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薩菲西亞的談話——基本上是單方面的——很難說算不算得上愉快,在情報和氣勢上都處于弱勢,安琪被沃爾圖里女主人快速而強硬的話語弄得暈頭轉向,知道了很多事情,但卻有更多的疑問冒了出來。
“你剛才說命運女神……”
安琪的話第N次被打斷,薩菲西亞的手指壓住她的唇,很鄭重地說道:“在你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時,不要亂說,否則會倒霉的。”
“我?沒有什么可說的吧?”安琪疑惑地看著她。
“就是這個,你根本搞不清狀況。我差點忘了,你的價值觀向來很特別。”薩菲西亞一臉無奈地說道,“總之,關于你能力的事情一律不要說,也不要試圖去改變什么。”
“可是,他……凱厄斯已經知道……”
薩菲西亞壓低聲音,輕蔑地說:“哼!男人的甜言蜜語!你難道沒有聽出來嗎?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猜出了一些東西,畢竟你總是一會消失一會又出現的。讓他猜去吧,女人啊,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像你這樣一眼就被人看透的話,肯定會被人欺負了。我們的事情,為什么要讓他知道?聽清楚了,愛絲諾朵拉,你不像表面上那么笨,少琢磨些過時的東西,把你的腦袋用到正確的地方,不要試圖去挑戰命運,那樣沒有好處。保持謹慎,不要說任何事!”
安琪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奇怪的境地,在薩菲西亞嚴厲的逼視下,只得乖乖地點了點頭。
然后,陰森的女祭司消失了,雍容的王后慵懶地靠回沙灘椅,用正常的聲音說,“好了,親愛的,不要想太多,這里是你的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護衛們都會聽從你的命令……”她很認真地打量了一番安琪,建議道,“我覺得你最應該做的事是回去換件衣服。”
安琪眨了眨眼睛,順勢開口說:“好的,我知道了。”既然目的已經達到,還是先離開吧,有些疑問并不是單單得到一個答案就可以解決的,她需要時間思考和適應……
她慢慢的轉過身。
“不用敲門,進來吧!”
薩菲西亞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安琪一跳。
房門無聲地打開,好像盒子里突然跳出的玩偶一樣,優雅高貴的黑發男子出現在華麗的金屬框里。在那一瞬間,安琪覺得這景象似乎是掛在墻上的一副油畫。
“親愛的,你來的剛好。”薩菲西亞款款站起,挽著安琪的手臂迎上前,對他說,“愛絲諾朵拉仍然是那么令人頭痛。”
阿羅輕快地走了進來,語氣柔和地說:“哦,愛絲諾朵拉,你看起來好多了。”他的臉上帶著無比真誠的親切微笑,執起安琪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
安琪覺得一陣戰栗掠過,無數紛亂的記憶閃過,自己的一切似乎都被那雙紅色的眼睛看透了,對了,那本筆記里提到過,他可以讀取他人的記憶。
“怎么會這樣。”阿羅略帶惆悵地說:“看到無比熟悉的人好像陌生人一樣,真是令人憂傷。可憐的凱厄斯,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不要這么苛刻,那只是一個誤會,對命運的惡作劇寬容一點,愛絲諾朵拉,我們都是你的家人……當然,你需要適應,這并不容易。沒關系,我們有時間,很多的時間……”
安琪含糊地答應了一聲,找機會離開了房間,她實在不擅長和別人打交道,尤其是這么兩位。
看到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阿羅輕笑著說:“真好玩,像一只受到了驚嚇的小貓。”
薩菲西亞嫵媚地一笑:“還是老樣子,真不知道她有沒有長大過,什么時候都像小孩子似地。”
“同樣的,她總是能夠給人驚喜。”阿羅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我以前沒有從她的記憶中讀到這段經歷,事實上,愛絲諾朵拉的記憶對于我來說一直很模糊,瑣碎的東西太多,很難找到什么。”
“想一想她那些愛好!”薩菲西亞挑了挑眉毛,“估計她腦袋里面亂七八糟的東西足夠裝滿一個圖書館。而且,說不定我們的事情對于她來說還不如一副油畫值得注意,你當然抓不住什么有用的東西。”
“是啊,當她還是人類的時候,我就只看到了很少的記憶,真幸運,她的名字和愛好都特別。”
“我記得那個人類的女孩擁有更強大的力量,她甚至可以屏蔽簡的能力。”
“貝拉。”阿羅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我是多么的期待她成為我們中一員的那一天,還有愛德華和愛麗絲……我們親愛的卡萊爾運氣真好,當然,我們的運氣也不差,愛絲諾朵拉回來了,她總是能夠有些特別的想法。”
“哦,她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心神不定的小丫頭,你最好還是不要有什么期待。現在已經很清楚了,既然她知道未來,當然每一次都是對的。”薩菲西亞不以為然地說,然后她格格地笑了出來,“對了,如果凱厄斯知道了你說什么?……‘可憐的凱厄斯’?‘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我覺得這是二十年來他心情最好的一天了,之前他那個陰沉的樣子,真嚇人。可憐的應該是別人吧,有段時間護衛們都不敢在他面前說話。”
“我們得讓他們盡快和好,不是嗎?”阿羅輕聲說道,“讓利劍還回鞘內。”
……
從薩菲西亞那里出來,安琪在走廊里徘徊了一會,以油畫-走廊-油畫-樓梯-石雕-走廊的詭異順序緩慢地移動到了二樓。
四周安靜的連一根針落地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黑色的木門虛掩著,從門縫里隱約可以看到墻壁上掛著的倫勃朗,在明亮的陽光下依然可以令人體會到夜的黑暗的杰作。
壁爐上的浮雕令安琪眼前一亮,上一次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倫勃朗的油畫吸引了,所以并沒有注意房間里面其他的地方。
夢游一邊地飄進門,她注視著那充滿激情和力量感的線條。
米開朗琪羅!
這里應該是起居室,在落地窗前方擺著一組沙發,墻邊擺放著造型各異的置物架和各種風格的器物,墻上掛著油畫……
實在是太……豐富了。
安琪覺得這個房間簡直是比碧提宮都符合自己的心意,即使是梅迪奇家族也沒有如此之多的精品。
貝爾尼尼,多納泰羅,羅丹的石雕,拉斐爾,提香,魯本斯的油畫,丟勒和戈雅的版畫……蘇美爾時代的柱形寶石圖章,古埃及的奢華金飾,希臘和羅馬時代的雕像……赫爾墨斯流派的紙莎草卷,希臘哲人的羊皮紙……《幾何原本》的手稿?……當然,并不是所有的東西都這么古老,在臨近沙發的書架上,擺放著近年出版的各色書籍,雖然不那么珍貴,但內容更加豐富。
在落地窗與墻壁的交接處養著幾棵葡萄,碧綠的藤蔓沿著支架環繞著落地窗,令視野倍感清新,仔細看去,綠葉后面還遮掩著一尊石雕。
隨手撥開大片的葉子,石雕顯露了出來,主題是——
相擁的兩人……
安琪第一次失去了欣賞藝術品的心情,不知所措起來。
并不是因為那雕像不夠好,事實上,是雕刻的太好了。
好的藝術品是有靈魂的。
單單是看著,就可以感受得到那份忘我的甜蜜與溫馨。
房間里還有其他的藝術品也有相似的主題,但更加含蓄和古典,并沒有如此的坦率與直白,猛地擊碎了安琪自欺欺人的逃避。
那個人……真的是自己嗎?
安琪本能地向后退去。
這是凱厄斯和愛絲諾朵拉的房間,每一寸空間都留著他們的痕跡,所有的物品上都帶有他們的回憶,空氣中縈繞著那相溶的氣味……
柔軟的障礙物阻止了她的后退。
回頭看去,是沙發,還有……
房間的主人斜斜地躺在沙發上,身上不再是整齊利落的戶外打扮,換上了寬松隨意的絲質長袍,奢華的黑色一直垂至地面,露出了如同玉石一樣光滑溫潤的白色肌膚,銀色的長發隨意地散著,發絲上還綴著細小晶瑩的水滴,陽光在這一切間細碎地跳動著,即使是倫勃朗的畫筆也展現不出來如此華美的光影,沒有任何雕塑能夠如此鮮活,又如此永恒。
凱厄斯靜靜地看著她,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卻不再冰冷。
過了好一會,安琪才意識到自己在發呆,連忙說:“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這里。”不過至少你也要提醒一聲吧!她很沒道理地在心里抱怨著。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凱厄斯嘆息著說道,“而且,這里也是你的房間。”
又一絲莫名的心虛的感覺浮了出來,安琪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這才想起來自己回到這房間的目的。
“是這樣的,我的行李……”她有些尷尬地斟酌著詞匯,離開佛羅倫薩的時候就只帶了一套換洗的衣服,轉化成吸血鬼時,她穿著的衣服全都碎掉了,后來借用了那個倒霉店員的衣服,直到發現行李被送了回來才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就一直穿著。雖然說變成吸血鬼后衣服不容易臟,但這種行為怎么看都過于隨便了,尤其是和面前這個高貴優雅的代名詞作對比的時候。
看到安琪陷入了無關緊要的煩惱,凱厄斯露出了含義不明的淡淡微笑,毫無先兆地輕盈躍起,攬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你的衣服嗎?我來幫你找吧。”
如果安琪還是人類,大概一半的血液都會立即沖到頭部。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話,但為什么聽起來這么不對勁呢?
想要掙扎開來,但對方那理所當然的態度,好像是自己神經過敏……
猶豫間,安琪被凱厄斯帶進了一旁的臥室。
和起居室的風格很像,只是一邊的墻壁換成了壁櫥,沙發換成了一張巨大的四柱床,華麗的帷幔和輕紗半垂著,透露出某種曖昧不明的意味。
吸血鬼不用睡覺,所以……
安琪開始后悔因為這種事情來找凱厄斯,直接在樓下用電話或者從網上訂購就可以的啊,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不就是被薩菲西亞說了一句應該換換衣服,至于這么著急嗎?她肯定是被那女人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話搞暈了。
“告訴我在哪里,我可以自己找……”
她略顯顫抖的聲音被很干脆的無視了,厚重的烏木抽屜被輕松的拉開,修長的手指翻找了一下,便挑出了兩塊小小的柔軟的黑色布料,送到她眼前。
“你的衣服。”魅惑的低語在耳邊繚繞。
“謝謝!”安琪僵硬地伸手接了過來,受到的打擊太大,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那只手優雅地翻轉,指向一旁的玻璃門:“浴室在這邊。”
安琪機械地轉身,走過去,拉開門,溫熱潮濕的水汽還殘留在空氣中,不久前,有人用過。
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嗎?
她仿佛是走上刑場一般地抬起了腳,又一團絲綢出現在了他面前。
“還有長袍呢,你……不會打算只穿著那些吧……”低柔的聲音中似乎帶了幾分笑意。
安琪悲憤莫名地抓起外衣,沖進了浴室,一把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