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結束了,安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舒服過,不用動一根手指,就這麼靜靜地躺著,完全放鬆,簡直可以一直這樣到世界末日。
突然,已經熄滅的餘燼重新燃了起來,灼燒感回來了,沒有之前那麼嚴重,只是全部集中在喉嚨處。她是那麼的乾渴,彷彿可以喝下半條阿爾諾河,不,自己現在需要的不是水,而是更加美味的……
眼前出現了美國婦人驚恐的臉龐,安琪打了個冷戰,不是因爲同情,而是因爲……她在渴望,渴望婦人血管中的紅色液體。
——天使們俊美的臉龐扭曲了,如同野獸一般撲向他們的獵物。
安琪明確地意識到,自己也成爲野獸之間的一員了。
誘人的甜美氣息從某處傳來,她剛剛一動,根本沒有費力,便輕易地躍到了房間的另一端。
那是一塊殘破的藍色布片,除了灰塵之外,上面還有著暗紅色的污漬。
哦,自己的血。
打量著粗糙的棉布纖維,安琪很遺憾地嘆了口氣,著是自己最喜歡的一件T恤,很舒服的……等等……
她驚恐地低下頭,然後陷入了石化狀態。
好吧,她比夏娃強上那麼一點,不過,現在掛在身上支離破碎的纖維製品就算說是比基尼泳裝也十分勉強。
還好這房間裡沒人,可是明天(?)那兩個令人很不爽的女吸血鬼就要過來了……安琪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嚮導小姐那厭惡和不屑的眼神,好像自己是被撿回來的飢餓的髒兮兮的流浪狗……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牆裡面傳出,是老鼠嗎?她本能地毫無聲響地躍了過去,動靜是從石牆的一條寬寬的裂縫裡傳來的。她站在旁邊,等待著,同時陷入了絕對的靜止中,好像是一座石雕。
很快,齧齒動物特有的小巧面孔和明亮的黑色眼睛便探出了牆縫,那是一隻棕紅色的毛茸茸的小動物。
樹木的清爽氣味傳來,真好,她對那溫暖的小東西沒有什麼胃口。安琪一下子放鬆了下來,開始饒有興趣地觀察起面前的不速之客。
它從裂縫裡伸出了頭,扒著石頭的邊緣,好奇地四下看看,然後笨拙地探出身體,緊接著,小小的爪子一滑……“撲通”,一隻圓滾滾的棕紅色毛球從一米左右的高處摔到了地上。
看樣子,它完全沒有受傷,若無其事地打了個滾,伸展開身體,蹲坐在地上,高擡起頭,機警地四下看著,得意洋洋地甩動著毛茸茸的大尾巴……
什麼!?安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隻胖的像球一樣的動物是一隻……松鼠!?
沒錯,無論是土撥鼠還是豚鼠都不會有這麼漂亮的一條尾巴的,可是,那靈巧而輕盈好像會飛的樹上精靈和這個胖的從牆上摔下來的笨拙毛球居然是同一種生物?
這世界真奇妙。
小傢伙好奇地打量了安琪一眼,便匆匆忙忙地朝前方跑去,那裡躺著安琪衣物的另一塊殘骸,很快,幾塊扭曲的果仁巧克力滾落了出來。
松鼠小小的爪子撕開了包裝紙,挖出圓圓的榛仁,捧起,咔嚓咔嚓地啃著,滿臉的心滿意足,得意洋洋地翹著蓬鬆的尾巴。看著它,安琪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喉嚨間的灼熱似乎不再那麼令人心煩意亂了。
不管心臟有沒有在跳動,既然感覺到口渴,就說明自己還活著,還要求什麼呢?
好好的,努力的活下去吧。
輕快悅耳如同風鈴一般的笑聲在房間裡迴盪,幾秒鐘後,安琪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笑聲。
聲音……改變了——謝天謝地,幸好她已經把金庫裡的東西都寄走了,否則聲控系統無法識別,自己豈不是得哭死。
搖了搖頭,安琪朝松鼠走了過去。小東西沒有逃走,蹲著原地,一邊啃著榛子,一邊盯著她,大尾巴甩來甩去的。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到了它的脊背,指尖的感覺異常的敏銳,微微顫動的毛髮,流淌的血液,細小的骨骼,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胖乎乎的小松鼠卻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好奇地轉頭嗅了嗅安琪的指尖,嘴裡卻一秒也沒有停下,圓圓的榛仁很快便消失了,它又彎腰伸爪子撿起來第二個。
看它吃的這麼開心,安琪也撿起來一塊巧克力的碎塊,放進嘴裡。
味同嚼蠟!她做了個鬼臉,曾經感覺那麼香甜的味道現在卻對她變得敏感的味覺系統沒有一絲一毫的吸引力,冰冷的體溫根本使巧克力融化,記憶中的絲滑口感看來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她勉勉強強地把巧克力嚥了下去,喉嚨更渴了。
放著巧克力的布片是運動外套的一部分,雖然袖子已經成了布條,但比她身上掛著的纖維要完整得多,內袋裡則放著她心愛的錢包。
觸到了皮革製品的表面,安琪鬆了口氣,緊接著,便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收藏版古奇的表面有著整齊的四道切口——哦,是五道,側面還有一道——連帶裡面的紙鈔和信用卡,一切都慘不忍睹。
再加上她杳無蹤跡的揹包——她快破產了!
謝天謝地,信用卡的磁條還沒有損壞,只是缺了一個角,多了兩道劃痕。不過現在她能去銀行補卡嗎?
她的銀行經理不是被嚇死,就是被黑手黨□□。
一顆小小的玻璃製品從布片的縫隙間滑出,儘管事出突然,但還沒有等它落下,安琪的手指輕易地捏住了它。
那是一隻拇指大小的細長的水晶沙漏,原本是被安琪用銀鏈掛在胸前的,但那根銀鏈……她四下一看,在幾米外的另一塊布片上看到了一道細長的印痕。
“這是神仙教母給你的禮物,愛絲諾朵拉。”媽媽如同少女般天真愉快而又帶著幾分誇張的聲音在安琪的耳邊響起。
“那個時候,後面的貨車一下子撞到了車尾,‘砰’地一下子,我就飛了起來,好像做夢一樣哦,上面是蔚藍的天空,下面是波濤洶涌的大海,我以爲我們要飛著去天堂了,不停的祈禱著。啊!肯定是上帝迴應了我的禱告,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安安全全地坐在了軟軟的沙灘上,一個非常非常美麗,散發著光芒的仙女就站在我面前,對我微笑著。我一下子看呆了,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她彎下腰,溫柔地對我說,我沒事了,一切都很好。我就覺得身上一點都不痛了。然後她給了我這個沙漏,作爲即將出生的你的禮物,她說你一定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還給你起了名字——愛絲諾朵拉?烏爾德。我想謝謝她,可是就在那時,她全身都發出光來,消失了,回去天堂了……”
那女人根本就是哪個好心的護士吧!安琪對於這個故事一直不以爲然,堅持認爲那是媽媽摔昏了產生的幻覺。
反正,媽媽後來爲此畫的那幅畫簡直就是《受神啓的瑪利亞》的兒童卡通版,一個女人虔誠地跪在地上,站在她前面的“神仙教母”穿著很誇張的華麗長裙,一頭長長的金髮,頭上掛著光環,就差一對白色的翅膀了。
不過這件事對安琪來說倒是後果異常嚴重。
愛絲諾朵拉——這個又長又繞嘴的名字伴隨了她出生後的整整十八年。想一想,當老師罰寫名字或者填什麼正式表格的時候,愛絲諾朵拉?烏爾德?安吉麗卡?奇維塔韋基亞?佩爾戈拉——這種囉嗦又古怪的名字會給她帶來多少麻煩。
直到大學二年級時,爲了還債進入黑市謀生,西爾維奧建議她使用化名,她才興高采烈換上了更加簡潔的“安琪”。
不過安琪卻一直很喜歡另一件禮物,這隻水晶沙漏,當她看著如同鑽石般璀璨的沙粒流下時,總會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好像看到了時間的流逝。
她習慣地顛倒沙漏,可是沙粒卻沒有如同往常一樣流下……一半的沙粒在上面,一半的沙粒在下面,中間是閃爍著光芒的細線,就那樣凝固了,變得敏銳的視力使得她可以數出每一顆沙粒,數出那小小晶體的每一個棱面,可無論怎麼搖動,它們都完全沒有移動,在其中的一端,有那麼幾粒沙子甚至保持著濺起的痕跡,懸浮在空中,好像是晶瑩剔透的的星辰綴在夜空中。
沙子落下,濺起,然後停滯了。
沙漏的時間停滯了。
她的時間也停滯了,停滯在了死亡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