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接審的案件, 大都是反響熱烈的問題,例如朱虔這一事。
審理當日,旁聽圍觀的人不少, 不時斜眼指著上邊坐著的霍將軍的正頭娘子——祝允嵐。只見她容色清麗, 膚色透亮, 略微敷粉, 唇上點了一些的朱砂, 一身素凈的衫子,歪頭點綴幾點粉紅月季刺繡,清爽不失俏皮。兩手輕輕覆在那肚皮上, 小心護著。
真是看不出是個嫉妒成性、心狠手辣的婦人。
還有許多女子神色復雜地望著一高大男子。這男子坐在允嵐上首的椅子上,他伸出一只胳膊, 半是握著祝允嵐的胳膊。
要說霍為這樣不茍言笑的男子, 在望京里也是很得閨房女子心愛。即使他娶妻, 仍舊有人愛慕。
一個姑娘掩著臉,可惜道:“虧我一直看好霍將軍, 看他年輕有為,沉穩(wěn)自制,沒想到他竟背著正頭娘子,和那小婢茍·且。”
“就是啊,雖說這朱虔可憐, 可那正頭娘子, 怕是更無奈。”姑娘乙附和著, 望著人群里的霍為。
旁邊一個年輕男子, 不屑一顧:“你們這些姑娘, 嘴上說著不愛這種花心男人,還不是舍不得他英俊樣貌, 比男人還好·色!”
“案子還沒審呢,誰知道有沒有幕后!”兩個姑娘,怒目圓睜,要同這男子打起來,定睛一看,這男子翩翩姿態(tài),皮白肉嫩,撅起的小嘴都閉了,同好友面面相覷。
下頭熱鬧許久,大理寺終于開始審問。
朱虔先是一同涕泗橫流,哭得人肝腸寸斷,聽不出半分假話,直指霍家夫婦薄情狠辣。
大理寺判官又問霍為,霍為言簡意賅:“這個婦人滿嘴荒唐言,她只是我家中一名普通小婢,我如何認得她?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詞,栽贓嫁禍。”
大理寺判官便問:“你們分別有何證據(jù),證明自己所言為真?”
霍為答:“沒有。”
場下一眾人嘩然,紛紛議論,這霍將軍可真是目中無人,他這是不要名聲了么?
“大人,我的孩兒就是證據(jù)!”朱虔嚎啕大哭,“滴血驗親,便能證明真假。”
最上面的判官問霍為:“霍為,你可有意見?”
場下觀眾都看著霍為,只等他的回答,只見他氣定神閑吐出一個字:“好!”
一切準備就緒,那孩子和霍為分別往清水中滴入一滴血,不多會,兩滴血竟慢慢融到一起。
看到這結(jié)果,朱虔把哇哇大哭的孩兒放在地上,開心得直叫喚:“眾位可以見證,兩滴血融在一起,這可以證明,我的孩兒便是霍家的種!求各位判官大爺,幫我爭取應得的公道。”
周圍的圍觀人群一時鼎沸,甚至有人拿手里的布袋子往霍為丟過來,霍為倒是氣定神閑,沒有慌亂,也沒有閃躲,只起身將將掩蓋住夫人允嵐。
場面一度失控,大理寺判官一拍醒木:“肅靜!”
霍為這才抱拳跪到場面中央,對判官道:“這便證明草民所言非虛了罷。草民勤勤懇懇為國為民許多年,出生入死沙場,從無怨言,此刻也只求判官解開謎底,還我霍家一個公道,一身清白。”
一時眾人都蒙了,尤其是朱虔咄咄逼人:“現(xiàn)在兩滴血相融,證明我所言非虛,這孩子就是你霍為的親生骨肉!是你顛倒黑白苛待了我,該給我一個公道!”
“罪婦朱虔,證據(jù)確鑿,你還不俯首認罪?!”大理寺判官一拍醒木。
四下議論紛紛,都說這大理寺判官竟然睜著眼睛說瞎話,包庇霍家的將軍,不顧一介弱女子的死活。
接著兩個府衙抬著一個大白布袋子上場。大白布袋子里似乎裝著一個人,死命掙扎。
一旁的青竹上前,將布袋子口的繩子解開,露出那人的頭來。
里面是個年輕男子,口里被塞著布條,看容貌和霍為霍將軍竟有兩分相似,都是濃眉大眼,只是霍為更加有沙場猛將的兇猛氣勢,而這個年輕男子則顯得陰柔了些。
“不不不!不可能……”看到這男子的臉,朱虔便明白來龍去脈,知道東窗事發(fā),不由得渾身脫力,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無法相信事實。她為了榮華富貴,才欺瞞眾人,頂著生命風險,給大理寺遞狀紙……
接著青竹又領(lǐng)了劉大到審判大堂,叫他當著眾人,將其中緣由一一道來,聽得眾人驚掉下巴。
原來是這朱虔自己犯了事被抓包,便被發(fā)賣到羅員外的莊子上。
家里劉管事的兒子劉大傾心愛慕她,便為了她自請調(diào)到莊子上,只為了和朱虔在一處。為了朱虔,劉大不僅拋了好前程,還將好吃的好穿的,都緊著朱虔用,兩人都商量好嫁娶。
誰知,某一日,朱虔忽然便反悔了,不給理由,徹底消失。劉大十分擔心,一直在找她的下落,直到今日,才聽莊子上的人,說了朱虔的事,知道她竟然還產(chǎn)下一子。
回想往事,劉大這才驚覺,朱虔怕是早就和莊子里的一把手霍羽有一·腿,這個孩子便是霍羽的骨肉。
若是朱虔跟了霍羽,倒也好,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打的是霍將軍的主意,想要靠著這霍家偏房的血脈,享著將軍夫人的榮光。
劉大趕緊將此事告知霍將軍,還悄悄將霍羽從莊子上綁過來,滴血驗親時,先從霍羽手上取出血滴,粘在大拇指指腹上,騙過眾人的目光。因此,這兩滴血相融,確實是證明兩滴血的主人有父子親緣關(guān)系,不過不是霍將軍,而是霍羽這個白面男人。
周圍的人至此終于明白,驚得下巴都掉了。
尤其是之前議論的兩個姑娘抿緊嘴唇,一個字都不說。
劉大面容粗獷,又矮又胖,霍羽雖陰柔,好歹面皮好看,換成任何一個女子都知道怎么選。果然,面皮很重要啊,她兩人假裝不經(jīng)意又看了旁邊的高大公子一眼。
事已至此,本該結(jié)案,半路卻蹦出個媽子來:“判官大老爺,這些全憑霍將軍一面之詞,不若讓霍將軍也同這小孩試一試。”
允嵐瞇著眼睛,看這眼熟的媽子,旁邊還站著鐘憐。這時候為難霍為和允嵐,讓他們出丑窘迫,可不就是段思涵巴巴想看的場面么?真是可惜了,她為了撇清關(guān)系,只能在外面候著,叫人通報消息。
朱虔仿佛抓到了一線生機:“判官大老爺,這都是霍府的誣蔑之辭,說不定是他們買通了幫忙滴血的衙役作假,請您明察,再測一次,還民婦一個清白!”
周圍的人,雖開始懷疑朱虔的話,但不可否認,那白凈媽子說得有幾分道理。
“滴血驗親,從頭至尾都公平公正,你竟敢誣蔑本官!”判官想要壓制大家的議論,沒什么用。
一直云淡風輕的允嵐,這時候站起來,扶著肚子,垂著眼,對眾人道:“此次滴血驗親,確實不能排除我夫君的嫌疑。若是不能徹底洗刷我夫君的嫌疑,怕是也要叫人留話柄。前兩日爆出這事,我父母和霍老太君便都勸我,想開些,都是別人說的話,日子還是要好好過。也許是我年輕氣盛,咽不下這口氣,不想平白叫人誣蔑,還請判官老爺重新測一遍,讓小人死心,叫清白立現(xiàn)!”
這一席話,說得非常實在,誰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都說忍一忍就好,不要因為別人而動搖自己,可是別人每天煽風點火,這日子還怎么過?
一時間,大家不禁同情起霍夫人來。甚至有人相信她與霍將軍的正直,要求判官不用測了,直接判了那妖婦朱虔欺瞞誣蔑的死罪。
判官看了一眼霍為,便對外宣布,重新滴血驗親,叫衙役再端來一碗清澈干凈的水,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割破手指滴血。
眾人屏息凝神許久,那兩滴血便各自散成兩滴墨水狀,浮在碗里,就是不融合在一起。
這下,完全可以確定,這孩子不是霍為而是霍羽的。
判官依律,要將朱虔判刑,叫她許多年都困在牢里。
朱虔這時候才慌了神,將地上哇哇哭得滿臉通紅的孩子,緊緊抱在懷里,以孩子稚嫩為借口,請求開恩。
大家都鄙視這朱虔至極,都說不要輕判。
允嵐卻覺得可憐,主動提出來,要幫忙養(yǎng)這個孩子:“父母作孽,但不該由孩子承擔惡果。民婦也曾遭遇此種困境,不愿意看到另一個小生命同樣受罪。”
一時間大家都對允嵐拍手稱好,至此,霍家夫妻的冤屈徹底清洗,仁德善良之名傳播得更加響亮,人人皆知。
此時已是傍晚,允嵐正準備離開大理寺回霍府,不巧正碰上了段思涵的轎子。
允嵐是懶得和她說話,段思涵是沒辦法,臉上掛不住,畢竟狹路相逢,不說話,顯得有什么問題。
“恭喜姐姐同姐夫洗清冤屈,聲名遠播。也怪妹妹我,當初不該聽信朱虔那廝的鬼話。”段思涵自然是裝出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思涵你眉心透白,面有菜色,眼下臨盆在即,可多注意著些。”允嵐同她皮笑肉不笑聊兩句,便趕回了家。
回家卸下斗篷,第一件事便是攤開紙,開始寫折子。允嵐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寫清楚,遞給了清風齋。
清風齋是有名的戲園子,也收戲文來改編,因為質(zhì)量上乘,故事新鮮,在長陵國首屈一指。
不幾日,這戲折子便在清風齋排上了,望京里一時間爆紅,人人知曉,甚至有人發(fā)現(xiàn),背后那個使壞的人,同英王的兒媳段思涵,可真是相似。
那日審判,有人在大理寺外看到允嵐和段思涵狹路相逢,與戲折子中的如出一轍。
她祝允嵐從不伸手害人,也不抬腳踩人,但這并不代表她要受人的氣,她受過的羞辱,必要連本帶利地拿回來,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