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市局之後,還是感覺全身疲累,沒休息過來。從早上開始便渾渾噩噩,頭疼不已。
正當(dāng)我在辦公室裡支撐著沉重的腦袋昏昏欲睡的時候,只聽老趙冷冷的聲音傳來:“上班時間,你在做什麼?!”
我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見老趙正一臉不滿地看著我。我心中暗自嘟囔:真晦氣,平時也不見管我,這會兒我正想偷空休息休息,就被這老頭抓了個現(xiàn)行。
我晃了晃腦袋直起身子,這纔想起我嫌辦公桌太硬,隨手把楊問給我的那本書給墊在桌面上了。這會兒睡了一覺,口水流到封面上去。我一想,這人家的書,得好好保存,於是趕緊扯了幾張面巾紙去擦那書的封面。
老趙盯著我手中的書問道:“這書從哪兒來的?”
我說道:“昨天見一個朋友,他給的??墒墙o我也沒用,我根本看不懂?!?
老趙似乎對楊問的書十分感興趣,繼續(xù)追問道:“給你這本書的人是做什麼的?”
我對老趙的這超乎尋常的關(guān)心十分好奇,便問道:“師父,你知道這本書?”
說著,我將手中的《請神》一書晃了晃。老趙冷然道:“以前見過這種書。我勸你沒事不要看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萬一走火入魔精神分裂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
我聽到這裡,心中暗自吐槽:你就是一怪力亂神。
想起老趙的“死而復(fù)生”,我又聯(lián)想到楊問。既然現(xiàn)代科學(xué)無法解釋發(fā)生在老趙身上的怪事,那麼楊問那所謂的“神秘主義玄學(xué)學(xué)說”,是不是可以解釋得了?
但沒想到老趙對我這本書的興趣極大,連連追問我這本書的主人是誰。我拗不過他,只好將見到楊問的事情和去了和平小區(qū)的經(jīng)過告訴老趙。
老趙聽完我的講述後,久久未曾言語。我察言觀色半天,看不出老趙那張撲克臉背後的深層含義。
此時,我想起那漆瑟的弦,於是問老趙琴絃到底從何而來,幹嗎就非得纏著我不放了?這幾次出現(xiàn)的琴絃,是不是來自同一個漆瑟?既然琴絃還在,那麼其他部分呢?
我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結(jié)果老趙置若罔聞,一個也沒回答,反而瞪了我一眼,抽走了我手中的書,走出辦公室的門。
我心中十分窩火,但也拿他沒辦法。這一天下來沒什麼大事,我也便沒去老趙辦公室聽他吩咐。下班時間一到,我拎包就出了門。本想找個朋友出來吃頓飯,但是想起老趙的行徑和他之前的怪異,我頓時改了主意,想再聯(lián)絡(luò)楊問,問他是否能解釋這些怪事。
但掏出手機(jī)打給楊問,卻聽手機(jī)中傳來“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
想來?xiàng)顔栠@種神道的人,會有不少人請他去看風(fēng)水破煞氣,晚上應(yīng)該是比較忙的。雖然我對這個職業(yè)還是覺得有些不以爲(wèi)然,但是好歹人家是正當(dāng)營業(yè),也不好去打擾人賺錢。
回到家後,我玩了會兒遊戲也就洗洗睡了。沒多會兒,便沉入夢鄉(xiāng)。
今晚我做了一個很清晰的夢,夢裡一片荒漠風(fēng)沙,前面一個老者的背影正在穩(wěn)步前行。從這老頭一身中山裝來看,應(yīng)該是老趙。
我見是老趙,忍不住在身後喊道:“師父,師父?!”
但老趙依然不回頭,慢慢地穩(wěn)步向前走。我緊趕慢趕,終於貼近他的身後,拍了拍他,喚道:“師父,你這是趕著去哪兒呢?”
老趙這才緩緩回過頭來。但是老趙那張臉卻嚇得我汗毛直豎。
只見他七竅流血,雙目圓睜,活脫脫一副恐怖片惡鬼的樣子。
我倒退幾步,說道:“師父,你這是?”
老趙的嘴巴一張一合,一字一句冷冷地說道:“前路鬼門關(guān),你回去吧……”
他說到這裡,我突見前方一座古代牌坊冷不丁地拔地而起。霧氣朦朧中,我瞧見那牌坊處有重重疊疊的人影。
我停滯不前,對眼前的一切感覺茫然。就在我愣神的時候,老趙突然上前狠狠推了我一把。我倒退幾步,突然覺得腳下一個懸空,直直地從某處高空墜了下去——
只聽到耳邊“哐當(dāng)”一聲,額頭傳來痛感,我立刻清醒過來。
眼前一片灰暗,耳邊是鬧鐘秒針滴滴答答行走的聲響。夜風(fēng)吹動薄紗窗簾,窗外隱隱傳來汽車飛馳過馬路的聲音。
我起身一看,原來自己是從牀上摔到地板上,額頭撞到桌角,起了一個大包。
我十分懊惱地站起身,回想著那清晰的夢境,心中不由涌起一絲不安。我抓起枕邊的手機(jī),剛想撥老趙的電話,卻見一條短信發(fā)了過來:“鳳山村祠堂,即刻?!?
短信簡短急促,我看了一眼發(fā)信人,頭皮一麻。竟然是老趙!
不祥的預(yù)感越來越強(qiáng)烈,我立即撥了老趙的電話。但電話始終沒人接聽。我趕緊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服,衝進(jìn)衛(wèi)生間用冷水抹了把臉,穿鞋出門。
到了馬路上,我纔想起我自己根本沒車。而從這兒去鳳山村必須坐一個小時的長途。但深更半夜的,哪兒有長途車?
想了想,我一咬牙,攔住一輛出租車,掏出自己的警官證亮了亮,對司機(jī)說道:“鳳陽縣鳳山村,警察辦案,快點(diǎn)!”
那司機(jī)一看是人民警察,啥也沒說,加大油門飛馳而去。我心中那個心疼,心想這一路過去,怎麼也得花我三四百路費(fèi)。
但這個時候,我只惦記著老趙的安危,其他的也顧不上了。腦中回想著老趙的模樣。雖然他總一張撲克臉,極少向我展露笑容,但時至今日,我竟然對他那張臭臉有些懷念。也許這就是人性,近在眼前的想不到去珍惜,等到即將逝去的時候,才覺得追悔莫及。正如一句古詩所說:“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不如憐取眼前人。”
想到這裡,我兀自唏噓不已。這時候,我突然聽到出租車司機(jī)在我耳邊說道:“警官,我已經(jīng)開得夠快了。您彆著急啊,看你都急哭了…”
我有些愕然,突覺臉頰一陣涼意。擡手一摸,竟然不知何時流下幾行眼淚。我心中一酸,不祥的感覺加重,心想難道那夢會是真的?可是誰又會殺老趙呢?老趙這大半夜的又去鳳山村祠堂做什麼?
多想無益,只有到現(xiàn)場去看看也才能明瞭。胡思亂想的當(dāng)口,出租車終於到了鳳山村路口。我掏出一把錢塞給出租司機(jī),便頭也不回地下車就向祠堂方向奔了過去。
到了祠堂門口,我見那祠堂門是半開著的。月亮正從烏雲(yún)中掙脫出來,清冷的月光灑到祠堂破舊的門上,渲染出一股陰森鬼氣。
我打了個寒戰(zhàn),這才摸出刀來,一步一步謹(jǐn)慎地向前走。走到祠堂門口的時候,我側(cè)耳細(xì)聽,見祠堂中一片寂靜。
我推開門,冷月的光也隨著我推門的動作闖了進(jìn)去。我的影子清晰地映在舊磚地上。這個時候,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大灘血跡,還有幾個向門口延伸的血腳印。
但是腳印在出門後便消失了。我心中一涼,幾步衝了進(jìn)去。祠堂中老太太的棺材早就被挪走,現(xiàn)在一片空曠。但是在那衆(zhòng)多的靈位下面,卻躺著一個人。
藉著明亮得有些過分的月光,我看清了躺著的那人竟然是老趙!而在他身下是一灘血跡!
我趕緊撲上去,扶起老趙喊道:“師父,師父?!”
旋即,我趕緊擡手掐他的人中。老趙低低呻吟一聲,這才慢慢醒轉(zhuǎn)過來。我檢查了下他的傷口,頓時大吃一驚。他的致命傷在腰部,好像被什麼東西刺出了一個血窟窿。但是,老趙的手腳竟然也被扭斷!傷勢跟張培良的一模一樣!
“師父,你等著,我去喊人救你!”我慌忙起身,想去村裡喊人。但老趙卻低聲喊道:“別走,我有話說……”
我停下腳步,回頭見老趙目中一片懇切,不由悲從中來,忍不住流下眼淚。
老趙費(fèi)力地扯出一抹淡然的笑容,緩緩說道:“你是男人,哭什麼?我就要死了…就算你去喊人,我也未必能等到你回來……”
老趙說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抱住老趙,放聲痛哭起來:“師父,告訴我兇手是誰?!我一定要抓到他爲(wèi)你報仇??!”
老趙卻笑了笑:“先別說這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我右邊口袋裡,是我箱子的鑰匙和保險箱密碼……在我箱子裡有一封遺書,是留給你的,你打開看看……如果你還念及我們這份短暫的師徒情分,就按照我信上說的,幫我完成一個遺願……”
說到這裡,老趙咳嗽幾聲,吐出一口鮮血來。我看在眼裡,心如刀絞,顫聲道:“師父你先歇歇……”
老趙打斷我的話說道:“聽我說完。我知道你心裡怨我,不肯讓你出頭……但日後你會明白原因。切記,你的玉石不能給任何人,一定要隨身戴著……做師父的沒什麼留給你,我把我的那隻小木箱送給你,你要留好了……今後萬事小心……”
說到這裡,老趙再也支撐不住,吐出幾口鮮血來。我藉著月光一看,嚇了一跳。只見他的眼睛裡,鼻子裡,嘴裡都有鮮血流淌出來,竟然跟我的夢境一模一樣!
我心知老趙是活不成了,不由更是傷心,抱著老趙的雙手在發(fā)顫,不知如何是好。老趙示意我將口袋裡寫著密碼的紙條和那把鑰匙拿出來。我這纔去翻他的口袋,將紙條和鑰匙緊緊抓在手中。
而這個時候,老趙突然頭一沉,身子歪倒在我懷裡。我顫手去探他的氣息,知道老趙是真的死了。這個認(rèn)知讓我的悲傷洶涌而來,放聲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大概我的哭聲驚動了附近的村民,這纔有人大著膽子到祠堂中來,將我扶起來,問是怎麼回事。我這才收起眼淚,讓村長聯(lián)繫市局,保護(hù)現(xiàn)場。
老趙跟張培良的死狀雷同,這讓村裡的人又重新陷入人心惶惶的境地。我沒心情安慰他們,只盯著老趙的遺體發(fā)呆。等情緒平穩(wěn)一些之後,我突然想起剛纔看到的血腳印。
看老趙的樣子,是被人重傷在擺放靈位的臺子下面的。那這些血腳印就應(yīng)該是別人的,而且多半是兇手留下的!
想到這裡,我趕緊上前去看那幾個血腳印。看那大小,應(yīng)該是男人的腳印,而且是登山鞋之類的東西。但僅憑這兩樣特徵,判斷不出兇手是個什麼樣的人。只能推測,應(yīng)該是個年輕男人。而看那腳印一深一淺,似乎這兇手也受了傷,走起路來並不穩(wěn)?;蛘咭膊荒芘懦翘焐孽四_。
但是以老趙的身手,我不認(rèn)爲(wèi)一個殘疾人能鬥得過他。
天將亮未亮的時候,市局的同事們到了。大家看到老趙的遺體後都十分震驚。但經(jīng)歷這一變故,我感覺頭疼欲裂,坐在一旁看著同事們拍完現(xiàn)場照片,將老趙的遺體蓋上白布,搬上了車。
法醫(yī)小鄭走上前來拍拍我的肩膀,說道:“節(jié)哀順變,我們會盡快查出兇手的?!?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懶得迴應(yīng)。小鄭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我全然沒聽進(jìn)耳朵裡,只覺得聒噪。處理完後,我跟著市局的車回去。
接下來的幾天我時常覺得精神不濟(jì)。隊(duì)長見我情緒不佳,知道我因爲(wèi)老趙之死受了極大刺激,也便準(zhǔn)了我?guī)滋旒倨冢屛一丶液煤眯菹?,順便幫著幾個同事爲(wèi)老趙舉辦葬禮。
聽了這話我暗中覺得奇怪。怎麼是幾個同事給辦葬禮呢?老趙的家人呢?
想到這裡,我才驚覺自己跟老趙相處這幾個月,竟然沒了解過他的身家背景。回想一下,確實(shí)沒見過老趙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也沒聽他提起過自己的家人。
按理說,他這個年紀(jì)起碼有個兒子或者女兒。於是我跟隊(duì)長打聽了下老趙的情況。出乎我意料的是,隊(duì)長告訴我老趙單身,沒結(jié)過婚,父母也早去世了。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提過自己有朋友,也跟親戚沒有來往。
由於沒有親人,加上老趙的死也被判定爲(wèi)以身殉職,可能是跟殺鳳山村那些村民同一個兇手所爲(wèi),所以老趙的葬禮是市局領(lǐng)導(dǎo)主持的。葬禮很隆重,領(lǐng)導(dǎo)長篇大論的發(fā)言稿聽上去沉痛難當(dāng),但多半是官腔官調(diào),聽多了讓人心煩。
葬禮半途,我出來透氣。擡頭望向天空,天色陰霾,不知何時已經(jīng)飄起了細(xì)若髮絲的雨絲。
此時,我想起口袋裡還裝著老趙給我的鑰匙和密碼,立即回了老趙的辦公室,用紙條上的密碼開了保險箱,從保險箱第二層裡取出老趙的那口木箱子。
老趙的木箱子跟老趙這個人一樣,簡單古板,樸實(shí)無華。箱子上是一把簡單的鎖,我將鑰匙插入,輕鬆地打開。
箱子一開,我一眼瞧見裡面那隻銀色的左輪手槍。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端詳這隻手槍。這手槍是雙筒的,前端蠻長,看材質(zhì)竟然像是銀做的。把手是黑色的木頭,材質(zhì)不錯,大概是黑檀木。
除了這個,竟然還有一袋子子彈。但是那子彈也是銀的。再有一些東西更是讓我意外。先是一袋子紅色粉末。我用手指拈起一點(diǎn)研究半晌,覺得這東西很像硃砂。不知爲(wèi)何,我想起鳳山村祠堂那具老太太的棺木。那晚發(fā)生的事情過於震撼,直到現(xiàn)在我還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細(xì)節(jié)。
我分明記得那棺材上有一個紅色的奇怪圖案。難道,那圖案是老趙用硃砂畫上去的?想到這裡,我突然有些懷疑老趙的真實(shí)身份。那硃砂的圖案很像是電視劇裡出現(xiàn)過的道家符咒。這種東西老趙怎麼會懂?
放下這袋子硃砂,我見箱子裡還有一幅卷軸畫。我的心跳頓時急促起來。這卷軸畫應(yīng)該是在鳳山村那晚,我偶然看到過的那幅。我仔細(xì)看了看那幅畫的材質(zhì),倒很像祠堂裡那幾幅掛畫,紙張不錯,就是有些泛黃顯舊。
我展開那幅畫,果然見一妖豔美女躍然紙上,美豔不可方物。想起楊問說,這幾幅畫是召羅剎鬼的。那麼這原本空白的一幅畫難道是“召喚”來了羅剎鬼,之後被封印在這幅畫裡?
想到這裡,我苦笑半晌,覺得自己這想象力可以去寫小說了。
除了這些之外,箱子裡還剩下一封密封的信件。我想這就是老趙說的留給我的信,於是我忙迫不及待地拆開來看。
信封裡面只有薄薄的一張信紙,上面是老趙遒勁的鋼筆字:
“吾徒宋炎如晤:
此去鳳山村,多半是永訣?;叵氘?dāng)初,一直不曾盡到師父之責(zé),來不及教會你很多東西。但是這也是我最迷茫之處:我該教你什麼?
如你所見,我是一名刑警,而且是在職二十年的刑警。但是,我的本職工作卻並非警察。古代傳說包拯日斷陽夜審陰,我雖沒這個本事,卻也是白天忙於各種人間刑案,晚上會出去忙一些‘見不得光’的案子。我不讓你出一些案件的現(xiàn)場,是因爲(wèi)你本身體質(zhì)特別,屬於‘過陰體’。
說多了也許你也不會理解。我箱子裡有一把銀色的左輪手槍,是我祖父留下的。這把槍的名字叫做‘戰(zhàn)神’。你帶上它去往天津福安大街三十七號的景雅書店,去找一個姓吳的老闆,他會告訴你一切的。切記儘早前去,否則有性命之虞?!?
信到這裡就結(jié)束了。最後的署名是:趙無極。我見名字最後幾筆似乎頓了頓,看來老趙在完成這封信的時候心情十分糾結(jié)。
雖然我對他信中所說半信半疑,但這算是老趙的遺願,我決定趁著一個周的休假時間到天津一趟。而且,老趙的身世如何?他那晚到底爲(wèi)什麼死而復(fù)生?而現(xiàn)在又是誰殺了他?刑警大隊(duì)遲遲不能偵破那連環(huán)殺人案,而且毫無線索。那麼,如果我找到這個書店老闆,可能也會對老趙之死的偵破有所幫助。
想到這裡,我決定第二天便收拾東西計(jì)劃行程,直接去往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