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嵐醒過來時,想起自己和稽延突然被人敲暈。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和稽延手腳都被綁著,關押在一個非常陰暗的小房間,窗戶外依稀可見上了幾層鎖,窗紙上透著一個拿刀侍衛(wèi)的身影。
她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隱約聽到門外有人交談,是袁正輝,還有——軒轅渂!
元宵那夜,允嵐被段思涵和軒轅渂加害,這件事惹怒了太子,太子便命人將軒轅渂就地捆起來,鞭打了一夜,那嚎哭求饒叫罵聲四里八方都能聽見,允嵐想忘記都難。
原來是這兩個人綁架了她么?為什么?聽青竹說,霍為這次剿匪遇險,八成是軒轅渂安排的,因為霍將軍此前在戰(zhàn)場受傷,就是這軒轅渂動的手腳,還搶了將軍的功勞。
允嵐瞇著眼,眼中都是兇光。就算為了霍為報仇,她也不能死!
她屏息慢慢挪到窗邊,偷偷聽著外面的談話,這才知道事情原委。
袁正輝作為通州知府,理應和通州共存亡。可他畢竟是個自私的人,眼看通州疫病控制不住,保命要緊,在軒轅渂的攛掇下,離開了通州避難。
可他也不敢回望京,被今上知道的話,是殺頭的重罪。便蝸居在這徐金鎮(zhèn),四處埋好眼線,監(jiān)控通州的情況,另一方面徐金鎮(zhèn)是上京必經(jīng)路線,這也是防止有人逃走,將他告發(fā)。今日,藥房的眼線看到允嵐,聽說疫病可治,立即通報了袁正輝,將人綁了過來。
之所以沒有立即殺了允嵐和稽延,是因為袁正輝和軒轅渂在利益考慮上有了分歧。
軒轅渂的想法是,直接殺了這兩人,神不知鬼不覺。什么治病的方子也不要有,否則通州燒城的命令沒法執(zhí)行,到時候通州知府棄城逃跑的事先叫人知道了。
軒轅渂話里的威脅是真是假,袁正輝也不是個傻的。殺了這兩人,只是滿足軒轅渂的想法,他自己非但沒有任何好處,還可能給軒轅渂背黑鍋。
更何況通州疫病若是控制不住,即使燒城,這個治理不力的問題還是扣在袁正輝自己身上,他還是想要拿到疫病方子的。
總之,軒轅渂軟磨硬泡,恩威并施都沒用,袁正輝還是臉色惶惶,說要保留這兩人幾天,看看情況,以防疫病在望京也無法阻攔。
待外面的人走了,只剩下一個看守,稽延也醒過來,允嵐便和他縮在角落里,找了一塊尖細樹枝在地上寫字交流。
“藥方對袁正輝有用,暫時安全。”稽延沒有那么急切。
允嵐神情嚴肅,搖了搖頭:“藥方只能保一人命。且藥方對軒轅渂沒用,他做事不擇手段,視人命為螻蟻。若我所料不錯,今晚我們可能就要死。”
稽延看到這兩行話,簡直瞠目結(jié)舌。
“我知道這話有小人之嫌,但我們必須想辦法離開,通州還等著藥。”允嵐趕緊解釋。
稽延不再說話,便同她討論離開之策。
果不其然,新月上了樹梢,門外的帶刀侍衛(wèi)便打開了層層鐵鎖進來,不經(jīng)意咳嗽了好幾下,疑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什么也沒有。房中的兩個人,從進來開始,就不停咳嗽,咳得他心煩意亂。他可不想因為一點錢,搞得自己小命都沒了。
允嵐假裝從睡夢中醒來不停咳嗽,看著房中兇煞的殺手,臉上一道道疤。嚇得她連連咳嗽,下下都對著那侍衛(wèi):“大哥你怎么也咳嗽,不會也得了疫病吧。”
那侍衛(wèi)瞇眼看著允嵐:“你騙我?”
另一邊躺著的稽延也醒了,一連串的咳嗽,咳得渾身酸軟,只叫著:“水——”
允嵐苦笑:“我騙你做什么?我知道你是來殺我們的,長痛不如短痛,還得多謝大哥你。若是被被人知道我們身染疫病,怕是丈夫妻子親人都會躲得遠遠的。現(xiàn)在沒人相信有方子可以治疫病,只要有疫病都會被活活燒死吧——咳咳——活活燒死啊……”
侍衛(wèi)握著刀柄的手漸漸松軟,不自覺也咳嗽兩聲,離這兩人遠一點:“你把方子給我,我便放了你們。”
“哈哈,大哥你這才是騙人。”允嵐冷笑,“我若把方子給你,你豈不是就直接殺人滅口了?”
“那你想怎樣?”這侍衛(wèi)感覺到渾身發(fā)冷,也不知是不是這房間的緣故。
夜色中,一片樹影萋萋,允嵐?jié)M面淚痕,在樹林里飛快奔跑,喘息聲掩蓋了一切。
往京城的方向道路遙遠,可霍為已經(jīng)殉國無力保護她,段家也不會為了她而出頭的,望京不是她的歸程。
身后滿是微弱的火光,慢慢追上她。這是軒轅渂的人馬,若是追上,必然會殺了她,毫不留情。
允嵐?jié)M頭是汗,腳上磨出了許多泡,穿行在灌木叢里,會被一些枯樹枝扎破腳,血水到處都是。幸運的是,她已經(jīng)麻木了,可以一直朝著廣峰山奔跑。
稽延沒有機會逃出來,但他留著還有用,再加上她逃走前制造的混亂,估計稽延大概率不會死。
而她,從策劃逃出來那一刻起,她只有一個念頭,就算要死,她也要和霍為死在一起。
霍為死在了通州的廣峰山,那她也要去找他。奇怪的是,曾經(jīng)想要到望京實現(xiàn)的執(zhí)念,此刻在她腦子里,立錐之地都沒有。別人的想法不重要,是否報仇也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她想要去找霍為,眼里只有輪廓漸漸清晰擴大的廣峰山。
近了罷。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殺手騎馬趕到,各個舉著火把,看停在前面草叢里的女子,頭飾凌亂,衣衫也都濕答答貼在身上,一身的血跡,身上還背著一個包袱。
允嵐知道后有追兵,前面就是廣峰山。
穿過這條峽谷,再過一條河,就是廣峰山。
此時,她不得不停下來,下意識摸著自己胸前的那小瓷瓶,因為她前面有十幾頭餓狼,眼睛如同墳場的冥火,漸漸逼近。
那群殺手,站在高地上,打算看一出好戲,看這些餓狼如何將小女子撕成碎片。
允嵐慢慢后退,狼也緊緊逼進,她的手指不經(jīng)意摸到脖子上的狼牙哨。
雖說,她再怎么吹,霍為也不可能聽到再來救她,可總能有用的。霍為曾講過,這狼牙少聲音獨特尖利,穿透力強,對狼群也是極有威懾力。
允嵐嘗試大聲吹哨,聲音確實能傳得很遠很遠,一直到廣峰山的山壁,又回蕩過來,哨聲尖銳,讓允嵐更加絕望。
狼群雖然沒有再進攻,但也沒有退后,依舊死死盯著她。
忽然想起一件事,允嵐將自己身上的包袱解開,轉(zhuǎn)身看著背后的那群殺手,他們黑衣長袍騎著高馬,眼光冷血。
允嵐將包袱扔到他們中央。
黑衣長袍的殺手還沒反應過來,狼群卻立即從允嵐頭上跳過,撲向了殺手,確切地說,是那個包袱。
昨夜離別前,敬獻為了感激允嵐的信任,給他們多帶了幾個雞腿。那雞腿外焦里嫩挺好吃的,稽延卻不肯吃,所以還留了幾個。大概就是這肉味讓狼群盯上了她。
趁那黑衣長袍的殺手們被狼群搞得措手不及,允嵐貓著身子,悄悄地下了峽谷,迅速往廣峰山跑去。
可惜,黑衣長袍畢竟人多,他們的馬匹和人手損失慘重,但仍舊有兩個人沖出來,追上了允嵐。
允嵐匆忙中摔在地上,手肘也被枯樹枝扎出血。回頭看著馬上那人亮出長刀,刀身上是泠冽的月光。
她遠遠看了眼峽谷那端的廣峰山,山下的小溪里似乎有個黑色的影子飛來,如同一只鳥。
引頸就戮,也痛快。
寒光閃過她的眼,下一刻,一支長箭飛來,從黑衣長袍男子的右手臂上穿過,“唰”血肉被穿過的利落聲。長刀應聲而落。
另一個黑衣長袍看著遠處,似乎有些有些驚慌,連同他身下的馬匹也非常不安,不停換動蹄子,踏步要回退。
允嵐趁他猶豫,撿起長刀,對著那馬匹上的黑衣男子頸部砍去,一擊斃命,溫熱的鮮血撲了她一臉。
遠處有飛馬流星般靠過來,“噠噠噠”的馬蹄聲在山谷回蕩。允嵐一下子辨認出來,那是金風!
怎么會是金風?!
馬上那個寬闊的身影,看著像是霍為,可是——
黑夜之中,允嵐顧不上滿臉淚痕,踉蹌著步伐,兩眼里只有那黑色的影子,奔跑過去同他匯合。
廣袤的山林里,到處都是黑黢黢的樹影,四周寂靜,只有兩個喘息,按著相同的節(jié)奏,飛快地靠近彼此。
后來的許多年,允嵐都覺得,那是她人生中最浪漫的場景,兩個最愛的人,在黑夜之中,奔向彼此。
黑夜之中,什么都沒有,只有彼此。
允嵐跑下山坳,金風霎時沖到了她面前,不愧為萬里挑一的汗血寶馬。
馬蹄硬生生停在允嵐面前,馬背上的男人,神色肅穆,鬢發(fā)有些紛亂地在夜風里飄,一雙沉靜的眸子看著允嵐,嘴角慢慢挑起笑意。
允嵐仰著頭看他,咬著嘴唇,盡量不要哭。霍為還活著,還活著就好。
霍為面容帶笑,丟了手中的弓箭,伸手到允嵐面前,要拉她上馬。
允嵐也伸出手,剛剛握住他冰涼的指尖,霍為垂了手,如同一個沙袋,從馬背上滑落下來。
血腥味在空氣里蔓延,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