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玄淵平淡卻不容置喙的話,秦大人一時覺得好氣又好笑,有點難接受自己一向性格溫吞而雅的兒子這般冷冽漠然,他撣了撣沾上了墨跡的袖子,語氣沉沉:“你當真以爲你長大了,翅膀硬了,能左右爲父的決斷?”
“呵,”秦大人冷笑一聲,氣質儒雅斯文的他在此時依舊保持著風度,神情並不猙獰、怒意勃發,只語氣冷凝、微帶寒意,上位者的威嚴顯露無疑,“這婚事是我與你祝叔父親口說定,絕不可能反悔。”秦大人官居二品,權威深重,自然不會輕易對年方十五的兒子妥協。
垂下眼眸,玄淵勾了勾脣角,似是露出一絲微帶嘲諷的笑意來,他輕嗤道:“這門親事是你和祝大人一廂情願訂下。雖然說婚姻大事是應該由父母做主,但前提條件是至少父母安排的親事應當是妥當的,而不是像你這般,喝醉酒後一時忘形,隨意許下諾言?!?
“咳咳……”因著當初與祝大人喝醉酒後,一時胡言亂語定下了指腹爲婚的親事,秦大人沒少被秦夫人埋怨,此時被玄淵這麼毫不留情的一懟,秦大人不免有些心虛,不由輕輕抵脣輕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情緒。
秦夫人當然不滿,秦修茂可是她的長子,是日後要接過整個秦家擔子的人,怎麼可以就這麼隨意定了親事?誰能知曉這祝家小姐以後能不能成爲合格的世家大婦?
秦夫人可不像秦大人是男子,心思粗,對這種兒女親事想當然,以爲事事都能盡如人意發展,尤其是祝大人的原配妻子早逝,祝幼璇無人教養,在閨閣女子圈中風評並不好,日後真嫁給她兒子,只怕不僅幫不了他的忙做好賢內助,還會拖累於他,這就更讓秦夫人覺得不滿意。
只是秦大人是文人,講究風骨,既然是親口承諾過的事情,就不打算違背諾言,更何況秦祝兩家確實關係親密。多年交好,若是解除親事,於兩家情誼確實頗有妨礙,再加上祝大人憐愛祝幼璇生而喪母,對她這個女兒很是疼愛,多次與秦大人提及此情,讓他不太好意思說什麼退親的話。
在秦大人心虛不已的輕咳時,玄淵又語氣淡漠的下了定語,卻是堅定不移,絕不更改:“總而言之,我絕不會娶祝幼璇爲妻,你若非要踐行這門親事,那就讓祝幼璇嫁個空房、擔個虛名頭?!?
秦大人悚然一驚,俊美面容上掠過一抹憂慮和驚惶,繼而臉色一片黑沉,透著幾分恨鐵不成鋼,厲聲喝道:“你這是在做什麼?打算以死相逼?你堂堂七尺男兒,竟用這種婦人手段?茂兒,你真是讓爲父失望!”
抽了抽脣角,玄淵挑眉瞥了眼想象力太豐富、實在是想太多的秦大人,覺得文官就是麻煩,一件簡單的事情非要來回想七八遍,在哼笑一聲後,語氣微微不屑的說道:“父親實在想得太多,我的意思是,無論你用什麼逼迫,我都不會同意,大不了一走了之,就當秦家沒我這個人,或者夭折了便是。”
“你都十五了,這算什麼夭折?!鼻卮笕四樕黄诔?,對於玄淵言語間透露出的“你威脅我、我就離家出走”的意思氣得肝火旺盛,在憤怒當中秦大人還跟面對打太極辯論的同僚時一般,習慣性的揪出了玄淵語中的錯漏。
玄淵:……
秦大人:……
在玄淵微微無語的目光中,兩人無語凝噎沉默了片刻,最後秦大人一拍書桌,聲音高了起來,喝道:“你寧可背離家中,也不肯聽從父母之言,你這是要做不孝子?你可知道秦祝兩家百年世交,兩家情誼不能隨意斷卻,這樁親事退不了!”
面對怒髮衝冠的秦大人,玄淵依舊冷靜理智,淡淡道:“第一,與祝家的婚事是您當年飲酒醉了一時忘形定下,前不曾稟明祖父、祖母,得到他們的同意,後不曾與母親商議,獲得母親支持,這可不算父母之言?!?
“第二,既然父親非要執著於秦祝兩家情誼,要踐行秦祝兩家聯姻,不如就讓祝幼璇嫁給您好了,左右父親還年輕的很,雖然說母親尚在,祝小姐做不了正室,但這也不算什麼,大不了讓她做平夫人??傊?,我是絕不會娶祝家女的?!?
秦大人完全被玄淵的話給震住了,玄淵反駁他第一條所說的話暫且不提,他第二條所說的“建議”簡直是氣得秦大人怒髮衝冠,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好生生給他定下的親事,他不願意娶人家,就讓他父親來娶——這什麼操作?
他兒子是不是魔障了在發瘋?秦大人一時十分懷疑這點,瞧瞧兒子這說得什麼糟心話,你不願意娶人家,就讓做不了你妻子的祝幼璇去做你庶母?你以爲這是幹什麼,過家家嗎,不合意了,定親的人選還能隨意換?簡直是笑話,這思想真是不成熟,果然是衝動的年輕人。
而且……秦大人怒氣衝衝的瞪了玄淵好一會兒後,突然左看看右看看,確定書房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書房伺候的小廝、長隨也被打發在書房外,應該沒有旁人聽到剛纔玄淵說的大逆不道的話,尤其是夫人是絕不會知道這番談話後,他才悄悄鬆了口氣。
萬一夫人知道這小子提議讓他納妾,甚至還娶平夫人,不管他本人同不同意、什麼態度,秦夫人都要炸,所以今天的對話絕對不能漏出去!秦大人擡眸看著面無表情的玄淵,真是覺得一陣心累,他跟兒子你來我往說了半天,沒把事情談成,他卻是要被兒子氣死了。
有點怕玄淵大咧咧的跑到秦夫人面前說什麼讓他娶祝幼璇的鬼話,秦大人不由捏著鼻子暫且先妥協一會兒,他不再正面剛和怒斥,語氣稍稍緩和下來,好聲好氣的詢問道:“你爲什麼想退親,總要有個原因吧?”
自家兒子整日去國子監苦讀,家中、國子監兩點一線,過得比苦行僧還要自律和辛苦,不至於結識什麼紅顏知己吧?而且兒子爲人端方知禮,就算真的在巧合下認識了哪家小姐,也絕不會不遵禮數有所來往,更不會爲此說什麼退親的話。
哼,他要聽聽他能說出什麼理由來,若真是因爲在外有了紅顏知己而要退親,他非得打斷兒子的腿,看他還說不說離家出走、讓父親代娶“兒媳”的昏話。秦大人人至中年,卻不曾蓄鬚,只擡手輕輕摸了摸下巴,眼神幽暗的想著。
兩人針鋒相對的說了半天,秦大人終於想起問一問退親的理由了,玄淵不由撇了撇嘴,方纔淡淡道:“祝幼璇生母早亡,父親溺愛,繼母不曾用心教養,故而性情偏執傲慢,行事手段頗爲惡毒,若爲世家婦,當招來禍端,致使家宅不寧、鬧騰不休,實在並非良配?!?
頓了頓,玄淵擡眸看了秦大人一眼,目光頗爲冷淡,又接著道:“拋開秦祝兩家百年的交情,也先把親事擱到一邊,父親不如捫心自問一番,祝家女是否能擔得起世家大婦的位置?還是說父親百年之後,秦家不打算交到我手中,故而不用挑一位知禮賢達的世婦?”
秦大人眉頭跳動,這捫心自問當然是不敢問的,這些年秦夫人與他也提過好幾次,他多少也是知道祝幼璇的性情、手段和心術都當不起世家大婦,若是次子、幼子娶妻倒也無妨,可長子媳婦日後是要當家的,真要娶了祝幼璇……只怕還真是禍事。
但心裡是這麼想,秦大人卻實在不能直接這麼說,只能虎著臉故意怒斥道:“你父親我還不到不惑之年,你就想到我百年之後的事情了?說你不孝,你還真是不孝。哼,今日你這番表現,真讓我懷疑你是不是我兒子!”
玄淵輕嗤一聲,垂下眼簾,慢吞吞的說道:“我六歲那年,父親將母親嫁妝中一套前朝酒樽拿出來賞玩,卻不慎將其中一個打碎。這套酒樽是母親祖母的添妝,母親最是心愛,爲了不被母親責怪,你以中元節帶我出去看燈作爲代價,換我替你頂罪?!?
頓了頓,玄淵還補充了一句:“但其實母親早就與你提過,那一年中元節會帶我出門看燈?!睋Q句話說,秦大人是拿早就說好要給秦修茂的好處換秦修茂去頂缸,作爲父親,坑騙六歲稚子的兒子,真是不知道讓人說什麼好,“類似這般的事情還有不少,還需要我接著說嗎?”
秦修茂之所以性子優柔寡斷、溫吞良善,還不都是被秦大人這個“嚴父”折騰出來的。
秦大人:“……不用了?!敝肋@些陳年舊事,確定了,是自家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