幾巴掌。
兩人爭執中,脆雪被推下了河,還是炙仁將她撈上來的。上來便有些燒了,又嚎啕哭了一頓,枕頭都濕了,自然眼睛也腫了。
“也不看看是誰房里的人,真是欺人太甚!”想起今早朱虔那囂張的模樣,允嵐心頭那把火愈燒愈烈,漸漸壓不住。她轉頭看著炙仁,恨鐵不成鋼地道,“這種事情,怎么不先來跟我說?她一個小姑娘受了涼,好歹得多備點爐火。”
房里一絲熱氣沒有。
她允嵐自己受委屈也就罷了,絕不允許自己身邊的人也過得窩囊。
問到炭火,炙人只垂著頭:“我待會弄。”
“不怪炙仁,從昨日進門,后院的人就不給我們好臉色,炙仁去要了兩回炭火,他們都沒理。”脆雪第一次得主子這么緊張,十分惶恐,半坐起來,“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你剛嫁過來,萬般艱難,我們若是還給你添麻煩,那就更不該了。”
聽了這話,允嵐心里一陣脹痛。
炙仁才九歲年紀,脆雪也才十三四歲,都比她小,去找后院的人,少不得被白眼。他們處處受氣,為她處處忍著,剛剛飯桌上,炙仁一句也沒提,就算昨晚上一夜沒有炭火取暖,也一個字沒和她抱怨。
“是我不好,才叫你跟著受苦了。”允嵐滿臉冷色,“這都是因為我沒立起來,莫說老太君的臉色要看,夫君的臉色要看,現在連朱虔這下人的臉色也要看。我倒是要看看,這朱虔這回如何囂張!”
“這些沒什么的,允嵐,”炙仁這會子反倒冷靜了,抓住允嵐的衣角,仰頭看著她,“還是從長計議吧。”
此刻的允嵐哪里聽得進他說的話,今日受了那么多氣,此刻已忍無可忍。
沖到老太君的后院,便問朱虔人在哪里。老太君一向鎮定,此刻也被允嵐的來勢洶洶驚到,面滿怒色:“你這是做什么,來我院子里放肆?”
允嵐抻著脖頸兒,看著老太君,只問朱虔的下落,兇神惡煞一般。
還是旁邊的一個丫鬟開口:“說是去整理書房了罷。”
這句話,如同烈火烹油。這家里攏共一個書房,給霍為一個人用的。
老太君的臉色也變了。
“欺負我的下人,還想著趁機勾搭我夫君,她可真是膽大包天。”允嵐帶著人風風火火趕往書房,炙仁那小身板小短腿跟在她身后,喘氣如牛,簡直趕不上,他可得拉住她,不要做什么蠢事。
允嵐平日里冷靜下來,也是個聰明的魔鬼,但就是容易感情用事。
眼下天黑的早,也黑得快,眨眼天就黑了,遠遠看著書房的燈火傳來,一個婀娜的身影貼在窗紙上。
允嵐握緊拳頭,幾個箭步過去,一腳踹開門,伸出手,要把脆雪受的幾巴掌打回來再說。
門“哐”一聲開了,古色古香的素凈擺設,正中一張大桌,桌邊坐著衣衫不整的朱虔,一襲粉衣松垮,已經滑過了肩。
“霍為!”炙仁驚呼出聲。
桌子的那邊,竟是霍為,醉死過去一般躺在太師椅上,只剩了雪白的里衣,朱虔正在給他寬衣。
允嵐伸出去的手,顫巍巍地定在空中,又慢慢縮回來。她不是不知道朱虔要做什么,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