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上, 十幾個素日不聲不響的孩子們發出奇怪的叫聲。旁人聽起來可能覺得毛骨悚然,可他們的帶教老師卻十分開心,因爲其中的幾個, 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發出任何一丁點兒的聲音, 這種怪異的叫聲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進步了??磥? 動物療法對於自閉癥兒童來說果然有用, 海洋公園曾經開發出海豚治療法,可由於其民間性質,很快陷入了資金缺乏的窘境, 不了了之。
帶教老師緊握住雲箐的手:“我代表他們的家長感謝你呀!看到孩子們好,我也就很高興。”
“孩子們都那樣天真質樸, 我瞧見也十分開心的!”
“這些孩子們太不容易了, 你都不知道社會是用什麼眼光來瞧他們……尚小姐這樣手把手的教……真的是……”
雲箐阻止老師再說下去, 因爲這位已不年輕的女教師講到動情處再下去就要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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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嘯言的陪同下, 企業家聯合會的一干公司老總到了馬場進行參觀。老總們在商海中經歷了風風雨雨,經驗不可謂不豐富,可是聽見這些和常人不一樣的孩子們的“叫囂”聲仍是嚇了一大跳。
嘯言道:“動物療法在我國起步較晚,還有很多值得完善的地方。不過,各位現在所見到的這些孩子們, 這樣親暱地和馬在一起玩耍, 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很大的進步;各位也不要怕那些奇怪的聲音, 這些, 是自閉癥兒童表示高興的聲音, 家長們聽到了,定是高興在心的。”
企業家聯合會當即決定, 捐款200萬元扶持這個項目。代價是——嘯言從輪椅中跌出……一個孩子興奮過度,弄痛了馬匹,馬匹飛奔過來,眼見就要撞到人羣,幸好馴馬師眼疾手快,拉住了繮繩,把驚魂未定的小孩從馬上抱下來。小孩發起脾氣將馴馬師亂打一氣,在場人士未見過這等場面,都嚇壞了。那馴馬師也不敢回手,生怕弄痛孩子,站在那裡不知所措。老師們又都在遠遠的地方奔著過來。這些有異於常人的孩子下手特別重,馴馬師臉上已是吃痛的表情。
這時,嘯言搖過輪椅,到了孩子身後,輕輕抱住他的前胸,溫柔道:“孩子不怕了,馬兒已經跑了,不要打叔叔……孩子不怕了,馬兒已經跑了,不要打叔叔……孩子不怕了,馬兒已經跑了,不要打叔叔……”
企業家們都傻眼了。這句枯燥的話語,嘯言對那個孩子整整說了一百七十八遍!剛開始時,孩子似乎充耳不聞,下手仍是很重,漸漸地,他似乎感受到了鉗在胸前嘯言的雙手的力道,也許聽見嘯言的話語,又或者累了,動作遲滯下來。
“孩子不怕了,馬兒……”
孩子終於停下來,回過頭,看了一眼,然後對著嘯言大叫。
馴馬師顫抖問:“他是不是害怕過度了?“
嘯言笑了笑,摸著小孩的頭髮:“你是喜歡馬的對嗎?以後我們再騎!”
孩子不叫了。
後來,那位馴馬師逢人就說,那位花教授竟然能讀懂自閉癥兒童的心!
那孩子拉住嘯言要往前,不知哪來蠻力,竟比成年人還厲害,嘯言全靠胳膊撐住自身,胸下知覺全無,此刻被突然一拉,當即出了輪椅,翻倒在地,衆人慌忙扶起,嘯言還道不礙事不礙事。老師已經拉走了孩子,嘯言還不忘對老師說,莫要責怪他。
“花院長,您沒事吧?!”
“沒事……”
大家只能看見他的腿軟塌塌地貼在地面,人們扶起他時,他的腿半分也不能支撐自己,直到完全離開原地,這才發現剛纔他是摔在了一塊大石頭上,會不會被磕到了?他沒有知覺,爲使大家寬心,他輕鬆地笑了下。褲子也沒破,他拍去了灰塵:“好了,我們到會議室吧,項目組還要向大家彙報一下進展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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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箐爲了找一個乾淨的廁所跑了好遠路,等她回來時,正見到一羣人向會議室方向走去,她隨便問身邊一個老師:“是復大的人來嗎?”
“是企業聯合會的人,由復大什麼院長陪著……”
“嘯言來了……對了,剛纔遠遠走過來的時候,一羣人手忙腳亂地在幹嘛呀?”
“哦,班上一個小孩子弄惱了馬,撒腿狂奔,險些撞到人羣呢!”
“大家都沒事吧?”
“孩子倒是沒事,不過馴馬師還被孩子打了好幾下,還有……”
雲箐著急道:“我會和沈先生溝通一下,看如何完善動物療法的安全性的……”
開好會後,一衆人等出來,幾個青年才俊不免多瞧了雲箐幾眼,一人已道:“尚小姐果然是愛心人士,經過花院長的介紹,我們才知道這些自閉癥小孩子是多麼不不容易,然而更不容易的是他們的家長,師長,以及社會上能持之以恆幫助他們的熱心人士……”
雲箐咧嘴笑笑,潔白的牙齒把那人晃到了,那人想了下,道:“尚小姐,今天活動取得了圓滿成功,接下來的時間,如果我們來賽一次馬如何?”
“好呀!”雲箐最近馬癮特別大,爽快地答應了。
接下來的30分鐘,嘯言饒有興致地在場外看著騎馬的雲箐,那姿勢確乎標準專業、英姿颯爽,他——也很想去騎!
項目組的組長與嘯言認識,道:“小尚悟性很高呀,現在就騎得這樣好,我倒和她好幾回打趣,假以時日都可以做專業的騎手了!”
嘯言心裡暗笑,她這哪是天賦,完全是雙份的練習……
下午回程,雲箐便搭了他們的便車。剛纔那個前來搭訕的男子從車後緩緩走到前面:“我說呢,尚小姐怎麼沒有被我的風度迷倒,原來是花師母啊!”
雲箐大囧。自從她在學校河邊垂柳下隨口胡謅後,這個詞出現的頻率實在是……不過除此之外,這趟旅程還蠻開心的,只是她一點都沒注意到,嘯言有意無意地護著他的右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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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言,好嗎?”雲箐在外面一邊翻著雜誌,一邊叫道。這意思再明白不過,晚上,她還想騎馬……
嘯言現在洗澡也不關門了,不過理由和裴慧在時大相徑庭。那時,嘯言是被迫的,裴慧在護理時加進了太多的情感,以至於只要時間一長些,裴慧就會衝進去……而現在,這兩人自從第一次經歷□□之後,便徹底放開了,有時嘯言還在洗澡,雲箐就大言不慚地進來上廁所,連一眼都不瞧嘯言。嘯言很受傷,弱弱問:“寶貝,都不看我一眼嗎?”雲箐道:“你難道願意我一邊拉便便,一邊含情脈脈看著你?你願意你與便便劃等號嗎?”
“好惡心!”嘯言罵了她一句,心情卻很好,這樣輕鬆自在,胡言亂語,怕也只有和雲箐在一起才能享受得到吧!
……
浴室裡只傳來洗澡的聲音,嘯言沒有回答。
雲箐聲音響了些:“嘯言,難道你不同意嗎?”
好久,浴室才傳來嘯言冷靜的聲音:“今天我有些累?!?
“哦…………”雲箐失望,可是她懂得體恤嘯言的身子,也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嘯言嘆了口氣,幸好沒再追問……他低頭看了看,右大腿上,竟是一大片的淤青,膝蓋甚至還破了的,這就是今天摔倒釀成的結果。雖然可能在常人來說,這些傷並不算什麼,可是嘯言的腿……傷愈褪青只恐怕要很長時間。這大片的墨團團似的烏青,自己瞧來都觸目驚心,更何況雲箐那一驚一咋的個性?
他不再多想,將自己挪到輪椅上,穿上了長褲,出了浴室。
雲箐早已經昏昏欲睡了,她這兩天超負荷騎馬的報應啊!嘯言憐愛地瞧著她,輕柔地將雜誌從她手上抽出,放到一邊,雲箐眼睛睜了睜,有氣無力道:“哦~~~我幫你把腿按摩下吧!”
“小傻瓜~~你累成這樣,按摩的力道不準了!快睡吧!”嘯言慶幸,雲箐今天睡得早,躲過了被追問,然而看這傷情,恐怕三兩天內……唉!
半夜裡,盡職的小蜜蜂被鬧鐘喚醒,迷糊著要幫嘯言翻身。
“不用了……我這樣睡著舒服……”現在,他向左睡著,右大腿在上面,不讓傷處被擠壓。
“那怎麼行,必須按時翻身!”雲箐不由分說要轉過他的身子“嗯~~~這是什麼~~~~”雲箐隨口問了句,她摸到了他的右膝蓋似乎鼓鼓的。嘯言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雲箐完全醒了過來,鐵青著臉,看著紗布包裹的膝蓋,已經烏青一片的右大腿。
“雲箐,沒事的……下午……”
雲箐面孔虎著,站在牀頭。過了會,將牀頭檯燈開至最亮,細瞧了嘯言的傷處,問:“這樣就可以了嗎?不需要去醫院?”
嘯言惴惴道:“以前摔倒起青的話,一兩週也就退了,所以請你,不用擔心……”
“這是你說的?!彪咉淅淅涞?,也沒像往常那樣走到有懷抱的那一邊去,而只是在他背後躺下來,關燈。
嘯言心裡一陣難受,他想翻身過去,這樣必定大動干戈,也不知雲箐是否睡著了?將自己丑陋的身體扭將過去是否會吵醒她?
“雲箐……”他試著叫了一聲,沒有反應。
他深吸了口氣:“雲箐,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吧!”
過了半分鐘,卻像是半世紀那樣長久,終於傳來了雲箐的聲音:“哼~~錯哪裡了?”
“今天下午我摔倒了,腿上起了很大的烏青,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是我沒有據實向箐箐稟報,我錯了……”
雲箐摒不住了,又開了牀頭燈坐了起來:“就是因爲什麼也不跟我說,所以纔會更擔心!難道以後我也摔了,生病了,發瘋了,也要瞞著你嗎?”
嘯言心裡難受,如果自己正常,此刻早已翻轉身來,用吻封住她的胡說八道,再展現男子孔武有力的一面,可是現實如此殘酷,他所想的一切都再也不能做到了!
雲箐聲音突然有些嗚咽:“我真的好擔心……”
嘯言慌了:“箐,對不起,以後無論什麼事情都跟你說好嗎~~~你,別哭了!”嘯言吃力撐起自己,要回轉身來,被雲箐輕輕制止:“別,小心你右腿的傷處……”
嘯言躺回去,再一次:“對不起,雲箐。”
他沒有聽見回覆。只是一分鐘後,丫頭繞牀走了一圈,走到這頭來,重新鑽進了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