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先前之言,還請道友就當老道是在胡言亂語罷了,不必再加掛於心。”在玄淵還不曾回答太上老君他是否可以一劍斬斷他與天道之間的聯繫時,老君佈滿皺紋的右手微擡,輕輕撫了撫自己的白鬍須,眼中些微露出幾分悵然之色來,他輕嘆一聲,那些許的迷茫和不甘盡褪,只剩下豁達和塵埃落定的篤定,“這本來就是我自願之事。”
自始至終,老君都從未後悔過當年以身合天道的事情,他從來不僅僅是因爲當初沒有第二個選擇才選擇以身補天道,而他以身合天道拯救瀕臨破碎的天道也並不是要得到萬民敬佩、敬仰——三界之中知曉此事的人,甚至不過五指之數。選擇這麼做,老君也只是在踐行他的道、踐行他心中之路而已。
只是,在補天道之後老君除了固守於道德宮之外,甚至連自身想要清修和無爲也無法全心去做,更再也難感受到清修的寧靜和美妙,這讓他稍稍有些悵然和遺憾而已。而補天道之後,老君漸漸的不再像是他自己,而是漸漸的變成了天道代言人,在這個過程中,他自身的意願和感情被抹消,漸漸變得如天道一般蒼茫無情來。
在身補天道之後,老君就成爲半個天道的代言人,徹徹底底的與整個天道綁在了一起無法脫身開來,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必須符合天道的要求,每時每刻都必須按照天道的要求去行事,很多他不想摻和也沒有必要摻和的事情在天道的催促下他也必須去做。
比如……漠視前任天帝在天道的算計下丟掉帝位、生死道消,甚至他還要遂著天道的意思在背後推波助瀾,加劇前任天帝禹夜的死亡。只因爲前任天帝禹夜已經到達天道所能夠允許的一個界限,不管是出於警惕還是防備,天道不除去禹夜心中難安,所以哪怕前任天帝於三界、於天地之間有功無過,卻還是免不得在天道算計下落得道消人亡的地步。
又比如……冷眼旁觀天道算計冥界,以一個虛構出來的“靈”去下凡去到人間,然後在合適的時機讓那個靈與冥王冥月相知相識,引動冥王的情絲生出,讓冥王的情劫提前到來,之後天道又故意讓與冥王相戀的“靈”死去,冥王上窮碧落下黃泉卻依舊找不到愛人的魂魄,故而痛不欲生,致使修爲倒退,幾乎無法繼續護持冥界,讓冥界大開門戶,再也無法偏安一隅。
而天道做這一切,連番算計冥界只不過是因爲祂算不出冥界忘川的來歷,不清楚忘川的來歷和根源,更發自本能的排斥這本不屬於這方天地的忘川,所以祂纔算計冥王,想要將冥王貶落冥王之位,讓冥界陷於無主混亂之中,然後藉此機會一舉將那條於冥界之中不斷迴環往復、流淌不休的忘川趕出這方世界。
天道勾動命運絲絃在背後算計的那些種種太上老君都心知肚明,然而他卻沒辦法將天道所行所爲之事透露出去,不僅是因爲他沒有人可以說,還因爲在天道之下他沒法說出口。而且不僅僅是無法說出去,甚至因爲他已以身合天道,在許多時候,如果天道強制要求的話,他還必須爲天道的事情出手在背後推波助瀾。
老君並不是說天道有錯,畢竟天道並沒有感情,只是這方天帝的規則和大道道意具現而已,天道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爲私心,只不過是爲整個三界而計而已,祂本無任何感情,自然沒有私情一說,天道只是按部就班的按照這方天地冥冥中早就規劃好的走向引導著萬千生靈走向既定的軌跡和命運而已,天道只是在做祂命中註定要做的事情。
只是天道無情,老君卻有情。雖然老君奉行清靜無爲,向來不理世事,但他終究擁有屬於自己的感情,不像天道一樣渾然沒有多餘的感情。故而天道所爲與老君本心不符,許多時候都讓他頗爲難以接受,且天長日久下來,以身補天道的老君已經不能算是完全的太上老君,他漸漸活成了天道的模樣。
這並非是他最初本意,只是即使如此,他也並不後悔。原本只是因著心中遺憾一時衝動開口問了玄淵是不是能斬斷他和天道之間的聯繫,但等衝動過去,老君卻又有幾分意興闌珊,他對微微挑眉露出疑惑之色的玄淵笑道:“我從不曾後悔,只是如今我不是我,再也無法以自己的意願而活,稍稍覺得有些悵然而已。”
只是因這份悵然和遺憾,他纔有重新拿回自己人生的想法,只是衝動過後,老君卻又自己否定了這個選擇,他慨然嘆息一聲,蒼老面容上古樸蒼茫的神情一掠而過,復歸於平靜,他低聲道:“就算道友爲我斬斷與天道之間的聯繫,一旦天道崩散潰敗,老道還是會再次選擇以身補天道。”
“既然如此,就不必勞煩道友做無用功了。”說完這句話後,老君闔上雙眸,心境再次歸於守拙清淨、無爲超然之中,不再爲任何事情所擾,這一刻分不清他到底是太上老君,還是天道的化身。最後,老君一擺手,手中拂塵於空中輕輕甩過,送玄淵離開,他道,“多謝道友前來,讓我堅定了道心和意志。”
正因爲玄淵的前來讓太上老君看到了另外的選擇,看到了斬斷和天道之間聯繫的可能,故而老君心中有了動搖。而心中有了動搖,道心和意志便經歷著一次艱難的蛻變,在老君堪破本心的悵然和對自由的誘惑之後,他的道心和意志便更爲堅定,更加不會動搖,即使下一次有其他的誘惑擺在面前,他也不會因此動搖決心。
有動搖和堅定,方能使道心得到淬鍊。正如只有磨礪和鍛鍊才能鍛造出精鐵鋼材來一般。
與老君一番品茶言談,玄淵其實沒來得及說什麼話,但他卻於無聲之中靜默的旁觀了太上老君從動搖到道心越發堅定不移的過程,這讓他不由心生感慨:即使是仙神道祖,依舊會有心生動搖的一刻,依舊無法做到完全的摒棄所有情感和渴望,依舊有著破綻和缺漏。
而這一點讓玄淵頗爲感同身受,因爲他自己心頭十分清楚,雖然遊走這麼多世界之後,隨著他對大道和時空之術的掌握,他確實比剛剛從修真界飛昇時強大了許多,但距離他道心圓滿依舊還有不短距離,他心中仍有牽掛和遺憾悵然,在徹底堪破這一切之前,他還有很長的路得走。
沉默片刻後,玄淵起身鄭重無比的朝太上老君行了一個面對先賢和達者的劍禮。也許單說實力老君確實不如他,但是他於道心之上的堅定和麪對誘惑選擇時的超然卻是玄淵需要學習和敬佩的。
沒有去問老君以身合天道值不值得,因爲這根本就無需去問,任何人做下任何決定旁人都不必去問是否值得,只要做下這個決定的人願意就已經足夠。這是老君自己所選擇的道,無論值不值得,無論是高尚還是卑鄙,其實都不必去計較太多,只要是在踐行自己的道,那麼每一個這麼做的人都值得旁人去尊敬。
從道德宮出來後,玄淵一時有種無所事事的感覺,息壤已經到手五份,只除了天帝那份還沒機會去天庭取來。主神交託的事情已經搞定,三界之中各處有大能隱居閉關的地方玄淵都差不多走了個遍,已經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去的地方了,畢竟最熱鬧的凡間玄淵沒興趣去轉一圈。
錚!
就在玄淵與太上老君一番交談,又驚覺事情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辦完了,頗有些意興闌珊和百無聊賴時,於他丹田之中溫養的破霄劍突而於丹田之中游弋一圈,之後發出一聲鏗鏘銳利的劍吟聲來,烏黑古樸的長劍表明縈繞著凌厲異常的劍光,烏光浮動,劍紋隱現。
“……差點忘了。”在破霄劍這一聲夾雜著不滿委屈的凌厲劍聲中,玄淵終於記起了被自己忘到腦後的事情,在一拍額頭後,他恍然大悟道,“早就說好要重煉破霄的!結果一拖再拖,到現在還沒開始。”
他還找主神要了一大批的煉器靈材,但沒想到因太上老君以身合天道和堅定無悔的決心而有所動容,一不小心把這件事情忘到了腦後,結果惹得破霄劍不滿,終於忍不住繼續沉寂無聲下去,出來秀了一下存在感,提醒玄淵答應他的事情還沒做到呢。
破霄劍:用得到人家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用不到的時候就把人家丟在旮沓縫裡。
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