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明白華蓉爲什麼露出苦笑,三年和十五天之間的差別,自然是連傻子都能分得出來。如果那道魔咒是從三年之前開始傳播的話,現在的實力簡直已經不可估量了……天曉得它在三年的時間裡已經找到了多少能夠分裂而不死亡的可控體,而被他暗中操縱的人又已經爬到了什麼樣的地位上?
我長吸了一口氣,問道:“那你哥哥醒來之後,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他沒有說過其他有用的消息麼?”
華蓉嘆了一聲,悽然答道:“開始的時候,他比現在還要瘋狂。除了整天叫喊著‘帶我走!不要丟下我’之外,幾乎說不出任何其他的句子來……後來還是父親請了一位,一位高人出手相助,這才讓他安靜了許多。”
我注意到華蓉說出一位高人的時候臉上神情十分古怪,立刻追問道:“那位高人是誰?”
華蓉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個果然瞞不過你的表情,無奈地答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猜……她,可能是我的繼母!”
我微微一愣,問道:“華師伯又娶了?”
華蓉搖搖頭。
我奇道:“那是怎麼回事?”
華蓉忿忿說道:“我真的不知道,爸爸一直不讓我問……那個女人古古怪怪,自從她出現之後,我們家的怪事就接二連三的發生……現在我爸爸被軟禁在研究室裡,這個女人就立刻不知去向。我看她分明就是衝著爸爸的藏寶來的,現在八成已經得手,自然早就跑了……”
我苦笑道:“怎麼又搞出一件藏寶來?是什麼好東西?”
“可能,是一把古箏。”華蓉咬著嘴脣說道:“我哥哥的名字,就是根據那具古箏來的!”
我楞道:“古箏就是古箏,怎麼卻說‘可能是具古箏’!華小姐家學淵博,不會連古箏都認不出來吧?”
華蓉立刻瞪了我一眼,嗔道:“本姑娘見過的古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只不過那沒有人能彈奏的古箏算不算古箏,我如何能說的明白?”
我奇道:“怎麼個彈奏不了法?難道那古箏存放的年代太久,變成了化石不成!”
古箏會變成化石,當然只是一句玩笑。根據我對這種起源於戰國時期古代樂器的瞭解,其質地多半都是木材,例如楠木、紅木、雞翅木、瘦木等等。雖然偶爾有在外殼上鑲嵌玉石、海貝、彩螺等物,但是通體都用石質則不可能。而琴絃則是用動物的筋,例如鹿筋風乾爲弦,也有用馬尾之類動物毛髮制弦的,在近代已經改爲尼龍弦,裸鋼絲絃等。
無論是木材也好、獸筋也好,都是可能腐爛,卻不可能石化的東西。所以名貴古箏的保存方式要求極爲嚴格,甚至可以說僅僅是保養的費用,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沒想到華蓉聽到我的問話卻微微一愣,瞪大眼睛反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奇道:“怎麼?這具古箏真是化石?”
華蓉這才明白我只是玩笑罷了,失望地答道:“說不明白的材質,琴身像是石頭,琴絃比鋼絲還硬,偏偏卻折不斷。我整個人站到琴絃上,連最細的那根都壓不彎。看上去,就好像用石頭雕出來的古箏模型。”
我沉吟道:“質地特別堅硬,接近石質的木材似乎還有幾種。這琴絃硬到如此程度,的確是無法彈奏啊……莫非是古箏的主人不捨得用實物陪葬,所以打了個模型放進去?”
華蓉聽見我說“陪葬”二字,忍不住又瞪了我一眼,這才說道:“你不要以爲我家只要有點寶貝,就都是我爹從墓地裡挖出來的好不好?那古箏乃是我媽媽的遺物,是我爸爸光明正大從大陸帶過來的!”
我心知很多江湖門派都有忌諱,華世生既然已經改爲考古學家的名頭,自然很不希望別人提起他從前盜墓的事情。於是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是我失禮了……既然這古箏是令堂的遺物,這其中的古怪難道就沒有留下一些說法麼?”
華蓉搖了搖頭,答道:“也許有……可是爸爸不肯說!每次他看到媽媽留下的古箏,都是長吁短嘆的,動不動就會喝得酩酊大醉,所以後來我也就懶得再問了……”
我只得問道:“那個古怪的女人又有什麼來歷?你爲什麼說她窺覬令堂的古箏,她又是用什麼手段救治你哥哥的呢?”
“我之所以說她窺覬我媽媽的古箏,是因爲她手中有一具仿製品,和我媽媽這具在外型上一模一樣……”華蓉眼中露出回憶的神色,緩緩說道:“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是在五年前。當時的情景,就十分古怪。”
“五年前,這女人不知從什麼地方跑出來,手中居然拿著一具和媽媽的古箏一模一樣的古箏。爸爸剛一見她就臉色煞白,跟丟了魂一樣。結果那女人不知說了什麼,嚇得爸爸幾乎要給她跪下來似的,不停的苦苦哀求她……”
我插口問道:“當時你在場?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麼嗎?”
華蓉撅著嘴答道:“爸爸一見到她,就把我趕回屋裡去了。我隔著窗子只能看見他們的動作,聽不到聲音。”
我點點頭,問道:“後來呢?”
“後來,無論爸爸怎麼求她,那女人就是不肯答應。我爸爸一氣之下,就和她動起手來啦!”華蓉有些興奮地說道:“那女人就拿著手裡的古箏做兵器,而我爸爸雖然是空手,卻也一點都不怕她!兩人叮叮噹噹、噼噼啪啪打了半天不分勝負,那女人不知抽什麼瘋,忽然好像見了鬼一樣尖叫一聲,轉身就跑了……”
我奇道:“轉身跑了?那後來呢!”
華蓉沉吟著說道:“大概過了兩年吧……就是我哥哥剛剛昏迷不久,那女人忽然又來了。和我爸爸說了幾句話,就在我家裡住了下來,爸爸居然、竟然還讓我叫她阿姨!”
我心中一動,問道:“她是在你哥哥昏迷後來的,而等你哥哥甦醒之後,又是她想辦法調理神智的……是不是也和那個魔咒有什麼關係?”
華蓉聳肩答道:“說不清楚……我問過爸爸好多次。爸爸才猶猶豫豫地告訴說說她是我媽媽以前的同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奇道:“原來令堂也是江湖中人,不知她所在的門派是哪個?”
華蓉淡淡答道:“音派……聲音的音,據說就像六指琴魔一樣,是個能夠以聲音殺敵的門派!不過後來卻淪落到跟茶樓賣唱差不多的角色了……我媽媽就是他們當代的傳人!”
我凜然說道:“那魔咒也是依靠聲音傳播,令堂的門派又恰好叫做音派,這二者之間必然有什麼聯繫纔對!”
華蓉淡淡答道:“可惜我媽媽已經去世了,而我爸爸又什麼都不肯說。最近三年來,家裡因爲來了這個女人,所有事情都變得古古怪怪的,卻偏偏把我矇在鼓裡……”
我皺眉問道:“那個女人到了你家後都做了些什麼?”
華蓉不屑地答道:“神神秘秘地找我爸爸說話,如果我爸不理她,就是成天在書房裡看著我媽媽那具古箏發呆……偶爾也會追在我身後討好我!一看就是想走女兒路線,通過我接近我爸爸!”
我沉吟道:“她既然與令堂乃是同門,那麼令堂的古箏很可能是他們的門派之物,就算她想要拿走,華師伯應該也沒有理由阻止吧?”
華蓉微微一愣,說道:“我媽媽既然是門派的傳人,這古箏自然就只有我媽媽纔有資格使用和處理!媽媽走了,這古箏就是爸爸的,爸爸不想給她,她還敢硬搶麼!”
我苦笑一聲,卻沒有馬上作答。
這些國外長大的孩子,對中國的門戶傳承瞭解的顯然不夠多,並不知道作爲一個宗派的傳人應該有什麼樣的責任和義務。那具古箏既然如此獨特,顯然是門派的象徵之物,這一點從那個女人身上帶的仿製品就可以推斷出來。
這種東西,就好像皇帝的玉璽一樣,對每一個流派的傳承來說都非常重要,除非是這個門派死絕斷根,否則斷然沒有放在外人手中的道理。就算這件東西是華世生喪妻之後寄託哀思的遺物,只要那個女人有辦法證明身份,就有足夠的理由代替門派收回這具古箏!華世生如果胡攪蠻纏,霸佔妻子門派中的瑰寶不還,在道理上就先自理虧了。
而闖蕩江湖固然是拳頭硬的人說話,但是江湖中的道義卻同樣重要!強霸財物的罪名,一向爲江湖同道所不齒,這樣的道理——華蓉可能不懂得,華世生卻怎麼會明知故犯?
何況華世生既然允許此女住進自己家,又讓她近距離接觸那具古箏,在態度上無疑已經等於承認了她的身份。以二人差不多的身手而言,就算此女想要拿了古箏就走,華世生也沒有辦法留住她!
由此推斷,這個女人大有古怪。她住進華世生家裡,也絕對不可能是因爲打不過華世生才爲了得到古箏只得嫁給華世生這種理由——如此簡單的道理,華蓉也不是想不通。只是她先入爲主,多半是以爲父親想要再娶,才搞出這些古怪來,所以將所有疑點都歸結到那個女人想要當自己的後媽身上,只能說是想象力豐富了。
我默然分析著今天所得到的情報,試圖從其中找出一些線索來。忽然心中一動,在華箏夢囈一樣的自述當中,曾經說在他與臭石的交流之際發現有人比自己更適合於獻祭,併爲此十分懊惱妒忌。
這一段話對他而言,無疑信仰的失敗,覺得自己的虔誠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或者回報。但是換成另外一個角度去想——無疑是在臭石附近曾經出現過與他同樣體質、同樣能夠接收到那種次聲波的人,甚至在對聲波的敏感程度上比他更勝一籌。所以纔會有比他更適合獻祭,也就是“更適合與魔音結合”的說法!
想到這裡,我立刻朝華蓉問道:“你父親那些研究生失蹤,最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華蓉皺眉回憶道:“爸爸一共有九個研究生,其中五年前在一次探險裡失蹤了三個,應該不算在內。剩下六個,都是這五年中無緣無故陸續失蹤的……我哥哥昏迷之前有兩個,昏迷期間有三個,還有一個是最近我哥哥醒來之後!”
我啪地一合掌,大聲問道:“探險失蹤的那三個人,有確切的失蹤佐證麼?當時那次探險,你哥哥有沒有參與?”
華蓉應道:“那次探險是去埃及的一座金字塔,我哥哥的確跟著去了。你的意思是說……”
我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問道:“你哥哥一定很少與華師伯一起參加探險吧?”
華蓉微微一凜,有些沮喪地說道:“那一次爸爸和我都以爲哥哥轉了性子,願意接手爸爸的衣鉢了。原來他只是爲了讓那幾個研究生失蹤纔去的……”
我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在華箏昏迷之前,他已經進行了四次獻祭,最後一次的祭品就是他自己!而他之所以用自己當祭品,很可能是因爲你媽媽的那位同門……”
華蓉插口道:“這和那個女人有什麼關係?”
我沉吟道:“你說她當年和你爸爸正在過招,忽然尖叫了一聲轉身就走——會不會是因爲她,聽到了房間裡臭石所發出的聲音?”
華蓉眼前一亮,伸手輕輕揉著一雙秀眉沉思道:“有可能,不過我記不清了……哥哥在那些年間動不動就會陷入那種失神狀態,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以爲常。不曉得他當時有沒有出現那種情況……這樣說來,那個女人是被魔音給嚇走的!”
我沉聲說道:“華箏說,是因爲出現了比他更適合的獻祭品,所以他焦急之下,才把自己和臭石中的聲音融合!而在那段時間裡,最符合這個條件的人,無疑就是你那位阿姨——別忘了,他們門派的名字就叫做音派,當然會對各種聲音非常敏感!同時也證明那臭石之中的東西非常聰明,不只是爲發射次聲波,而且還有起碼的分析語反饋能力……這已經不是一段普通的程序能做到的了!”
華蓉苦笑一聲,說道:“那本來就不是一段普通的程序……如果是這樣,她後來又爲什麼會回來呢?難道不應該躲得遠遠的嗎!”
我沉吟道:“可能是爲了那具古箏;也可能是她找到了剋制這種聲波的辦法;還可能是那個魔咒附身在你哥哥身上後,就失去了威脅她的力量……不對,更大的可能是那魔咒附身在你哥哥身上後,把她作爲下一個傳播的目標!這樣說來,她會回到這裡,多半了爲了逃避魔音的追緝……這裡一定有什麼能夠讓她躲避魔音的東西纔對……”
聽到這裡,華蓉雙眉一揚,和我異口同聲地叫道:“(我媽媽的)那具古箏!”
我在原地疾行了兩步,大聲問道:“她安撫你哥哥的時候,有沒有帶那具古箏去?”
華蓉連連點頭,應道:“不錯,她當時特意從書房把那具古箏帶了出來……這兩具古箏的外型雖然相似,但是我媽媽那具根本就彈不響。當時我恰好在琴身上拍了一下,發現這個問題,還以爲她要藉機調包換走古箏呢……要不是爸爸攔著,我差點和她打起來!”
我斷然說道:“絕對沒錯,那具古箏肯定有抑制魔音的作用!它還在你爸爸的書房麼?”
華蓉苦著臉喟然答道:“我也不知道。爸爸被軟禁之後,那塊石頭和古箏就都不見了,那個女人也跟著不見了……”
魔音的來歷固然重要,但是如果要繼續追查下去,手中有一件可以抑制魔音的工具或者方法更是事關重大!每當回想起在機場大廳中魔音慣耳的一霎那,都讓我產生一種不寒而顫、心有餘悸的感覺。而現在有關魔音的石頭與古箏居然都不見了,頓時讓我心裡一涼,彷彿又一次落在了對手後面。
從機場的狙殺,到現在的臭石與古箏失蹤,就好像一個隱藏在暗中的敵人,緊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每一次都是料敵擊先,把我想要走的路堵死……這種感覺讓我鬱悶的幾乎要抓狂一樣。
我沉吟著問道:“華師伯既然還能與你聯繫,傳遞給你來機場接我的信息,可見他那裡的防護程度也不是密不透風!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與他見上一面?”
華蓉苦笑道:“我每天只能和爸爸通兩次電話,而且一些關鍵性的事情也不敢在電話裡講。至於你要來的信息,因爲已經事先通知了警方,所以爸爸才能傳遞出來。”
我頓時一皺眉,問道:“華師伯在D國也算是很有身份的人,就算手下的研究員失蹤了幾個,也不至於要將他軟禁起來吧?總得有個合理的名目才行!”
華蓉嘆了一聲,愁容滿面地說道:“警方的名目很合理,因爲失蹤的不僅僅是爸爸手下的研究員,還有幾件放在他研究室裡訂爲特級國寶的文物——警方懷疑爸爸,縱容手下盜賣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