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舊友
對於羅衾的身份,我不是沒有懷疑過。
事實上聶宇峰去尋找龜甲文明的空間,最後在她所居住的道觀裡下落不明,而她的一衆同門也同樣不知所蹤,很可能是與聶宇峰一起來到了這個世界裡。如果是這樣,這件道觀就成爲了龜甲文明與人類世界連接的唯一樞紐,而其中這些人的身份,自然就不可能是普通修道者那麼簡單!
尤其是對這個世界有所瞭解之後,我發現這些龜甲生物把一羣人類困在這個世界數千年——雖然美其名曰是幫助其取得進化,但是其中未必沒有不想讓這些人,重新回到人類世界的想法!
由此推論,羅衾的這些同門很可能是數千年來頭一波進入龜甲世界的人!或者說羅衾所在的道觀,是唯一能夠自由出入龜甲世界的門戶!
聶宇峰一路行來,雖然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卻委託媧族的巫師轉告我一句“萬萬不可跟進”,可見他的情況危險至極,而且多半受到與他同行之人的監視或控制。羅衾的同門既然控制了聶宇峰,想必不是什麼善類。而物以類聚,羅衾自從進到媧族部落後,一直表現的古古怪怪,難道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
這些疑慮飛快地在我腦中掠過,一時間想不出她和樹上的神秘人有什麼聯繫?只是從那人的口氣聽來,似乎不但早就認識羅衾,而且言語中還帶著幾分不屑與不服,一副積怨不淺的樣子,更加讓人疑惑。
張玄天心直口快,已經直接問道:“羅衾,樹上的人是誰,他怎麼認識你?”
羅衾咋然聽見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有些茫然地答道:“我不知道,這裡沒有我認識的人……聽起來,有點像我師姐喊我的時候。”
我心中一凜,難道樹上的人就是在羅衾之前,跟著聶宇峰一起進來的道觀中人?這些人在龜甲世界種,又在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
遠處寒光一閃,霎時間彷彿整座森林都隨著亮了一亮,圍攻我們的野獸好像耍著慢動作一樣頓了一頓。半空中先是閃過一點寒芒,隨後立即擴展成一個巨大的扇面,一道人影從中浮現出來,虛踏在空中。這種凌空而立的本事,我早已經見慣不驚。倒是崖祖和巫師等人雖然露出驚訝的表情,卻也沒有太大的動作。
羅衾已經失聲叫道:“路遙歸夢難成,真的是你!”
那人冷哼一聲,恨恨說道:“羅衾不耐五更寒,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這時已經確認半空中的人就是羅衾道觀中的師兄妹,因爲她所用的語言與我們無疑,也是現代語言。而且“路遙歸夢難成”恰好又是李煜的《清平樂》中的一句,看來他們道觀中人,似乎全部載錄李煜的詩詞爲姓名。只是這路遙歸夢難成(以下簡稱路遙)對羅衾的態度明顯帶有敵意,就讓人有些不解了。
羅衾卻好像絲毫感受不到對方的敵意,大聲答道:“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帶我進來的!”
路遙兩眼一瞪,在我們身上一一掃過,透出毫不掩飾的殺機,冷冷說道:“我還以爲是你恢復了記憶,自己打開的星門……原來,還是藉助外人才回到這裡!”
羅衾微微一愣,問道:“你說什麼星門?”
路遙根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繼續冷冷說道:“就算你回來了又怎麼樣?就算你修煉的比我們好又怎麼樣?陣法已經啓動了,我們是不會讓你到聖山去的!你休想……”
羅衾眼中掠過茫然的神色,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心中一動,朗聲說道:“這位姑娘,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我們到這裡來,只是爲了尋找一位走失的朋友——他叫聶宇峰!我想他應該是和你們一起進入這個世界的吧?”
路遙聽到聶宇峰的名字微微一凜,猶豫了片刻,這才沉聲說道:“我不管你們爲誰而來,想要進入聖山的——就是我們的敵人!”
王道士忽然開聲說道:“閣下的術法雖強,不過僅憑這樣的術法想要擋住我們這些人,似乎還未足夠!何不將我們的朋友放出來,大家各退一步,總比妄動刀戈的好!”
路遙哈哈大笑,曬道:“你這老道士,以爲憑著從我們這裡偷學去的一點東西,再加上幾顆破石頭,就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嗎?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厲害的地方,居然敢在我們面前班門弄斧!”
王道士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既然如此,老道就獻醜了……”說話間劍指請擡,一道匹練般的劍光離體而出,只聽“喀嚓!喀嚓!”幾聲連響,竟然遙控著飛劍連續斬斷了好幾棵參天的大樹!
我看在眼裡,正在奇怪王道士爲什麼忽然御劍斬樹,卻聽半空的路遙“咦”了一聲,尖聲叫道:“你居然能看出我陣法的樞紐來???”
再看周圍的環境忽然一變,原本蜂擁而至的野獸不知何時只剩下三三兩兩的零星幾隻,顯然是王道士砍倒幾顆樹木,已經破壞了陣法中運輸野獸的通道!衆人頓時大喜,紛紛將剩餘的野獸擊倒,再朝半空看去,那名叫做路遙的女人卻已經沒了蹤影……
當先開路的張玄天猶豫了一下,朝我問道:“李大哥,追不追?”
我微微擺手,側頭從上到下、從頭到尾地仔細打量著羅衾,卻見她神色坦然,絲毫沒有慌亂的意味。不由苦笑一聲,喃喃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羅衾瞪大眼睛答道:“我就是我!你問我是什麼人,我又問誰去?”
我自然早就料到羅衾會有此一答,只是剛纔那名路遙在話中吐露出來的訊息,卻叫人不能不去深思。按照她的說法最起碼已經展示出幾條極其有用的信息來:第一,她說“回到這裡”,而不是“來到這裡”,顯然說明羅衾和他們本來就屬於這個空間!那麼,羅衾的身份就非常值得尋味了。她是龜甲文明留在外界的使者?還是龜甲生物變化而成的地球人?
第二,就是路遙指出,眼前的羅衾是失憶的,而且找回記憶的羅衾擁有自主回到這個世界的能力!這一點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因爲生長在正常的世俗環境下,絕難產生羅衾這樣天真浪漫的心性。而且羅衾早在踏進這片森林,和媧族部落的時候,都曾經有過“似曾相識”的表示,也從側面證明她的確來過這個地方!
第三,就是這個混元歸一陣法,並非像王道士所說的自然運轉,而是被人爲啓動的!從路遙的語氣判斷,這陣法無疑就是他們一行人帶著聶宇峰迴到聖山後纔開啓的。其中有什麼目的不得而知,但是如果羅衾前往聖山的話,則很可能擾亂他們的計劃!
綜上所述,如果我們繼續前行的話,前面肯定還會有更多羅衾以前的師兄弟等著我們,阻擾我們前進!只不過現在的情況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我們不想找回聶宇峰,也必須前往聖山,才能找到返回人類世界的路徑。爲人爲己,都只能繼續前行了。
可惜即便走到了這裡,我們對龜甲生物的瞭解仍然少得可憐,甚至連這座大陣的真實目的都猜不出來。想到這裡,我繼續朝羅衾問道:“剛纔那人……她說你失憶了!你對這些事情可有什麼印象?”
本以爲羅衾會一口否決,沒想到她聽見我的問題,立刻露出一個十分古怪地表情,認真答道:“有……這裡的一切,包括剛纔路過的部落,我都好像曾經見過!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有些失望地問道:“那你能想起一些其他事情麼?”
羅衾點點頭,欲言又止。
張玄天急道:“你想起了什麼,你倒是快說?。 ?
羅衾有些委屈地答道:“我想起一些對話,可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其中的意思,所以不知該怎麼跟你們說!”
我知道所有失憶患者如果腦海中存在著什麼剩餘的片段,必然是對這個人而言極爲重要的事情,難保不會和龜甲世界有什麼聯繫,連忙說道:“一句一句說!你能想起什麼,就說什麼,一個字也不要漏掉!”
羅衾皺著眉頭,做出冥思苦想的樣子,猶如夢囈一樣緩緩說道:“我記得我和很多人在一起……大家的表情都很嚴肅,又有些沮喪……就好像,好像有什麼好吃的東西,沒有吃到一樣!”
我苦笑一聲,心知對羅衾來說,錯過一頓好吃的,可能就已經是非常沮喪的心情了。不過一羣人聚集在一起,當然不可能是因爲少吃了幾件美食而愁眉苦臉,只得儘量放低聲音不打斷羅衾的回憶,柔聲問道:“他們對你說了什麼?”
羅衾皺眉答道:“我不知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情……總之大家看著我的表情都很複雜,有人傷心、有人失望、有人驚訝、有人氣憤,還有人好像幸災樂禍一樣……其中就有我後來的師兄妹們!”
我訝然問道:“後來?那你現在回憶起是這些事情,不是發生在道觀裡的了?”
羅衾點點頭,斷然答道:“不是!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這些事就是發生在這裡……”她頓了頓,眼中忽然掠過一縷精芒,彷彿換了個人一樣擡起頭朝西望去,一字一頓地說道:“就——在——聖——山——之——上!”
張玄天奇道:“你怎麼知道?”
羅衾微微一愣,又恢復了憨厚樸實的樣子,有些委屈地答道:“我就是知道!”
我嘆了一聲,輕輕說道:“你繼續說,後來呢?”
羅衾飛快地說道:“後來……就有一些人來到我和幾個師兄妹跟前,從我們身上拿走了一些東西,又放進去一些東西……然後,我就不記得了……”
我微微一愣,這“拿走一些東西,和放進一些東西”兩句說的籠統至極,簡直讓人不知所謂。只得問道:“他們從你身上拿走了什麼?”
羅衾搖頭道:“我不知道……總之那件東西對我很重要,很親切……可是我偏偏想不起那是什麼東西……”說著以手擊頭,似乎想把那件東西敲出來一樣。
我看羅衾十分痛苦的樣子,只得暫時作罷。柔聲勸慰了她幾句,這才走到一邊苦思起來。
從羅衾描述的場景判斷,很像是地球上的某些集會場所——法庭、教堂、劇院,都有類似的地方。而如果用傷心、失望、驚訝、氣憤,還有幸災樂禍這些目光同時出現,無疑是法**比較常見一些!
難道是羅衾和幾位同門犯了什麼錯事,結果被剝奪了龜甲世界的生存權,派到地球去做苦工?那麼羅衾的記憶究竟是後來丟失的,還是龜甲世界中的一種刑罰手段呢?莫非她被人拿走的東西,就是她的記憶?
想到這裡,我立刻擡眼望去,卻見崖祖、崖孫和巫師正圍坐在一起,守著那名變異的女性人狼。而王道士卻拉著羅衾在一邊竊竊私語,不知詢問著什麼。唯有張玄天無所事事地站在一旁,有些關切地望著羅衾。
我只想找個人商議心中的想法,於是走到張玄天身旁,揚聲笑道:“怎麼,莫非看中這位羅衾姑娘了?”
張玄天嚇了一跳,立刻大聲說道:“李大哥不可胡說!”
我微微一愣,沒想到他的反應如此劇烈,反倒有些恰巧言中的味道。只得哭笑不得地說道:“你們道家又不禁婚嫁,如果看中這位羅衾姑娘,也不是什麼羞人的事情!我這大哥畢竟不能讓你白叫,要不要我幫你提親?”
張玄天連忙擺著手告饒道:“不勞李大哥費神……”
我微微一笑,說道:“這位羅衾姑娘的來頭可是不小,我懷疑她很可能就是龜甲生物幻化出來的人類!如果你們喜結連理,也算是爲咱們地球人爭光呢!”
張玄天臉上一紅,答道:“原來李大哥也想到這點了!只是我想不明白,那些龜甲生物爲什麼要將她派到地球上去?”
我沉吟道:“從她剛纔所說的情況推測,似乎並不是委派,而應該用流放這個形容纔對!我想羅衾和她的這些同門,可能是龜甲世界的一些犯人……”說著我將自己的推斷說了出來,讓張玄天幫我分析。
張玄天想了想,並沒有立刻肯定我的推測,而是緩緩自語道:“如果那些人從羅衾身上取走的東西是她的記憶,那麼從她那些同門身上取走的又是什麼呢?”
我也想起羅衾所描述的,是她和一衆同門都被取走了一件東西!
張玄天已經說道:“羅衾在地球的時候,似乎就與那些同門很不合羣。據此推測,很可能是因爲她失去了記憶,而那些同門被取走的卻是另外一些東西……難道,是武功?”
我曬道:“龜甲生物好像並沒有武功一說,不過你這個推測很有道理!羅衾和她的一些同門犯了錯事,受到不同程度的處罰,然後被流放到地球……羅衾被取走了記憶,而那些同門則被取走了其他東西!”
張玄天沉聲說道:“而且那些同門對她非常不滿……是不是可以認爲,羅衾是這件錯事的主犯,連累了這些同門呢?”
我苦笑道:“或者那些同門是主犯,而羅衾是從犯也說不定。具體的經過,暫時是很難推敲出來了……”
張玄天忽然一拍大腿,說道:“如果咱們地球就是龜甲生物流放犯人的監獄,聶宇峰豈不是……”他雖然住口不言,其中的意思卻是這羣龜甲生物本來被流放到地球,無法迴歸。而聶宇峰卻主動送上了龜甲,將這些人放了回來!如果這些人都是窮兇極惡之徒的話,小宇無疑是辦了一件大大的錯事!
我也被張玄天的推論震驚了一下,這才搖頭說道:“不對,那些人在地球上起碼已經呆了幾十年!如果只是需要龜甲來開啓通道,他們不可能連一片失落在外的也找不到!”
張玄天也想通了其中關鍵,點頭應道:“這樣說來,他們無法回到龜甲世界,不是因爲沒有龜甲,而是其他原因……聶宇峰的到來,則滿足了他們迴歸的條件!”
我不禁皺眉沉吟道:“又有什麼條件,必須是他們見到小宇,或者帶著小宇一起通過才能回來呢?”
張玄天想了半晌,苦笑道:“恐怕只有見到聶宇峰,才能問個清楚了!”
就在這時,一旁和羅衾談話的王道士忽然長嘯一聲,喜不自勝地叫道:“原來如此!老夫明白了!”
我和張玄天應聲側首,齊聲問道:“明白什麼?”
王道士擡手一指羅衾,眉飛色舞地大聲答道:“還能有什麼,當然是這個小姑娘的來歷了——她就是龜甲生物幻化成的地球人!”
我和張玄天面面相覷,絲毫想不出王道士爲什麼用掉這麼久的時間,纔想通其中的道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王道士看見我們的表情,訝然問道:“你們也想到了?”
我和張玄天點頭。
王道士又問道:“那你們知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失憶?”
我和張玄天微微一愣,搖頭。
王道士哈哈一笑,傲然說道:“這個,你們不知道!老夫卻已經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