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明星稀。七層樓閣高聳入雲(yún),披著一層輕薄的銀白月紗,彷彿能觸及雲(yún)端和天邊的月。
在這座七層塔最高一層上,憑欄坐著兩個身影,其中一個寬袍大袖、姿態(tài)狂放不羈,月空下夜風(fēng)習(xí)習(xí),吹動他如鴉羽般的長髮,卻正是玄淵。
他正依靠在欄桿上仰頭望月,俊逸出塵的面容在這清淡的月光下彷彿都溫柔了些許,探出欄桿的右手食指勾著一個白玉酒壺,隨著右手晃動酒液搖曳出些許清脆響聲。
此時他似乎已經(jīng)微酣,脣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語氣裡含著淺淡的笑意:“真是好酒,誰能想到,天底下最好的酒,竟是一個從不喝酒的人釀出來的。”
“如此美酒被你埋在地窖裡,真是糟蹋,美酒就該月明星影繁時,與知己好友對飲,方纔不辜負(fù)此情此景、此酒此心。”他側(cè)頭看來,微薰的鳳眸中瀉出一抹肆意來,“你說是不是?”
被他問話的人與他相對倚欄而坐,與慵懶隨意的玄淵不同,他正襟危坐、姿態(tài)端肅,一身藍(lán)白道袍肅然整齊,神情平淡,不驚不擾。
這人外貌看上去二十五六左右,容貌清雋,鳳目疏眉,端的是虛靜守柔、清淨(jìng)高遠(yuǎn)。
他眉目年輕,但鬢角霜白,眼神更是蒼涼曠遠(yuǎn),彷彿沉寂著幾十載歲月的風(fēng)雲(yún)變幻,真實年齡絕非外貌這樣年輕。
這個身穿道袍的男子便是大燕國師楊玄之,是在玄淵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此世唯一的一個大宗師。
他鎮(zhèn)守大燕已經(jīng)數(shù)十載,之所以外貌如此年輕,全因武者進(jìn)入先天境界後,外表便會衰老得極慢,而成爲(wèi)大宗師後,容貌衰老就更慢了。
面對玄淵的問題,楊玄之語氣清淡的回答道:“正因相逢恨晚,故以美酒待之。”
他擡頭望了明月許久,緩緩說道:“我也曾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然二十年前,我踏入大宗師之境後,便再難逢敵手,只覺寂寞至極,紅塵已破,無甚牽掛。”
皓月當(dāng)空,清風(fēng)如潮,從著七層高塔上看下去,只覺天地渺然,楊玄之的語氣是極清淡的,但他語氣中的寂寥和嘆息卻如同清冷的月光一般,如此清晰的顯現(xiàn)出來。
玄淵脣角的笑意淡去,他故意笑道:“如今你已聲名遠(yuǎn)傳,是如今江湖中所談?wù)摗⑺绨荨⑺蛲膫髡f,便是這樣,你也覺得寂寞至極麼?”
楊玄之神情淡漠:“沒有對手和站在同樣高度的人,江湖於我而言,已經(jīng)是不一樣的江湖了。”他轉(zhuǎn)頭看向玄淵時,漆黑深沉的眸中有某種光華在閃爍,“今日見到你,我很高興。”
玄淵笑了起來,笑聲疏朗,他懶洋洋的依靠在欄桿上,右手拎著酒壺高舉,直接將壺口傾下,醇厚琥珀色的酒液便傾倒出來,落盡他口中、灑在他領(lǐng)口的衣襟之上,狂發(fā)恣意、瀟灑隨性。
對於楊玄之話中意味,玄淵很是明瞭清楚,甚至可以說是感同身受,因爲(wèi)當(dāng)年他也是如楊玄之一般,站在整個修真界之巔,遍尋不到一個敵手,只覺修真界無聊至極,再也無甚牽掛。
修真界那麼多年無人成功飛昇,其實許多人都猜測可能是仙階出了問題,一旦飛昇很可能就會隕落。
玄淵明知道這一點,爲(wèi)什麼還冒著大不違飛昇?實在是“天下第一”太過寂寥了,會當(dāng)凌絕頂確實風(fēng)光無限,可若遍尋四下,無一敵手,又是何等寂寞。
酒壺漸輕,在一滴酒也倒不出來後,玄淵便隨手將這價值千金的白玉壺從七層高樓上擲了下去,然後動作隨意的抹了一把沾滿酒液的脣畔。
此時他已經(jīng)完全打消了殺掉楊玄之的念頭了,正如他所說,相逢恨晚的知己真的太少,而若是能遇到,實在是叫人開心的美事一樁。
“我這次來,其實是打算試探一下你的態(tài)度,不過麼,我沒想到你會是我的知己,所以現(xiàn)在我改注意了。”微醺的鳳眸中含著幾分笑意,玄淵懶洋洋的看向楊玄之,直言道。
目光清淡的注視著玄淵,楊玄之神情淡淡,示意他繼續(xù)說。
“我打算一統(tǒng)邪道,覆滅正道六派。”玄淵笑了笑,就乾脆無比的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他一手撐著頭,含笑瞥向楊玄之,“你打算阻止我嗎?國師大人?”
楊玄之微微挑眉,有片刻驚訝,但很快眉間便舒緩下來,只微擡下巴,示意玄淵去看天邊飽滿的圓月,淡淡道:“正邪便如這明月,今圓別時缺,說到底,又有何區(qū)別。”
是正是邪,這江湖還是一樣的江湖,又有什麼分別。
他這便是不打算阻止的意思了,楊玄之略有些好奇的看了玄淵一眼:“你出自邪道嗎?”他的語氣自然平靜,對於玄淵出身究竟?fàn)?wèi)何並不在意。
“不是哦。”玄淵抿脣笑了起來,又伸手從欄桿旁的桌子上勾過來一壺酒,“我是寧雲(yún)澤,乃東華派弟子。”
楊玄之目光清淡掃過玄淵的眉眼眸光,淡淡點頭:“原來如此。”卻對他出自正道六派,反倒想統(tǒng)一邪道覆滅正道的計劃半點也不驚訝。
他不問,玄淵反而湊上去笑道:“你半點都不好奇麼,我爲(wèi)什麼要這樣做?還有,你明明替大燕鎮(zhèn)壓江湖正邪兩道多年,爲(wèi)什麼如此輕易的答應(yīng)不阻攔我。”
“你總有你的理由和原因,有甚好奇的。”楊玄之是修道之人,行事皆隨心而爲(wèi),此時他眉眼波瀾不驚,語氣平淡,“不管你是爲(wèi)了什麼,既然你想,那便去做。”
玄淵先是微微一愣,然後脣角勾起,露出笑意來。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哪有什麼爲(wèi)什麼,又何必去好奇去做的理由,只因爲(wèi)我想這樣做,所以便去實現(xiàn),僅此而已罷了。
見楊玄之又沉默了下去,沒得到第二個問題答案的玄淵又笑瞇瞇的繼續(xù)問道:“那你突然不管大燕朝堂死活,不阻攔我打破江湖平衡,也是因爲(wèi)你想這麼做?”
“不是。”這一次,楊玄之終於給出了明確的回答,他看向玄淵,神情平靜淡然,“我會替大燕鎮(zhèn)守江湖,不過是因爲(wèi)我曾欠了他們一份人情。”
“但你是我的知己,既然一統(tǒng)邪道覆滅正道是你所願,那麼成全你,比償還這份人情更重要。”楊玄之語氣清淡,直言出真正的原因。
在沒有玄淵這個大宗師出現(xiàn)之前,他爲(wèi)了這份人情替大燕鎮(zhèn)守江湖也不過順手爲(wèi)之,站到他這個高度,江湖如何,已經(jīng)無甚關(guān)係,所以行事皆隨己心。
而現(xiàn)在玄淵是和他一樣的大宗師,是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等共同論道的知己好友,他的分量與大燕皇室的人情相比,自然重要得多,所以灑然隨心的楊玄之很是隨意的便改變了自己的立場。
玄淵愣了一下,然後才勾脣笑了笑,嘆道:“你可真是……”這性格,也太隨心了些,也難怪整個天下唯他一人進(jìn)階大宗師。
擡手摸了摸下巴,玄淵輕輕將手中的玉壺擱到了憑欄上,他笑道:“既然都是朋友了,總也不好佔你便宜,這樣吧,我最近新得了一部武功秘籍,不如分享與你,我們正好一起研究一下。”
楊玄之問都沒問玄淵新得的武功秘籍是什麼,眼睛都沒眨一下,任由玄淵繼續(xù)牛飲他以雪山融水、天山雪蓮等天材地寶釀造而出的美酒,只微微搖頭:“不必。”
他只是覺得,玄淵這個知己、這個朋友,比起他欠大燕皇室的人情更重要,所以就選擇了站在玄淵這邊而已,並非是爲(wèi)了從他這裡獲得什麼。
“你就不聽聽這部武功秘籍的名字在決定?”見楊玄之毫不遲疑的拒絕,玄淵砸了咂舌,故意調(diào)笑著,不等他說什麼,玄淵已經(jīng)自己揭開了答案,“天地玄黃訣,你真的不感興趣?”
楊玄之眼睛微微睜大,身形一滯,然後轉(zhuǎn)過頭來默默的看著玄淵,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一朵花來,眼神專注極了。
天地玄黃訣乃是唯一一部記載了踏碎虛空的武功秘籍,踏入大宗師境界多年卻始終沒有觸摸到天道、踏碎虛空的楊玄之怎麼可能不動心?
0617悄咪咪的暗自腹誹:宿主分明就是惡趣味發(fā)作想要逗弄一下人,人家楊玄之多正派多好的一個道士啊,現(xiàn)在被宿主折磨的……
見楊玄之依舊目光專注的盯著他不挪開視線,玄淵喝著醇厚的美酒,難得有那麼一丟丟的不好意思,就投降般的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好吧好吧,我開玩笑的。”
“我安排的人找到了先人遺留的天地玄黃訣全卷,不日她就會將其送給我。”玄淵笑著說道,又仰頭灌了一口醇厚的酒液。
“原來我還打算去江南、踏天山,不過這些哪裡比不上與你一起論道來得有意思,這些日子我就住你這了,她自會把東西送過來。”
“有知己有好酒,何處不是好地方?”
默默看了玄淵一眼,楊玄之沒有說出反對的話,算是同意了。他目光掠過玄淵手中的玉壺,眉心輕輕淺淺的一皺,看來他這些年來釀製的好酒,怕是剩不了多少了。
也罷,反正他也不喝,釀酒本來也是打發(fā)時間。
0617:你不喝也別給宿主糟蹋啊!心疼這些美酒一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