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高二，確切地說，還不是高二，行程就排得很緊，不過這一次的課只有半個月，學(xué)校終於肯放一碼，給予他們半個月的休息。

以純一如既往的來得很晚，這些天持續(xù)爆曬，資江已窄了一半，河道兩旁都是被河水衝得圓圓滾滾的石頭，越發(fā)地顯得江道寬廣。太陽光一照，更是射出幾分蒼桑感來。

這確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以純長長的舒了口氣，心中的濁氣吐盡，無比清爽。

小船孤單單地漂在河面上，以純把涼鞋脫了拿在手裡，赤腳走上河道，石頭上的熱度傳到腳心，熱得發(fā)燙。以純只得跳躍著朝前，書包太重，她始終不大跳得起來，於是更加專心。跳了不多久，一個陰影擋在前面，以純迷惑地擡起頭，看到陸與名正含笑望著自己，想到自己剛剛笨絀的表情全被他看在眼裡，不由得臉上一紅。

陸與名伸出手，以純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便遲疑著伸出自己的手，與名微微一怔，隨後與以純伸出的手輕輕一擊掌，笑道：“我只是想要你的書包，你伸手做什麼？”

與名只是調(diào)侃她，也用以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但以純卻被自己傻乎乎的行爲(wèi)感到羞恥，臉越發(fā)地紅起來，過了會兒才垂著頭道：“不用了。”

與名沒有因爲(wèi)她的拒絕而停止幫助，他的手伸到她背後的揹包帶上，力度不大卻堅決，以純不知如何是好，正要說拒絕的話語，書包已轉(zhuǎn)移到了與名的手上，他無視以純的不安，輕笑著拉起以純的手，像大哥哥一般，“走吧，不然你腳不燙？”

以純這時才覺得腳下的熱度灼人，忙跳開來，卻正在跳在一個小水潭裡，她自己倒沒怎麼樣，卻濺了與名一身，以純暫時的驚慌過後，才囁嚅著道歉，“對不起。”

他們的手還相連，與名握著她的手加重了一點力道，“沒關(guān)係，正好降一下溫，今天船上沒有別人，我可以教你撐篙，以後你在池塘裡可以自己造個小筏玩玩…….你們家應(yīng)該有池塘吧？”

池塘？以純從與名的被濺溼的褲腳上回過神，“嗯，有的，不過裡面全是荷花。”

“那也可以造個竹筏 ，夏季躺在竹筏上，身體躲在荷葉下面，是個不錯的體驗。”

呃…….我家的荷塘好像長勢沒這麼好。以純想，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兩人很快上了船，正準(zhǔn)備走時，看到兩個人影朝小船跑來，一邊跑一邊招手，“等等我們。”那情形趕得上投胎了。

與名身子一頓，反射性地看了以純一眼，以純靜靜坐在船頭，託著腮，望著遠(yuǎn)方，彷彿沒有看到正在奮力跑來的兩人。

開還是不開，與名覺得從沒有這樣爲(wèi)難過，他應(yīng)了以純教她撐篙，心裡又想與她獨處，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船了，若不渡那兩人，她們過不去。

以純托腮輕輕笑了笑，不知是什麼事讓她那樣高興，與名的心情也跟著飛揚(yáng)起來，“怎麼了？這樣高興。”

“沒有，發(fā)現(xiàn)有比我更狼狽的人，一下子心裡平衡了。”她朝與名眨眨眼，表明自己心情暢快。

與名被她這一感染，也笑了，“你就這樣尋找平衡？”

以純沒有說話，只是輕輕一笑。

那兩人已到了船前，拍著胸脯衝陸與名笑，“還好還好……咦，陸與名？”帶著疑問的肯定。

與名輕輕一笑，“上船吧。”

兩個女孩子上忙上船，但上了船又不肯進(jìn)艙，與名好心地提醒她們，她們來時便瞧見坐在船頭的以純，本來沒有打算反抗與名的兩個人此時心裡不平衡起來，其中一個尖銳地問:“爲(wèi)什麼她可以坐在前面？”

她們本來沒有理由不平衡，以純比她們早上船，又和與名相識，況且與名叫她們進(jìn)艙也是爲(wèi)了她們的安全著想，但是她們完全沒有想到這些，陸與名長相出色，成績又好，這樣的男生在學(xué)校是所有女生追尋的目標(biāo)，想靠近完全不用理由。

以純一怔，她向來坐船頭，並非和與名在一起才這樣，這時臉上竟不由得紅起來，忙從船頭站起，低頭走進(jìn)船艙。

那兩名女生見以純進(jìn)艙，不敢再說什麼，也跟著進(jìn)了艙。

與名穿過船艙去開機(jī)器，聽到機(jī)器聲響起，以純迷惑地看了與名一眼，與名聳聳肩，並沒有說話，以純也不說話，趴在窗口看夕陽西下。

船到對岸不過片刻，兩人下了船，以純也準(zhǔn)備拿書包下去，卻聽與名急聲喚住她，“以純，不是說好學(xué)撐篙的嗎？”

正在下船的兩人停住腳步，以純回頭朝與名綻開一個笑顏，“下次吧。”

一種不知名的惆悵在與名的胸口升起，他後悔渡那兩個人了，而那兩人卻還站在原地，他從船頭走到以純面前，輕聲道：“現(xiàn)在還早，不用這樣急，我同陳伯借了船，說好可以明天還，船上有鍋，餓了還可以做飯。”

以純微微抿嘴，她也不想這樣快去學(xué)校，每個週日下午都是以純最痛苦的時候，這天下午，校園裡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嘲雜，到處都是熱汗淋漓的人，那天的人也比平時都要熱情，看到人就要招呼一番，甚至因爲(wèi)時間還多，即使沒有話說也要纏出一些話來……

那兩個人仍在原地瞧著，與名見以純還沒開口，不由得有些氣餒，眼光觸及那兩人，帶著些冷意，那兩人微微一怔，過了片刻纔回過神，一個人拿出錢，“給你。”

與名擺手，“我不做生意。”

他說話的語調(diào)太冷，令那兩人不自覺地慌亂，忙收起身，轉(zhuǎn)身便走。

與名正想再問一次以純要不要去，卻聽到以純問：“真的可以嗎？”

這便是答應(yīng)了，與名哪想得到其他的問題，連連點頭，笑道：“我怎麼會騙你。”

“那九點前要回來。”

“好——”與名拖著長長的尾音，像是答應(yīng)幼稚孩子無理要求的媽媽。

這回終於沒開機(jī)器，以純像以前一樣坐在船頭的小凳子上，披著一身的金光，令她看上去不甚真實。與名一邊撐篙一邊看著她，以純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卻有另一種獨特的氣質(zhì)，她有時對事物表現(xiàn)出過份的好奇，但有時卻又對身邊的人和事視若無睹。

與名不知如何去定義眼前這個托腮看日落的女孩，她不同於以往和他交往的任何一個人，她對他不好奇也不豔羨——或者有，但她並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有不俗的成績，卻低調(diào)得讓周遭的人完全不注意她的存在，她彷彿生活在與別人平行的世界裡，相互望著，卻終不相交。

他此刻離得她這樣近，卻始終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她笑她哭她高興難過，都與他無關(guān)。

與名想到這裡，不禁黯然。

以純認(rèn)真地看著山的那一邊，她小的時候時常疑惑，若真有神仙，他們會住在什麼樣的地方，是像童話裡一般住在山中的小屋裡還是住在九天之上？她喜歡聽那些山歌，因爲(wèi)她覺得那是神仙教人類唱的，所以纔會這般的清麗脫俗。

她微微皺起眉，覺得身後似乎有道東西正瞧著她，讓她的後背發(fā)涼。她微微側(cè)轉(zhuǎn)身，就那樣突兀地同與名的視線相交，與名的視線裡有種叫探究的情緒，她呼吸一滯，不明白他爲(wèi)什麼要這樣瞧著他。忙轉(zhuǎn)開頭，再看時，與名已將視線收回，專心撐篙。

劃了一個來小時，與名把船停在江中心，任由它自行漂泊，他按照約定去洗米做飯，以純一向勞動慣了，空手吃白飯不是她的風(fēng)格，看到與名的動作後，忙洗了手，走到船尾去幫忙。

什麼事，兩個人做起來效率都比一個人高，不多會兒，飯已煮熟。船上只有一把青菜，與名正在發(fā)愁，青菜哪裡噎得下飯？以純卻從書包裡拿出一罐辣醬，裡面夾著一些蘿蔔絲，切得細(xì)細(xì)的，看上去金黃明亮，惹得與名直流口水。

“是你做的，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與名躍躍欲試。

以純笑著洗了雙筷子放到與名的手裡，“不是我做的，是我妹妹做的，不過很好吃倒是真的。”她輕笑，“喜歡下次我多帶點。”

與名吃下一塊，辣味很濃，但香味更濃，“下飯就太好了。”說完看著以純，“我們——不炒菜了吧，就吃這個。”

“好啊。”以純應(yīng)得很爽快，“盛飯吧，我餓了。”

與名忙拿了碗，每人盛了一大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待到鍋底都平了，兩人還意猶未盡，以純吐舌道：“真是餓瘋了。竟然吃得這樣乾淨(jìng)。”

與名也覺得吃得盡興，兩人搶著去洗碗，船此時不知漂到哪裡了，四周都是被月亮反射的白茫茫的水，還好江水有逆流和順流，與名又在這條河上走了不知多少遭，纔沒有找不著路。等回到學(xué)校時，第三節(jié)晚自修的下課鈴已經(jīng)響起，以純和與名相視一笑，時間剛剛好，若再晚，連門也進(jìn)不了。

與名送以純到宿舍樓下，兩人道了別，以純正要轉(zhuǎn)身朝裡走，聽得與名輕輕喚她，“以純。”

“嗯？”

“明天，一起吃飯吧？”

以純的眉頭輕輕一皺，即使在月光下，與名也看得清楚，他和以純在一起的時間還少，並不知曉以純一思考問題眉頭便會結(jié)起，他以爲(wèi)她討厭他，心中不禁沮喪。正要收回原話，卻聽以純輕聲說：“好，但是，各付各的錢。”

與名一陣疑惑，接著有種無法名狀的怒氣。不知是因爲(wèi)以純在意錢還是要與他斷得這樣乾淨(jìng)。

以純並不解釋，微微一笑，朝與名揮手道晚安，隨即上樓。

與名盯著以純的背景瞧了許久，直到她消失在最上面那一層，才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