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到來, 于是兩邊不打了,亞爾巴龍伽城門大開,豎起一座座柴堆, 殺牛宰羊地開篝火晚會, 誰都可以去喝一杯。
亞爾巴龍伽的王宮里也擺開了宴席招待國王和貴族們——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貴族的說法, 但有些人在介紹自己時, 總是念一遍家譜然后追溯到某位不檢點神明的緋聞……
不過大家都萬分歡迎的宴會則是安琪最不喜歡的地方, 她又不吃東西,為什么要去那種亂糟糟的地方。反正她勉強也算是神職人員,對任何事情都有豁免權。
祭司們前幾日的行為藝術越傳越夸張——雖然本來也很戲劇化, 但既然古希臘的三聯(lián)劇還只存在于安琪的記憶中,也沒有人往這個方向上想。在這個時代, 和眾神有關的事情可是再嚴重不過, 風吹草動都有可能是命運的征兆, 一只烏鴉飛過說不定可以決定一場戰(zhàn)爭的走向。
而對于那些淳樸的人來說,日全食還有聚集落下的飛鳥……這實在太超出他們的承受能力了, 沒有人對眾神的決定有什么異議。
安琪發(fā)現(xiàn),她自己也成為了傳說的一部分,甚至有人編纂了一段短詩,在宴會上傳唱,那詩歌也會如同埃涅阿斯的旅行一樣流傳下去, 直到在羅馬人的清洗中消失。
比起文字來, 語言實在是有些不可靠。
于是, 大部分時間她都在對古代拉丁人社會風俗進行深入研究, 城里的一些老人還記得埃涅阿斯的傳說, 王宮的紀念品也到處都是,剩下的時間她都在蒂瑪?shù)姆块g里整理筆記。蒂瑪和阿羅幫了她很大的忙, 他們兩個從小就是聽著那些傳說長大的,又對于城里的各種事物都很熟悉。
但還有一個問題令安琪感到十分糾結,離吸血鬼兄弟過近使得她有著持續(xù)地精神分裂癥狀發(fā)生,一不小心眼前就會出現(xiàn)三個視野。她倒是想把他們遠遠地打發(fā)走,但誰知道會有什么變故,身邊還是有些力量的比較好,畢竟,城外偶爾會聽到凄厲的狼嚎,而城里的話……會有胃口很好的狼寶寶出現(xiàn)。
在采訪完一個自稱祖父是埃涅阿斯水手的老人之后,安琪很郁悶地看到了一個捧著一只羊腿大吃特吃的身影。
“你們要動手的話提前告訴我一聲。”安琪突兀地說道,然后她靈光一動,接著說,“啊!不用了,三天后就是滿月之夜。”
“現(xiàn)在動手也無所謂。”滿嘴都是肉的羅穆斯含糊地說道,“我已經(jīng)懶得等了。”
“是啊!”安琪涼涼地說,“那你們就會促成有史以來第一次的拉丁人和伊特魯利亞人聯(lián)軍。”
“哼!人多又能怎么樣?”羅穆斯?jié)M不在乎地說,“照樣不是我們的對手……即使是你和那幾個……”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安琪。
“幾個?”安琪皺了皺眉,“只有……你看到了誰?在哪里看到的?”她的神情嚴肅起來了,焦急地問道。
羅穆斯愣了一下,把嘴里的東西吞咽了下去,回憶說:“差不多是兩天前……或者三天前……我們一直在城外的森林里游蕩,萊恩說他看到了幾個……其中還有一個漂亮女人,和你有點像,如果是活人的話,他倒是很有興趣認識一下,不過,你們是死人,冷冰冰的……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忍受的,不過也許在床上的時候會熱起來……”
“如果我現(xiàn)在把你的變成烤肉的話,你就不會這么沒禮貌了。”安琪陰森森地說,“今晚可不是滿月之夜,我們可以賭一賭誰會贏。”
“你在害怕……嚇壞了?”羅穆斯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瞇起了眼睛大笑道,“好了,美人,你不適合戰(zhàn)斗。如果你求我的話,我會考慮幫你料理了他們的……四周有一群死人晃來晃去實在很影響胃口,獵物們都被嚇跑了……”
他一下子叼緊了雞腿,猛然轉過身,在房檐下的陰影中,凱厄斯的劍剛剛出鞘,一旁的阿羅好奇地看著他們。
安琪本能地撲到了凱厄斯懷里,隨口問道:“你不是在宴會上嗎?”
完全沒有興趣敷衍,凱厄斯直視著安琪的眼睛,輕輕的問道:“你在害怕什么?”
“呃……沒什么……”看著凱厄斯完全不接受這個答案的樣子,安琪欲哭無淚,自己的表現(xiàn)那么明顯嗎?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像有其他的吸血鬼出現(xiàn)了。”
“像你這樣的?你的仇人?”凱厄斯挑了挑眉,語氣冷了下來。
“不!不算是仇人……”安琪歪著腦袋考慮了一下,“但也說不上友好,我在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這是最糟糕的地方。”
“我明白了。”凱厄斯吻了吻她的唇,在她耳邊說,“我會保護你的。”
“……”你現(xiàn)在也打不過他們。安琪當然沒有說出這句話,事實上,她反而莫名地安下心來,雖然實力上是她這個吸血鬼比較強,但少年那無可動搖的自信而又冷靜的態(tài)度實在令人感覺很可靠。
反正,最后會沒事的……她無法阻擋奧西里斯,也只能躲著他了。而且,凱厄斯還不能變成吸血鬼——雖然她懷念那個強大而又似乎無所不能的凱厄斯,但他要是去找奧西里斯的話……
安琪打了個冷戰(zhàn),定定神,轉頭看向羅穆斯,很是不懷好意地介紹:“這是阿羅,你的……表叔。”
人高馬大的狼寶寶一下子僵住了,嘴里的雞腿也差點掉到地上,眼神很是不善地盯著比他矮上將近兩頭的纖細少年。
“你好。”阿羅露出了人畜無害的愉快微笑。
安琪攤了攤手,說:“也許你們會有一些共同語言。”
……
雖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一群惡劣的家伙盯上,但阿穆留斯的樣子仍然說不上好。在那一天,他就一下子老了十歲的樣子。那個精力充沛的嚴厲老人現(xiàn)在變得形銷骨立,安琪偶爾在夜里路過他的宮殿,總會發(fā)現(xiàn)他在做噩夢或者大吵大叫,手邊完全離不開武器,至少已經(jīng)有三四個女奴被隨便地殺死了,受傷的更多。如果不是知道狼寶寶們很快就要找他算賬,安琪一定會考慮一下密室殺人案的劇本的。
不過在表面上阿穆留斯還是一位慷慨大方的主人,熱情地挽留著打算告別的伊特魯里亞聯(lián)軍。人們對于他的變化只覺得是對失去長子有些傷心,這完全可以理解。
至少馬庫斯很是同情這位老人,對于阿羅的暗示也只是寬容的一笑,頂多覺得是少年的叛逆所引起的一些誤會,而他的這份善意很快就得到了回報。
在告別的晚宴上,阿穆留斯舉著酒杯站起,等到全場都安靜下來后,聲音嘶啞地說:“今天,諸位歡聚于此,慶祝拉丁人和伊特魯里亞人的友誼。僅僅在一周前,這還是無法想象的,但就如諸位所見,這份友誼已經(jīng)如此穩(wěn)固,我們可以毫無芥蒂地使用同一只酒杯飲酒。那么,作為這份友誼的證明……”他看向馬庫斯,“沃特拉的國王,我將把我的女兒——亞爾巴龍伽的明珠,蒂瑪交給你。她會給你生下孩子,流著拉丁人和伊特魯里亞人共同血脈的孩子。”
馬庫斯一下子愣住了,隨后臉上便出現(xiàn)了無法抑制的狂喜。
其他人也有些意外,但英俊的國王和美麗的公主這幾天有機會就黏在一起,全城的人都知道了,所以這個結果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
熱烈的歡呼聲爆發(fā)了出來,年輕人都簇擁到了馬庫斯身邊,爭相向他祝賀。
可是最應該祝賀他的那幾個人卻都躲在角落里,氣氛陰郁。
唯一覺得還不錯的凱厄斯看到其他人的反應也斂去了笑容,“你看起來并不高興。”他疑惑地看向安琪,“之前你還在琢磨怎么幫他求婚呢。”
“只是……算了……”安琪嘆了口氣,“這種事情蒂瑪應該更清楚,他們相愛,不是嗎?會是幸福的一對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我們的計劃?馬庫斯要是知道了……”她迅速轉移了話題,努力地壓下心中的不安。
“不會。”阿羅肯定地說,“正式的婚禮應該在沃特拉進行,馬庫斯得把蒂瑪帶回去,這邊陪送的嫁妝也一起……”
“我當然也要陪她去,作為陪嫁的一部分……”薩菲西亞用諷刺的語氣說,“所以看不成熱鬧了。歡迎你們到時來沃特拉做客,順便告訴我事情的經(jīng)過。”
“那邊的事就交給你了。”阿羅接著說,“只要我們封鎖好消息,他們也許直到一年后才會知道出了什么事。
“的確。”安琪有些恍惚,沒有電話,沒有郵政系統(tǒng),連一條像樣的路都沒有,有些人也許一輩子都不知道一百公里外是什么樣子……在這種意義上,戰(zhàn)爭也算是促進了各地間的交流吧,當然,和平的貿(mào)易就更好了,“但他終究還是會知道。”
“不用擔心。”凱厄斯冷冷的看著遠處的阿穆留斯,露出了帶著殺意的艷麗微笑,“就算是馬庫斯,也不會為一個死去的岳父大動干戈的。”
“而且……蒂瑪其實也不喜歡他——沒有誰會喜歡他。”阿羅一直愉快地微笑著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某種扭曲的憎惡,“如果知道他死了,整個城市都會把這一天當成節(jié)日的。”
“戰(zhàn)爭結束了。”安琪用一種很虛幻的語氣說,“人民不需要一個強硬的暴君。他們是現(xiàn)實的,會把一個人捧上神壇,也會在第二天把他棄尸荒野。不過他們都是膽小鬼,沒有膽子站出來,羊群需要一只頭羊領著他們前進……可惜,他們等來的是狼。”
“狼人在滿月之夜真的是無敵的嗎?”阿羅好奇地問道。
“差不多。”安琪想了想,“銀器會讓他們有所顧忌,但殺死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在建立羅馬城之前,他們還是活著的比較好。
“他們很強大。”阿羅若有所思地說,“但真的不算聰明。”
宴會依然異常熱鬧,馬庫斯遠遠地看到了他們,便高舉起酒杯,于是,每個人都迅速地換上了完美的微笑,同樣舉杯慶祝。
“明天就要告別了。”安琪嘆了口氣,她真的很喜歡馬庫斯,在其他人的對比之下,他根本就是個天使。但很顯然,好人的運氣不一定好。
“反正我們在婚禮上還會見面的。”薩菲西亞并不知道她在擔憂什么,意興闌珊地說,“也許我也應該順便找個丈夫嫁掉,伊特魯里亞人中也是有幾個像樣的男人的,而且他們也很尊重女性……”
阿羅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轉移話題說:“好吧,你們明天早上都會走,所有的伊特魯里亞軍隊都會離開,只有我留在城里。你大約什么時候能有消息,凱厄斯?”
“中午我會以帶軍隊回薩賓的名義向馬庫斯告別,然后……”凱厄斯有些不情愿地說,“去和那群該死的狼匯合。”
“我留在這邊……”阿羅有些擔憂地說,“其實我應該把蒂瑪送到沃特拉的,我是她的弟弟,可是……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我看到了狼群……”第二天早上,在同家人告別的時候,蒂瑪憂心忡忡地對阿羅說,“闖入亞爾巴龍伽的狼群,它們會摧毀一切,請告訴父王,讓他小心……”
“我會的。”阿羅一臉誠懇地答應著。
“你留下也好。”蒂瑪凄然一笑,“盡量幫幫他,無論如何,他是我們的父親……我有不祥的預感,我再也不能為這座城市做什么了。”
“你想的太多了。”阿羅安慰著她,“畢竟要去那么遠的地方,不過馬庫斯是個好人,他會好好照顧你的,凱厄斯和愛絲諾朵拉也會去……有機會的話,我也會趕去……我聽馬庫斯說了,他將為你舉行伊特魯里亞有過的最盛大的一次婚禮,你也將是最漂亮的新娘。”
“婚禮嗎?”蒂瑪勉強露出了期待的微笑,但眼睛里卻充滿了悲傷,“我總覺得,這幸福來得太容易了,好像是做夢一樣,隨時都會消失。”
在車隊的一角,安琪揉著太陽穴,猶豫了一會,對吸血鬼兄弟說:“保護好他們,但如果實在不行……就逃走吧,至少要回來送個信。”
“遵命!”
在七弦琴優(yōu)美的樂聲中,亞爾巴龍伽人不舍地送走了他們珍藏了十六年的美麗明珠。英俊的國王站在戰(zhàn)車上,挽著他的新娘,初生的太陽為他們鍍上了燦爛的金色,他們臉上那幸福的微笑好像可以如同奧林匹斯山上的神袛一樣不朽,至少,當時人們是這樣認為的。
傍晚,一群全副武裝的男人出現(xiàn)在了城門口,領頭的兩個高大的青年長得一模一樣。
那一夜,埃涅阿斯建筑起來的城市在凄厲的狼嚎中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