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奧西里斯并不是萬能的！
這點安琪可以肯定。
是的, 他可以控制她，但并不是在任何情況下。
在視線所及的范圍內(nèi)，奧西里斯可以完全地控制她, 發(fā)覺她的想法, 隨時查看她的記憶。不過他們兩個的思想也不是隨時連接的, 如果奧西里斯的注意力不放在她身上的話, 他當然不會知道她在想什么——事實上, 他根本不會關(guān)心其他人在想什么，除了安琪之外，所有人的思想對于他都只是多余的打擾。看到他之后, 安琪第一次覺得活得時間太長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無聊到花上幾百年研究怎么使自己睡覺……
如果安琪離開了奧西里斯, 在一定距離內(nèi)——比如說城堡的范圍內(nèi)——她仍然可以通過類似心靈感應的方式和他交流, 仍然是強迫中獎的形式, 但聽從命令行事和每一根神經(jīng)都被完全控制畢竟是兩碼事。她另兩位女巫小姐之間的交流也是一樣的形式，雖然基本都是單向的。
距離越遠, 奧西里斯的控制越弱，之前在接近村莊的時候，他只能下達一些簡單的命令，所以，安琪完全有理由相信, 在離開的足夠遠后, 她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思考了——對于一個整天做白日夢思維活躍到脫線的“藝術(shù)家”來說, 連想什么都要小心謹慎的計算大概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
所以, 當安琪站在多瑙河畔, 發(fā)現(xiàn)她和奧西里斯之間令人窒息的連接感已經(jīng)消失殆盡時，不由得很有大笑一場或者大哭一場的沖動。
不過即使腦袋里面已經(jīng)不會隨時冒出一個聲音, 她也必須遵照奧西里斯已經(jīng)下達的命令行事。最糟糕的是，這些命令是直接塞進她腦袋里的思維，而不是很好找出漏洞的單純語言。也就是說，她無法讓自己的身體作出任何違反奧西里斯意志的行為。
這根本就是電腦病毒！！！
發(fā)現(xiàn)自己正不由自主地琢磨著怎么盡快過河，繼續(xù)旅程，去沃特拉……安琪的輕松感立刻煙消云散了，那種陰魂不散的被注視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
她不安地掃視了一下四周。
錯覺！
一定是錯覺！
她離奧西里斯至少有五百公里了。
接到奧西里斯冷酷的命令后，安琪一刻都沒有停留，當即帶著其他八個吸血鬼離開了城堡，走最短的路線——直線前往沃特拉。
令安琪吃驚的是，埃維莉娜居然也是奧西里斯的收藏之一，她之前一定是躺在那些棺材里的。因為她也像其他吸血鬼一樣沉默而又面無表情，所以習慣了她母親一樣溫暖友善微笑的安琪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朋友。直到此時，她的心情放松了下來，開始有興趣打量自己的同伴，才從一群差不多一模一樣的俊男美女中辨認出埃維莉娜來。
一想到在未來她會永遠地失去這位善良溫柔的女子，安琪有些惆悵地擁抱了她纖細的身體，但埃維莉娜溫婉秀麗的面孔沒有一絲觸動，仍然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安琪突然覺得有些冷，悻悻地放開了她，有些沮喪地看著其他人。所有的吸血鬼都像木偶一樣無趣，薩菲西亞和蒂瑪也許有些別的什么想法，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來，根本沒有辦法給她一絲一毫的安慰。
薩菲西亞唯一有點反應的時候就是當他們走錯路時——安琪發(fā)現(xiàn)她很有人形GPS的潛力，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她都能夠精確地指出沃特拉城的方向。這也就是為什么安琪要走直線的原因。
現(xiàn)在可不是二十一世紀，隨便哪個路邊攤都有詳細生動的旅游手冊和地圖，就算迷失在荒郊野外，手機也可以隨時提供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兩位的經(jīng)緯度和離此最近的道路如何乘坐交通工具是否需要緊急求助等等的信息。
在公元477年，離此最近的地圖大概在上梅西亞行省的總督辦公室內(nèi)……如果在經(jīng)過這么多次蠻族入侵后那個倒霉的行政區(qū)劃還存在的話。
而奧西里斯的收藏里雖然有那么幾幅地圖，但羅馬帝國還不存在時畫的粗糙地圖的價值肯定不在實用方面，要知道，羅馬帝國時期修建的公路網(wǎng)才是歐洲交通的基礎(chǔ)。同理，這些過于古老的吸血鬼很聽話，但絕對不認識路。
如果不是薩菲西亞的特殊能力，安琪恐怕就不得不在找一個人類向?qū)В▋涫澄铮浚┖屯Ｏ聛韱柭愤@兩種根本沒有效率可言的方法中選擇了。
為了不弄濕衣服，安琪領(lǐng)著吸血鬼們沿著河流找到了最近的渡口，唯一的渡船還在河對面，他們也只好等上一會。
蒂瑪走到了安琪身邊，默默地從她的口袋里掏出望遠鏡，拿走了。
安琪努力地計算著羅馬尼亞和意大利之間的時差，假裝自己什么都沒有看到。
吸血鬼不需要休息，不需要睡眠，就算是進食也可以拖上幾天，于是，這段旅行成為了安琪有記憶以來最乏味的一段旅行。用三天時間走差不多一千五百公里，在這個時代也許是奇跡般的速度，但絕對令一個習慣于坐地鐵時也要捧本書的現(xiàn)代人感到無聊，更令一個看到路邊有無數(shù)文物卻不能耽誤時間去研究的文物獵人抓狂——把羅馬時代的華麗遺產(chǎn)留給那些粗魯?shù)墓蛡虮捅人麄兒貌坏侥睦锏幕浇探淌俊?
這絕對是犯罪行為！
不過安琪很快就找出了變通方案，比如說在看到前方華麗的別墅內(nèi)有拆遷行為和并不和平的喊聲時沒有繞道，而是徑直闖了進去，然后發(fā)現(xiàn)一群全副武裝神經(jīng)兮兮的傭兵正分成打架和看熱鬧的兩伙。
吸血鬼在被調(diào)戲時決定采取正當防衛(wèi)的措施……但顯然，在這個年代，傭兵們對于危險和非人類的存在還是很尊敬的，他們?nèi)酉聭?zhàn)利品逃跑的速度令安琪都不好意思去追。
這座別墅顯然不止經(jīng)歷了一次洗劫，剩下的東西大多笨重而又無法搬遷。
地上散落了一些零碎的物品，還有幾具新鮮尸體。
安琪好奇地撿起一枚華美的金質(zhì)圖章戒指，精心打磨的寶石上雕刻著雄鷹和寶劍的圖案以及“羅慕洛”這個名字，再加上包著它的殘破文書上的只言片語……
她傷腦筋地說：“好像……事情變得很嚴重了……”
這是西羅馬帝國末代皇帝的國璽？
幾個月之前，偉大的帝國徹底走到了終點，這枚戒指正是這一切的見證。
為什么它會在這里？
突然有了一種見證歷史的興奮感覺，安琪熱切地看著戒指，她真的很想知道那謎團的真相，失蹤了的只有六歲的小皇帝的命運？
這枚戒指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突然，好像什么東西碎裂了似的，另一個世界在眼前展開……
“……拿走它吧！不要傷害這孩子！我們沒有其他的值錢東西了。”傷痕累累的男人護著幼小的孩童，一個包裹散落在地，寶貴的文書和圖冊被傭兵們粗暴地踩在腳下，嵌著金箔的卷軸被撕碎……
“這東西不吉利！”衣著古怪的老人搖了搖頭。
“它是我的！”傭兵們抽出了武器，砍向?qū)Ψ健?
……
安琪眨了眨眼睛，她又看到了過去的影像……
算了，不要想太多！
……
再一次看到沃特拉城，安琪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覺。
超過一千五百年的漫長時光對于這座小城來說似乎只是一瞬間，在暮色中，它看起來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
隨后，她轉(zhuǎn)過身，有些不自在地看著那些面無表情的吸血鬼，召開了單方面的作戰(zhàn)會議。
“很好，各位，經(jīng)過長途跋涉，我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前方就是沃爾圖里的領(lǐng)地——沃特拉。接下來，我們要遵照主人的命令，毀掉它。”安琪清冽動聽的女高音在瑟瑟的樹林中回蕩著，但因為聽眾的沉默而顯得有些心虛，“首先，我先過去……偵察一下情況。”她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自己的用詞，“你們留在這里，不要動……如果有任何異常，或者一小時后我沒有回來，就自行行事，殺死人類和陌生的吸血鬼，盡可能破壞那座城市。”她的語氣變得平板而又機械，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冷酷的命令。
安琪嘆了口氣，果然，有些東西是沒辦法的，“保護好自己。”她盡可能地提醒道。
她轉(zhuǎn)身朝沃特拉走去，薩菲西亞和蒂瑪自覺地跟在了她身后。
進入小城時，天差不多完全黑了，行人寥寥，不過她們的黑色披風和無聲的動作仍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走到廣場，安琪正打算朝右拐向沃特拉宮，蒂瑪卻朝左拐去。
“嗯？”安琪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在廣場的一側(cè)，矗立著一座哥特式教堂——哥特式？？？
哥特式建筑是11世紀下半葉起源于法國，12～15世紀流行于歐洲的一種建筑風格……
現(xiàn)在是5世紀，所以……
仔細看看，其實那座教堂的主體還是羅馬式建筑的石柱和拱券結(jié)構(gòu)，但大概是由于小城的空間有限，無論怎樣都體現(xiàn)不出來那種寬闊宏偉的布局，只好借鑒了哥特式建筑的尖頂和垂直線條，使得建筑的形制顯得更加高挑優(yōu)雅。
想也知道，這棟建筑是怎么回事！
安琪一邊追上蒂瑪，一邊覺得萬分荒謬，吸血鬼居然去建教堂……
仔細想想，確定基督教合法地位的米蘭敕令僅僅在一百多年前才頒布，而正是因為西羅馬帝國的積弱和滅亡，羅馬教會才提高了自身的地位，擴大了影響力，進而在6世紀得到了羅馬的統(tǒng)治權(quán)……
從外部看很難想象到的寬闊殿堂展現(xiàn)在眼前，朝上收縮的優(yōu)雅線條仿佛直通天堂。教堂并沒有完全完工，壁畫和裝飾都還是半成品，但掩飾的很巧妙，很好地襯托出了一種樸素的神圣。
想到這巨大的建筑十有八九是自己的作品，安琪幾乎是飄進了教堂。
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男人正站在圣壇前，仰望著穹頂。
是馬庫斯！
安琪訝異地看著這一幕，和她記憶中那個宛如幽靈一般的絕望男子相比，面前的人看起來實在是很正常，就是有點過于……神圣化？俊美面孔上的那種悲憫和溫柔的表情使得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真正的天使。
“愛絲諾朵拉，你回來了？”他迎向安琪，驚喜地說道，“我們一直都很擔心你。可惜凱厄斯上星期離開了……這是你的朋友嗎？”
他猛然朝前走了一步，幾乎和安琪平行，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身后。
“蒂瑪？是你嗎？”和幾乎失控的動作完全相反，他的語氣是那么的輕柔而又微妙，好像只要稍微大聲一點，這一切都會像氣泡一樣破裂似的。
安琪想要轉(zhuǎn)身讓出地方，卻一下子僵硬了，馬庫斯差不多是挨著她，黑發(fā)之下的白皙脖頸就在她的眼前，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夠折斷……
殺了他們！
冰冷的話語在她的頭腦中回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
以吸血鬼的速度，即使是盡量地小心謹慎，這短短的幾十厘米的距離也用不上十分之一秒。
她的指尖觸到了那順滑的黑發(fā)。
然后，一只仿佛是突然出現(xiàn)的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幾乎是同時，她的另一只垂在身側(cè)的手也被抓住了，然后那手臂順勢用一種溫柔而又堅定地動作緊緊地攬住了她的腰。
她陷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耳邊傳來了一聲輕嘆：“寶貝，偷襲這種事情真的不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