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咯咯笑道：“剛才還不肯承認自己老，現在卻一副長輩的口吻了。大叔，你不要小看我，我懂得很多，如果你有煩心事就告訴我，我幫你解決了的話，你就得教給我剛才那個功夫！”

我一聽這話，知道這姑娘八成出身不錯，家庭條件優渥，便正色道：“你爸這話可不對了。比如大叔現在的麻煩就不成。”

少女見我不說話，也湊到木椅子上坐下來，問道：“大叔有什么煩心事么？”

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覺得有東西在我肩膀上動，便一巴掌拍了過去。但這一巴掌下去，我聽到耳邊“嗷”地響了一聲，頓時打了個激靈醒了過來。

少女沒想到我會有此一問，半晌后說道：“那就多了，比如掛件，比如碗，比如雕刻……大叔是要找一種跟骨頭相關的裝飾品么？”

“慕沙，好名字。”我贊道。

我笑道：“你能解決什么？”

我本想拒絕，突然想起一事，忽而笑道：“那你跟我說說，這世上有沒有什么東西是骨頭做成的？”我心想，一顆頭顱保存千年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保存了骷髏。但是，誰會保存一個骷髏到千年之后？除非，這個骷髏被改造成了什么東西。

到了那古董一條街，我才覺得出門的時間確實太早。整條街的店都沒開門，四下一片安靜。而且，這古董街為了追求古風古韻，將自家店面建成中國風的風格，四下掛著古典的旗幟，迎著晨風飄飄蕩蕩，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片場。

想到這里，我讓慕沙帶路，向她所說的鄭斌家走去。

少女驚訝道：“這方面的古董倒是少，不過，我見過一家古董店，卻也賣骨頭制品。”

那店員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我說大小姐，這都夠亂了，您就別來添亂了。我一晚上沒睡，剛睡倆小時你就敲門。”

居委會大媽說道：“鄭斌這人啊，好端端的突然得了精神病，天天在家里面砌墻，家里人實在受不了了，就希望能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這不我們就商量怎么辦。警察同志您快去勸勸吧！”

我嘆道：“不僅僅是裝飾品，而且得是跟骨頭相關的工藝品，藝術品，甚至古董。”

慕沙帶著我輕車熟路地找到那家古董店。我抬頭看了一眼，只見店鋪門頭上掛著一塊匾額，上書幾個大字：“鄭記古玩店。”

我板起臉道：“什么大叔，我有那么老么？”

此時，我瞧見解剖臺上果然停放著一具無頭焦尸，那尸體上裹著麻一樣的東西，雖然法醫已經將那些麻織品給剪掉了，但是年深日久，那些麻織品的纖維已經跟那尸體糾纏在一起，難以徹底分開了。

說著，我趕緊抱著小冪就向門外跑。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陣凄凄艾艾的哭聲從我身后傳來。聽上去好像是個男人的聲音，但是聲音里那股撕心裂肺確實讓人十分難受。

但隊長都發話了，我如果再躲著不去，那就說不過去了。但想起他這恐怖的描述，我還真對那停尸房有點忌諱。

我啐道：“行了行了，真沒點好聽的話。”

小冪則說道：“不行，我還困呢。而且我是狐貍又不是狗，不需要早上牽著遛。”

少女冷哼道：“我爸說了，這世上的事，沒有錢擺不平的。”

“大叔，剛才你練的什么功夫，跑起來比一般人快好多！”少女好奇地問道，聲音竟然如外表一樣清甜動人。

我失笑道：“小姑娘，你都不知道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就跟著我去么？”

少女笑道：“那你拿出身份證給我看看。”

我不由打了個寒噤，低聲問小冪道：“你有沒有覺得周圍好像有很多雙眼睛看著我們？”

慕沙說道：“記得一個月前，我爸跟我去鄭叔叔家玩兒，他說自己得了一件寶貝，是個骨頭雕琢成的碗。我爸就說了，‘再名貴再了不起的工藝雕琢出來的碗也沒什么值錢的，因為它的材質是不值錢的骨頭’。但是這句話說完后，鄭叔叔立即不樂意了，說自己這里什么稀奇的骨頭都有，骨頭也是值錢的。然后我就開玩笑地問了一句，‘那你有沒有人骨頭啊？’沒想到鄭叔叔竟然說‘怎么沒有，說不定就有呢！’當時我覺得是他說笑，后來想想，難道真是他用了什么不好的手段取了人的骨頭做東西，被別人知道了？”

“居委會的人能讓他面臨什么危險？”我不解地問道。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那骷髏消失在空氣里，再低頭看肩膀上的印痕，果然像是被牙齒咬出的傷口，滲出些微血絲來。想起羅曉眉的死狀，我不由地頭皮發麻。難道我也要被判斷為狂犬病發死亡么？多冤枉我靠！

慕沙說道：“九點開始。但是那店里有個店員是常住在那兒看店的。咱們去給他喊起來就行。警察叔叔調查辦案，他敢不起來。”

走到他家門口，才發現巷子口圍了一群人，而且有幾個居委會的大媽。我亮明警察身份，然后問大媽，鄭家出什么事了？

我對小冪笑道：“反正睡不著，下去晨練去？”這幾天忙，已經很久沒好好練習阮靈溪教的小騰挪了。

我聞言帶著慕沙走到鄭家門口，頓時好嚇了一跳。因為鄭斌家的院墻竟然比周圍鄰居家的墻高出兩米。

小武訝異地看著我：“您不知道？那你來干嘛。老板確實出了點事兒，但是具體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反正家里鬧得挺兇，說是老板他總報案，說居委會騷擾他，他面臨生命危險。”

我倆于是從公園出來，我見距離上班還有一個小時，便跟慕沙去那古董一條街。走在路上的時候，我才想起現在這個時間，怕是古董店還沒開門吧。我于是問慕沙，那些店都什么時候開始營業。

沒想到鄭斌竟然住在城鄉結合部的一處平房里。這平房是鄭斌父母留下來的，并不是他所在的家。但是這幾天，他卻突然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

但慕沙的話卻似乎是真有其事，這便讓我有些將信將疑了。不過既然遇到了，不妨去看看，萬一真能找到那古尸的頭顱，那豈不是省事？

小冪說道：“我哪兒知道？”

回家之后，小冪果然告訴我治療傷口的藥方。告訴我取煙灰和朱砂等等混合在一起，他要幫我做個藥丸解毒。

“干嘛沒睡？這是警察大叔，我帶他來看骨頭工藝品的。”慕沙說道。

我一聽這話，敢情老板出事了，便追問道：“你們老板出什么事了么？為什么警察來問話？”

但是想起那泡尿，我就有點猶豫。小冪說道：“如果你想死呢，那就別吃。”

少女的簡單快樂讓我心情也好了許多，于是問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覺得這狐貍再怎么著也不會拿我的命開玩笑，便忍了忍，將那些材料攪合成兩三只藥丸，吃了一顆下去。

我擦，這墻這么高，陽光也進不去吧？這跟監獄有什么區別？

研究未果，我干脆去洗洗睡了。但這一覺睡得也不夠沉。朦朧中，好像總有人在看著我，對我哀哀地哭泣。

我問小冪道：“怎么辦，被咬傷了，我需要去打個狂犬疫苗么？”

“廢話！”小冪罵道：“大晚上的你折騰什么？”

少女哈哈笑道：“肯定比我老。大叔，你教我剛才那功夫吧！”

我無奈地笑道：“你一個小姑娘家的，學這個做什么。唉，再說了，大叔現在也沒什么心情教你。”

不知為何，隊長說讓我自己去看之后，就去忙別的去了，其他同事聽說我去停尸房，卻沒人敢跟來。靠，一定有問題！我心中暗想。但對于這案子的好奇心卻讓我又忍不住向停尸房走了過去。

想到這里，我頓時暗罵我們隊長不地道，心中明明有這懷疑，卻還讓我去試試看。

小武無奈道：“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老板他報警，警察就去問他為什么面臨生命危險。但是他只是說，他本人不能出家門一步，至于為什么不能出家門，則無可奉告。他只是希望能有人阻止居委會，因為居委會要把他趕出家門。大家覺得無關緊要，所以并沒有人理他。但是他就一遍遍給警察局打電話， 內容基本上相同，所以警察就了解下情況唄。 ”

小冪說道：“八成是。本來他想告訴羅曉眉，結果那女人是個精神病，而且就算是她被咬到，估計也無法明白這女鬼什么意思，所以就死了唄。那老頭估計被吃了那么多精神藥物，也不正常了，所以后來見到的羅曉眉只是個幻覺而已。”

沒多會兒，我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而那腳步聲在我身前停住了。我睜眼一看，正巧看到一個少女的倒影。這少女正好奇地盯著我。

少女眼眸一轉，笑道：“那你告訴我。”

少女嘆道：“開房地產公司的，但是天天忙到死，很少見他的人影。現在我放暑假了，家里一個人也沒有，無聊死了。這樣的話，大叔，我帶你去看看。”

正說到這里，我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清晰的嘆息。我頓時覺得耳朵后面的汗毛豎了起來，回頭去看，空無一人。

說著，我在公園的木椅子上坐下來，望著東方初生的旭日。草木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夏蟲的鳴叫低唱響起在身邊，讓我有一種難得的安寧之感。

我嘆道：“我夢到那古尸對著我哭，唉。”說完這話，我再無睡意。起身一瞧，已經是早上六點了。窗外鳥鳴聲聲，空氣清新。

我一聽他要給我治傷，心中頓時升起不怎么信任的感覺。但想起橫尸在家中的羅曉眉，我便有點打怵。回辦公室之后，見同事們都下班了，我也趕緊收拾了東西回家。回家路上，我琢磨著估計怕被尸體咬，所以沒人敢在太陽落山后進停尸房。

慕沙吃驚道：“難道說鄭叔叔遇到了什么麻煩？難道他那寶貝骨頭古董出了問題？”

“尸體為什么要捆上麻袋？”我疑惑道：“難道他是被謀殺后拋尸的？”

我笑道：“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不能事事都靠師父不是，我也得自己想想怎么辦。但又想起那古宅子里神秘的男女，不知阿九能不能幫忙找到人，又覺得煩心事一樁，煩悶之下，我雙手一撐身體，來了個翻身，倒掛在單杠之上，閉目思索。

“就算他冤枉，我也不可能給他找到千年前的殺人兇手？那都死得不能再死了。”我苦笑道。

想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一個可能：難道這古尸是想告訴我什么？

少女將警員證還給我，笑道：“我叫慕沙，警察叔叔，多多關照。”

我想，咬我的這貨多半是無頭尸的冤魂。好么，封藏千年還能咬人，生前是不是得了狂犬病啊？

鬼，果然有鬼。我對小冪說道：“咱們還是走吧。”

我嘆道：“有，很多，所以羨慕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啊。”

我聽到這里，覺得這世間的事也太巧合了，巧合得跟戲劇一樣，讓人無法完全相信。

我練了一陣子阮靈溪教給的小騰挪，頓覺進步還不錯。覺得累了便停下來靠著公園的一處單杠休息。但停下之后，我卻又想起那古尸的頭顱，心中暗嘆趙羽和惡女都不在身邊。如果他們在的話，也許會給點建議。我看了看時間，不到七點，想必吳聃也沒起床。本想打電話問問他的意見，但也作罷了。

小冪說道：“很可能啊。但是上千年的尸體竟然不腐爛，而且麻袋也沒腐爛，說明這古尸有奇冤。”

我準備好所有的材料，卻見這貨對準那些材料就撒了泡尿。我心中一頓罵，不由地喝道：“我說你這存心折騰我么？！我搜集這些材料也不容易好吧？？”

小武不很情愿說下去，一旁的慕沙卻催促道：“說說啊，我好久沒來，都不知道發生了這些事。”

這時候，小冪突然著急了，催促我道：“快逃！”

小冪嗤笑道：“我又沒見過那尸體，進去看看。”

小冪得意地說道：“我告訴你吧，這靈狐童子尿可以上好的藥材，你把這些玩意混合起來做成倆藥丸，吃上兩次就好了。”

小冪啐道：“笨，這古尸肯定是想告訴你什么，給你一種提示。被鬼咬傷的話打什么狂犬疫苗，不要緊，這種小傷我會治。”

我訝然道：“有這樣的店？你怎么知道的？”

“小武，開門讓我們進去參觀下。”慕沙笑道。

醒過來之后，見小冪正一臉怒氣地看著我。我愕然道：“難道剛才那一巴掌拍你身上了？”

“可是這個古尸到底要告訴我什么？”我不解地問道。

小冪笑道：“那當然，這里面停放的尸體，不就是沒有家里人來認領的無名尸，就是橫死的死人，你說，這些孤魂野鬼沒地方去能去哪兒？那還不就是在這兒躲著么。”

我一聽，腳下立即生風，幾步到了門口，剛推開門的時候，突然覺得肩膀一疼。回頭一看，我了個擦，正見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的頭顱貼在我的肩膀上，而且那貨正張口咬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識地抬頭一揮，卻發現自己的手撲了個空。那只是個鬼影，并非真實的人的頭顱。但這個時候，那顆頭卻突然抬起來看著我，慢慢地，皮膚脫落，長發也脫落，一口牙齒也脫落，只留下光禿禿的雪白的骷髏，好像面帶憂傷地看著我，慢慢消失在空氣中。

說著，這貨一扭頭，轉身睡了過去。

吃完后，我問小冪道：“你說，今天那古尸是想告訴我什么嗎？”

我見他沒有對我危險示警，便略略放心，抱著小冪推開那停尸房的大門。厚重的大門發出“咿呀”一聲怪響，在這個安靜的傍晚尤其清晰。進門之后，一股冷意撲面而來。往常我來停尸房的時候都是白天，而且身邊很多同事，人多倒不覺得可怕。如今只有我一人進這地方，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么，總覺得停尸房里陰森死寂，但又好像有很多默然的眼睛正在暗處盯著我。

小武無奈地看了我一眼，將門打開，抱怨道：“警察來來回回多少趟了，都說老板都一個月沒來店里了，還來問什么啊。”

此時，我才想起從火車上下來之后，我就直接來了市局沒來及回家，連小冪都忘記放回家里。走到停尸房的時候，我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便將他從背包里抱出來，問道：“你對那無頭古尸怎么看？”

少女說道：“我爸喜歡古董，經常研究這些奇怪的東西。你知道咱們市區有古董一條街吧？那里就有一家店賣骨頭做的藝術品。我爸跟店主熟，我經常去玩。”

我這才想起剛才圍著公園一陣跑，為了練習阮靈溪教給的口訣竅門。沒想到這么早竟然還有人圍觀，而且是個小女孩。

我一聽骨頭古董，頓時有點神經過敏，便追問是什么樣的物件。

我搖了搖頭，心想你其實連狐貍都不是，你是個大叔啊喂。不要當狐貍當久了，忘記自己是個人了啊喂！！

我翻身跳了下來，狐疑地看著眼前的少女。見這女孩子也就十五六的年紀，穿著一身休閑的短衣短褲，個子倒是蠻高，身材頎長，梳著高高的馬尾，齊劉海下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微微一笑雙目彎成新月樣兒，十分清新可喜。

見小冪沒興趣晨練，我便換了運動服，刷牙洗臉整裝出門。距離我住的地方不遠處是一個小公園，雖然場地不算大，但是足夠鍛煉了。

我點了點頭，心想也好，早點弄清楚也好早安心。

我笑了笑，隨手將褲兜里的警員證掏出來遞給她。少女接過去一看，頓時眼睛瞪圓了：“這是真的假的啊？大叔你是刑警？哇塞，難怪那么厲害！！大叔你叫宋炎啊！”

慕沙上前便敲門。沒多會兒，果然有人睡眼惺忪地開了門。我見那人是個個子不高的年輕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