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著飄渺欲仙的步子出了帷帳,一身淡藍(lán)衣袍的初一正守在帳外。
王靖之眸光未瞧他一眼,聲音森寒似冰道:“九江王果真好色如狼?”
初一努力掩住唇角的笑意,肯定又堅(jiān)定的道:“是。”
王靖之一甩廣袖,淡淡的道:“那便使他盡興吧。”
初一眸光微微一轉(zhuǎn),怔了一瞬,接著,因努力忍笑而身體微微顫抖道:“奴明了。”
王靖之眸間森冷一片,緩緩道:“桓亮可有動靜?”
初一微微蹙眉,低聲道:“今上收到匿名密函,對桓氏更為警覺,屢屢刺探。謝公安似有察覺規(guī)勸于他,卻被桓亮輕蔑以待。次日,謝公安攜嬌妻美妓歸隱東山。”
王靖之揚(yáng)唇微笑道:“謝安的確難纏,桓亮卻剛愎自用,越是有人提醒勸阻,他越是堅(jiān)定自心。”他眸光轉(zhuǎn)向半圓明月,月色籠罩在他身上,那清高自持、挺拔似松的身姿微微泛著熒光。唇間化起滿意的笑容,慢條斯理的道:“若此時今上再加一把薪火。”他停頓住,未將下面的話講出口來。
初一埋下頭,再過不多久,金陵局勢將天翻地覆。
他不由自主仰頭看向身前這身姿頎長淡雅的少年,他那素白廣袖被江風(fēng)吹的翩翩,飄渺如仙人之人,胸中自有乾坤。
王靖之微微一笑,似忽然想起什么,剛要準(zhǔn)神離去,腳步卻頓住了,他轉(zhuǎn)眸對初一道:“阿毓是否世間奇女子?”
初一笑著道:“自然。”
王靖之道:“既有如此多的義婦之舉,若不傳揚(yáng)開,豈不委屈?”說完轉(zhuǎn)身而去。
初一微微一怔,淺笑的道:“奴這便著人將楊氏女郎義舉傳去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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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一躍,騎上駿馬,悠然而去。
天光將亮,邱永才緩緩的自案幾上抬起頭。
又是一夜未眠,他眼角的褶皺帶著濃濃的疲倦,雙目分明,眼白上卻隱隱的布滿血絲。
剛想伸手喝杯茶湯,拿起茶碗?yún)s發(fā)覺杯中早已見底。
:“茶。”他張張唇喊了一句,雙唇略有些干膩的感覺。
外間的下仆神色匆匆的進(jìn)門,皺著眉頭道:“邱公,王病矣!快去瞧瞧!”
:“甚!”邱永眸光一頓,立即自軟榻上站起身來,急急的出門。
外頭天光大亮,邱永疾步行于木質(zhì)長廊間,木屐咔咔的擊打著地面,心中激惱,冷聲問道:“究竟何癥,來的如此洶涌?”
他如此心急并非因擔(dān)憂九江王,九江王雖昏聵,對邱永還是信任的,城中一般決斷自可由邱永做主。若是他真的薨了,此地再分封于他人,就未必似九江王一般信任他,若是個勵精圖治的王侯倒也罷了,邱永眉間越蹙越緊。
身后的下仆卻笑了。
邱永腳下步履一頓,回頭問道:“何事好笑?”
下仆又是一笑,他前行兩步,在邱永身側(cè)低低的道:“王昨夜興致大發(fā),夜御九女,聽聞王身側(cè)下仆言說,是犯了馬上風(fēng)癥。”
邱永一聽此言,不由的抿了抿唇,臉上的神情變得森寒,不知怎地,他腦海中一閃而過楊毓離去時不屑的笑容。
他定定心神,腳下的步子也緩了幾分,待到九江王寢室時,門內(nèi)門外已站了許多人,寬衣大袖的士人與妖嬈曼妙的美人無不垂淚面色凄苦以待。
眾人一見邱永到來,頓時有了主心骨似的,圍上前來。
一士人道:“邱公,這可如何是好?”
邱永擺擺手道:“稍安毋躁,待我見過王再行判斷。”說著,他不再理身前眾人,一甩衣袖,進(jìn)了門。
室內(nèi)燃著濃郁的熏香,嗆的邱永不禁皺眉,只見一巫正口中念念有詞的,在九江王華貴的睡榻邊手舞足蹈。另一側(cè),數(shù)名醫(yī)者圍成一圈,激烈的討論著,許是怕打擾巫,聲音壓的極低。九江王仰臥在睡榻上,雙目浮腫,眼底泛青,面色蒼白一片,額頭上汗珠豆大。
邱永上前幾步,低低的喚道:“王?”
九江王緩緩張開雙目,一雙笑眼溢出怨毒憤怒,似毒蛇一般的光芒,他張張嘴,舌根硬的無法成言,只能“嗚嗚”的叫著。因口不能言,九江王胸中氣憤又焦急,目呲欲裂的看著邱永,手指著外頭。
邱永疑惑,上前一步道:“王想說甚?”
九江王咬著牙,鼻翼因喘著粗氣而起伏著,只能微微抬起的胳膊指著外間的美人,卻見邱永的神情愈加疑惑,他急的將手微微握拳,捶打著睡榻。
說是捶打,九江王現(xiàn)下哪里還有力氣,不過是上下遲緩的拍打榻側(cè)。
邱永順著九江王手指的方向看向外間,面色微凝道:“王先行歇息,待邱永問過醫(yī)者王病情究竟如何。”
九江王面色一凝,似乎聽了邱永的話覺得很感動,口中“嗚嗚”的叫喚著,肥碩的頭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
邱永面色一如既往的恭敬,拱手施禮后,走到一邊。
:“邱公。”醫(yī)者紛紛對邱永拱手行禮,由心而發(fā)尊敬的模樣已不需多做描繪。
邱永凝眉道:“王病情究竟如何?”
一聽這句話,醫(yī)者紛紛搖頭,為首的醫(yī)者年歲大概四十,鬢角微斑,低聲道:“王于男女之事不知節(jié)制,年事已高,體型過臃,皆是引發(fā)癥狀的緣由。如今保住一命已是大幸。”他欲言又止。
邱永聽聞這番說辭,反倒是眉心微微舒展,復(fù)又問道:“能活命便好。”他停頓一瞬,接著問:“不知王還是否能恢復(fù)?”
醫(yī)者搖頭,慎重的道:“恐怕下半生皆要在榻上度日爾,且口不能言,事事皆需人照料啊。”
邱永眉頭顫動一分,沉默了一瞬,他轉(zhuǎn)眸看向九江王,面色微沉的回到九江王榻邊。
九江王目光一直追隨著邱永,醫(yī)者口中之言也盡數(shù)聽到耳中,他憤怒又悲哀,突見邱永來到榻前,不由得心中一沉,不知為何,心中竟升起一絲畏懼。
只見邱永站在九江王榻邊,往日那習(xí)慣彎曲的腰背,卻在此時挺直著。那股自內(nèi)而外不自覺傾瀉出的清高讓就九江王恍然,這還是往日那個邱永?
九江王眸光中盡是驚懼,口中“啊啊”的叫喚著。
醫(yī)者們紛紛轉(zhuǎn)眸看向那邊,誰也未想到。正在此刻,邱永雙膝跪地,他目光誠摯的看著九江王,慎之又重的道:“當(dāng)日邱某來到九江,追隨于王身側(cè),內(nèi)心常常氣憤王昏庸好色。”邱永話說到這里,九江王雙目赤紅,咬著牙兇狠的看著邱永。
邱永仿若未聞一般,接著道:“然,邱某卻食君之祿,受君重用。今日王落難之際,邱永萬不能棄王而去,唯有奉上拳拳心意,侍奉左右,方能安心。王在一日,邱某在九江一日。”
話音落地,九江王愣住了。
寢室內(nèi)聞聽此言的眾人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