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亮立在武官首位,對身后不遠處的桓七郎道:“七郎,琴仙亭公主有大才,可配你為正妻。”
桓七郎心間一亮,瞬間燦然而笑道:“待阿毓返回金陵,兒定上門求娶。”他的神色那么欣喜,全無半點往日紈绔輕佻的模樣。
桓亮余光看著王晞之面色難堪,笑的更加得意。
誰不知曉,楊氏阿毓在金陵城門前決斷王靖之,被十幾家青年士族求娶,狠狠的打了王晞之的臉?
桓亮開懷大笑。
司馬安再次回到朝堂之時,眸光掃過下面的眾臣,朗聲道:“著王司空,謝長史,桓長史,五日后,金陵渡口接應(yīng)韓舊郡丞。”
:“臣領(lǐng)旨!”
三人齊聲躬身回道。
:“退朝!”司馬安一甩衣袖,腳步輕快的走了,將眾臣三呼萬歲的聲音拋在腦后。
竹林七賢,阿不,是竹林八賢。走走停停,一邊欣賞著不同于南方山林的景色,一邊談經(jīng)誦典,其樂融融。
楊毓嬌笑一聲,慢條斯理的道:“向夫子此話有失偏頗,孟子孟子妻獨居,踞,孟子人戶視之,向母其曰:“婦無禮,請去之。”母曰:“何也?”曰:“踞。”其母曰:“何知之?”孟子曰:“我親見之。”母曰:“乃汝無禮也,非婦無禮。《禮》不云乎?將入門,問孰存。將上堂,聲必揚......”
楊毓說的是關(guān)于孟子的一段軼事,講的是孟子之妻叉著腿坐在內(nèi)室,被孟子看到了,孟子對其母言,要休妻,理由是孟妻行坐失儀,他認為妻子失禮了。孟母問他,你怎么知道?
孟子回答,親眼所見。
孟母回道,那是你無禮,而不是她無禮。《禮經(jīng)》上不是這樣說嗎,將要進門的時候,必須先問屋里誰在里面;
將要進入廳堂的時候,必須先高聲傳揚,讓里面的人知道;
將進屋的時候,必須眼往下看。《禮經(jīng)》這樣講,為的是不讓人措手不及,無所防備。
而今你到妻子閑居休息的地方去,進屋沒有聲響人家不知道,因而讓你看到了她叉腿而坐的樣子。這是你不講禮儀,而不是你的妻子不講禮儀。
孟子聽了孟母的教導(dǎo)后,認識到自己錯了,再也不敢講休妻的事了。
向期面紅耳赤,氣惱的捋著斑白胡須道:“圣人有錯自改之。”
楊毓偏偏頭,卻沒有讓讓向期的意思,嬌聲一笑道:“正是此理,圣人尚且會犯錯,難為我等升斗小民,如何能做到所行不錯呢?”
用孟子去辯駁孟子,向期搖頭道:“小女善詭辯,我不與你談!”
劉倫適時的將酒壺遞給向期道:“向兄但飲一杯再與阿毓辯。”
向期剛要接過酒壺,狐疑的看向劉倫道:“可是千日醉?”
上次在金陵城門前,劉倫就是遞上千日醉,才讓向期醉倒的,這一次他可不上當。
劉倫瞇瞇眼,笑著收回酒壺,遞上另一個酒壺道:“這個才是千日醉。”說罷,他擺出無辜的神情,又往前遞了遞道:“向兄可要飲一杯?”
向期面色頓紅,也只一瞬間,他發(fā)出輕笑,接過來道:“你當我還會上當?”他灌了一大口酒,朗聲對楊毓道:“阿毓也來!”
楊毓笑意盈盈的接了過來,飲了一大口,笑著道:“向兄經(jīng)常假怒,真叫阿毓難以辨別。”
向期一挑眉,有些得意的捋捋斑白的胡須,他是不會說的,每次生氣,都是真的生氣,只不過,他就是喜歡激烈的辯駁,而非疏淡的方式。
:“行之!”嵇夜笑著起身。
眾人歇息夠了,再次登山。
王沖看著身側(cè)的林影,朗聲道:“山林之壯,古來共談,置酒言詠,經(jīng)久不倦。”
阮容快走了兩步,到王沖身側(cè)道:“猿啼鳥鳴,今人共賞。朗道乾坤,誰人愿返?”說著,他目光看向楊毓。
楊毓思索一瞬,眼角瞥到清泉,接著道:“清流叮咚,往復(fù)人間。幽論玄儒,往輒忘歸。”楊毓一挑眉,目光瞧向阮宗。
阮宗朗笑一聲:“松竹縈香,天地遼曠。談辯名理,付歌長留!”
幾人心靈相通,隨口吟誦也是自成山水名句。
耳邊逐漸傳來若有似無的水聲,劉倫步子不知不覺的快了一分,他本就不常著褲,今日亦然,行走之間,外袍不自覺的翩飛半空,兩條光溜溜的大腿露在外面,卻依舊渾然未覺。
楊毓輕笑一聲,低聲對身側(cè)的阮容道:“該把劉兄灌醉的。”
阮容低聲笑了笑道:“我從未見劉兄真醉過,便是千日醉,他也能喝下幾壺而面不改色。”
:“便是一口將向夫子醉倒的千日醉?”
阮容搖頭道:“真怕他哪日將自己醉死了。”
劉倫猛然轉(zhuǎn)身,笑意盈盈的道:“死便埋我。”
楊毓啞然失笑,對于這人的曠達,真是不敢想象。
她想了想,劉倫的說法并沒有錯,既然都醉死了,也就只有埋了。
:“狂兮,搖山撼海。怒兮,浮生過眼。桀兮,宿命一程。嘆兮,一切成空。”劉倫口中念念有詞,一邊走,一邊講酒灌進口中。
至此,楊毓似乎懂了他們?yōu)楹尾辉氤癁楣佟?
那個陰詭莫測的朝堂,的確容不下他們這樣的人。
耳邊的水聲愈發(fā)的大了,楊毓一時間也有些興奮,她疾步而行,步履自然風流。
王沖低聲一笑,調(diào)侃道:“仙子等我一等!”那語氣,就似乎金陵城中的紈绔子弟一般。
楊毓“吭哧”一聲,笑了出來。
極為不雅,極為失禮。
向期本想出言說教,他手剛剛撫上了胡須:“子。”曰字還未出口。
嵇夜拍拍向期的肩膀道:“阿毓以天地為屋舍,向兄入屋可曾高語提醒?”
向期一口氣憋住下面的話,轉(zhuǎn)而一笑道:“這般護著新妹,吾這老兄也該多多包容才是。”他無奈的搖搖頭。
穿過重重樹影,楊毓呆立在那,看著眼前壯麗的美景。
她置身高地,身前,數(shù)十大小不一的瀑布此起彼伏綿延不絕,一眼望去竟望不到盡頭。
恢弘的水流自高處垂直砸落,又依靠著這股力量沖上下一個斜坡,再次砸落。楊毓走近瀑布邊沿,激昂涌進的水流清澈,因激烈的相互對流而泛白。
目光移到山下,只見碧藍的河,沿著著邊沿蜿蜒流向遠方。
:“大好河山啊!”楊毓嘆了一句,再沒有下文。
大好河山啊,都讓與胡人矣。
她的低喃,因著身側(cè)的水聲,并沒有人聽清。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楊毓想起先賢的這句話,卻沒有勇氣說出口。
她只是個出身低微的女郎,僅此而已啊。
:“阿毓!來飲酒!”
楊毓轉(zhuǎn)眸看去,只見那幾位已經(jīng)席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