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海低低地抽泣起來。
他哽咽地向我講述了當年跳樓的具體原因。
原來當年他碰上了一個人,一個很怪很怪的人。
那時他剛上初中,有一天早上去上學,背著書包走到離校門口不遠的地方,發(fā)現(xiàn)前面有一個女生拐進旁邊的一片樹林子里去了。出于好奇他也跟了進去,結果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個大人。
那個人正在跟女生說著什么。等看見徐宏海,就叫女生先走了,然后向徐宏海招招手,問他是不是最近有些拉肚子?
徐宏海確實最近幾天拉肚子,他一直以為是吃什么吃壞了,過一段時間會好的。那個人對他說,他有一個絕密方法,只要照著他說的去做,一個小動作就會好的,再不會拉肚子了。
徐宏海問是什么小動作?那人就叫他從一樓樓梯平臺前的窗口往外跳一下,肚子里的垃圾物受到震動,就會一次性拉空,絕對不會再拉稀了,也不會肚子疼了。
那人還說到時他會在樓外看著的,等他跳下來,他一定會相信的。
徐宏海覺得這個主意怪怪的,從來沒聽說過拉肚子跳一蹤窗口就能好。他雖然還是個初一生但挺機靈,不會隨便相信別人的話。
他就離開樹林去讀書了。但中午時分肚子里更加難受,在下樓去食堂時走到一樓的樓梯平臺上,望見那個人確實就站在外面不遠處。
于是他決定真的試一試,看看那個人說的話有沒有用。
等他爬上窗臺一看,地面也就兩米來高,平時他們爬樹從這點高度直接跳下來都玩慣了,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毫不猶豫就跳了下去……
我聽到這里問道:“你跳下去后是什么感覺?”
徐宏海說,他當時跳下去后,一點感覺也沒有,只看見那個人向他招招手,然后他就跟著他走了。
“什么?你就跟著他走了?”我腦子里一閃,“那你有沒有回頭看看窗下是什么?”
徐宏海一下子哭泣起來,說他走了幾步一回頭,看到窗下站著一個人,那個人一動也不動。那不正是他跳下來的地方嗎?那個人那么面熟,怎么就像他?
他就向那個人打聽,那人明確告訴他,這個站著的人就是他。
他這才知道他跳下來后已經(jīng)死了。
我似乎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個人,是什么人?”我緊張地問道。
“是一個大叔。”
“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他后來告訴我,他叫張忌陽。”
張忌陽!果然是你!
我心里的火騰地竄起來。牙齒咬得格格響。搞了半天,徐宏海竟然是被張忌陽給害死的。
但徐宏海知道這個因果嗎?我又問他,知不知道張忌陽是個什么人?
“他是個道士。”
“他干了哪些事,你知道嗎?”
徐宏海脫口說道:“他就是拐人。”
“拐人,怎么拐?”
“就是對我那樣,騙我從窗口跳下來,然后叫我跟他走,實際上我已經(jīng)死了。”
我點點頭說:“看來你是明白過來了,你是受了他的蠱惑,上了他的當。他并不真的要替你治那個拉肚子,讓你從窗口跳下是一個幌子,你在跳下來時,你的靈魂就被他從你的身體里拉出去了。你一落地就成了兩部分,身體僵在窗下,靈魂出竅跟著他走。”
徐宏海說就是這樣的。
但我又搞不懂,張忌陽既然攫走了徐寵海的靈魂,為什么又放任他自由游蕩,而不是養(yǎng)成小鬼使喚呢?
我問他,當時張忌陽把他帶著走,去了哪里?后來讓他都干了些什么?
徐宏海說他跟著張忌陽到處游蕩,走過的地方都很陌生,他也不敢問這是要去哪里。后來不知不覺間,他跟張忌陽失散了,起初他也不敢獨自亂跑,怕張忌陽把他當成私自逃跑,抓住了可不得了,但過了一段時張忌陽也不出現(xiàn),他只好獨自到處游蕩了。
直到最近,他突然有了記憶,就循著記憶找到了老城區(qū),在這一帶晃悠。因為他們家以前就住在這里,但他的父母帶著哥哥搬走了,他家原來的老屋也因為挨著一條路,那條路擴建而拆掉了。
他沒辦法進自家的老屋,但又懷*年時代在老屋里的情景,所以就選了這個空屋進進出出。
我也明白了為什么有鬼物進出這個空屋。
那么張忌陽為什么把他哄死又把他扔棄不管?
這個問題倒挺讓人疑惑。
不過要解開這個疑問只有問張忌陽自己。
徐宏海的死亡因果解開了,如果不是他自己親口說出來,別人怎么可能猜測得了?可見世上很多疑難事的發(fā)生,原因可能五花八門,不是人們隨便分析就猜得準的。
既然這個小鬼真是徐宏海,那我當然也不會為難他,他是一個可憐的小鬼,是張忌陽的受害者。我把木劍插回皮帶,揮揮手說:“那你走吧,只是以后千萬小心,不要在人前晃悠,以免給別人造成恐慌。你現(xiàn)在是個鬼,你自己可能感覺不到可怕,但生人碰上你是要嚇壞的,膽小的還可能被你嚇死,明白嗎?”
徐宏海急忙問:“你不會殺掉我了吧?”
“你是個鬼,我怎么殺你?”
“可我總是擔心會被再殺掉。你不殺我,那我太謝謝你了……”
他從地上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向天井。
我以為他會躍上矮墻然后迅速離開。但他站在矮墻前卻不動了,好像在想著什么。
“怎么啦,你在遲疑什么呢?”我催著他。
“大哥哥,你是個好人……”他訥訥說道。
“算了算了,不要那么多廢話了,快走吧!”
他這才躍上矮墻,又跳到天井的屋面上去了。
屋頂上傳來一些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長出一口氣,自言自語嘀咕道:“說什么我是好人,再說下去是不是會夸我英雄豪杰,本領超強,美人如玉劍如虹,額……我也想多了!”
我轉身拉開門出去。苑阿姨還在外面。她見我出來就松了一口氣,說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我被那個鬼給害了。
我就把徐宏海的敘述跟她講一遍。
一聽到張忌陽的名字,苑阿姨也是激憤不已,怒罵這個惡道太無人性,隨隨便便在殘害那些少年。
我把苑阿姨送回家,再回自己家休息。
躺在床上,我把今夜的經(jīng)歷細細梳理了一遍,看看從中能不能得出點信息來。果然我想到了一個問題,既然徐宏海在到處游蕩,那么杜大保的靈魂是不是也如此?
徐宏海的靈魂是被張忌陽給誘出竅的,張忌陽為什么要把他的靈魂帶走又拋棄呢?是不是覺得徐宏海不適宜養(yǎng)成小鬼?或者還有其他原因?
我懷疑,張忌陽之所以誘走徐宏海的靈魂,是要封徐宏海的口,因為當時徐宏海看見一個女生進了樹林子就跟進去,結果看到女生在跟一個陌生男人在說話,那個男人正是張忌陽,張忌陽明顯是要誘那個女生的,是被徐宏海沖撞了,可能這個計劃不能得逞,張忌陽就遷怒于徐宏海,給了他一個報復。
張忌陽這狗日的什么都做得出來!
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對了,我是不是把我今夜的任務給搞丟了?
為什么我要去空屋里抓鬼?不就是抓了鬼搞審訊, 希望搞清杜大保的靈魂去了哪里嗎?可我明明抓到徐宏海了,怎么偏偏沒有向他打聽杜大保的靈魂在哪,只一個勁關注徐宏海的命運了。
真是本末倒置。
我能不能再見到徐宏海?我有拘鬼的咒,但不好用來找他吧?
這時我又想到了一件事,聽說在鄉(xiāng)村里有一種說法,人的靈魂丟了后,可以用某種方式把他給叫回來。只是這種叫魂的儀式在城里很少出現(xiàn),城里人自視甚高,總覺得鄉(xiāng)下人很迷信,誰都不屑用這種方式。
我睡不著就起來坐到電腦前,給蓉香發(fā)QQ,咱們高中生都沒有手機,也只能靠家中的破電腦來聯(lián)絡了。我給蓉香留言,把自己所想到的策略說一下,意思是你哥哥杜大保既然丟了靈魂,你爸媽能不能找個精通叫魂兒的人來幫著叫一叫魂?
沒想到?jīng)]過幾分鐘,蓉香的回復就來了,看樣子她也睡不著,守著電腦發(fā)呆吧。畢竟哥哥成了這個樣子,實在不放心哪。
蓉香說其實他爸爸用過這一招了,就在昨天晚上,他們叫來的是她媽媽以前認識的一個大媽,娘家在鄉(xiāng)下,以前替別人做過這方面的事,而且還挺有效的。
可惜這次給大保叫魂沒有效果,大媽使出渾身解數(shù)忙了大半夜,無能為力,說根本得不到任何回應,估計大保的靈魂丟在很深的地方了,或者游蕩到他很喜歡的地方樂不思蜀,不肯回來了。
蓉香很明確地說:“我其實并不相信別人能叫回大保的魂,這個希望只能依靠你,如果你都沒辦法,那別人更沒辦法了。”
現(xiàn)在我還是想找到徐宏海,就算他從來沒有碰上過杜大保,但他可以憑著鬼的本領有意識地找一找杜大保的魂。
第二天夜里我又前往空屋子里。
徐宏海還會不會再來?我也沒有把握,也只能是碰碰運氣。誰知我剛進屋,就見一道黑影從天井里飄下來。
“徐宏海,是你嗎?”我問道。
“大哥哥,是我。”果然是徐宏海的聲音。
“我叫邢小蒙,你以后叫我小蒙吧。”我不想在一個才低兩級的少年面前枉稱哥哥,這種叫法把我叫老了。何況對方是一個鬼。
當然我愿意讓遠甜和小練叫我哥哥,因為她們不是鬼,只是靈魂被惡人攫走而已,我還可以讓她們重新做人。
“我還是叫你小蒙哥吧。”徐宏海挺乖巧的。“你總比我大,還是我的學長嘛。”
“額,好吧,隨你。”
我覺得他好像早就到了這里,在等著我似的。我就問他是不是天天夜里要來的?
他說不是的,本來他也不想來了,但想到一件事要對小蒙哥說,所以天一黑就來了。
“是什么事?”我問道。
“小蒙哥,我想托你去向我爸媽打聽一下,我的身體還在不在?”
我聽了心里一沉,怎么他還會想到他的身體在不在?兩年過去了,他的父母是不是還保存著他的身體?
遠甜和小練是“死”了好幾年,她們的身體還都被保留著。關鍵在于父母當時是怎么認定的,苑阿姨和白校長夫婦都是知道女兒被攫走魂,不是死亡,所以才有這個信念把女兒的身體保存著。但徐宏海的情況跟遠甜和小練不同,他是從窗口跳下去后不動的,學校有那么多人都知道他是死掉了,他的父母不可能認為兒子是靈魂跟丟了吧?他們一定當成自殺事件,把兒子的身體當成遺體給處理了。
可徐宏海卻還掛念著他的身體,這不顯得很矛盾嗎?
我忙問他:“你自己都不知道身體是不是還留著嗎?”
“是的,我也不清楚。”
“那你不可以回家看看嗎?”
“不,我回不了家的。”他低低地說。
“為什么?”我很不解。
“小蒙哥,很多人家到了清明或七月半會在家祭祖吧,只有家里人點了香叫了,在陰間的祖宗才敢去轉一轉,享受祭品的。如果家里人不叫,都不會去的,因為那是陽宅,我們是不可以隨便出入。”
原來是這樣。陰陽兩重天,他既然死了,當然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樣去見爸爸媽媽,大大方方打聽他的身體在不在。
一般來說,如果他爸媽請了巫師,巫師通過法術才可以跟他聯(lián)絡,進行對話溝通。可惜他的父母都有一份比較體面的工作,他們平時不信那一套,從來就不會請什么巫師來跟死去的亡靈搞溝通。
而我并不是巫師,可是仗著覷靈功和木劍,還有咒語,我比巫師還牛了,可以直接跟鬼靈面對面交談。
徐宏海見我沒有吭聲,催問我:“小蒙哥,你愿不愿意幫我這個忙?”
我連忙答應了。我怎么會不愿幫忙呢,只是擔心他的身體早就被他爸媽送去火化了。他還懷著這份希望,一旦我問踏實了,那不等于粉碎掉他那份幸存的希望了嗎?
他肯定兩年來一直懷有這份希望的,渴望著有朝一日回歸身體,重新活成一個人,繼續(xù)當他的初中生。
但不知這份希望能否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