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他忽的苦笑一聲,暗忖自己怎地愚笨了?
一念未畢,忽見身旁葉孤鴻身子驀地前傾,“嗖”地一聲跳了下去。他不禁“啊”地叫了出來,心道:他竟然真的跳了下去!他活夠了!
就在葉孤鴻身子完全消失的剎那,桑境炅突然聽到一句話從他口中傳出“要活命的就跳下來。”
去你奶奶的紫菜魚皮!要活命的就跳下去,你當我和你一樣瘋了,他心中暗笑。
傻子,對,也只有傻子才自尋死路。他將頭轉過來,對著追風道:“追風道兄,你打算——”話剛到半,忽見追風身一前傾,亦跳了下去。
“瘋了,瘋了,”他大叫道:“全都瘋了,都是瘋子。”驀地轉身向後躥去。
追風身在半空,心中長嘆:馮兄、師弟,總算沒有落下你們,追風陪你們來了。師傅,恕弟子不孝,不能給您老送終了。
他閉上雙眼,直待落下去摔個粉身碎骨,從此不再有世人煩惱。
此念方畢,忽聽“噗”地一聲,身子似撞上了何物。
他本是下橫著跳下,此刻左半身先觸洞底碰上了那物,頓被撞得痛如肝裂,左臂更如粉碎了般,又覺脖頸一涼,似是碰上了滑膩冷涼之物,但他終究不知那是何物,因爲他已痛的暈了過去。
追風直覺身在一張軟席上般舒坦爽快,驀地軟牀不見,又似身在半空,直覺身子輕飄飄地似被何物黏住不放。睜開眼來乍見上空飄下一道白影,如鬼似魅,憑空向他移來。
他驀地驚顫萬分,手舞足蹈,直欲將身體動起來,奈何無論怎樣搖擺晃動,後背被那物黏的緊固無法動彈。
這可怎生是好?眼見那物已飄到了眼前,終於瞧清楚了,但,這哪裡是物,分明就是一個人嘛,像門主,對,就是門主,他大喊一聲“簡師叔”。
不對,他心中念頭又起:門主不是失蹤了嗎,怎會在這裡?當下,他又瞧了那人一眼,“呀”臉變成了,變成——啥也不是,他竟沒有五官,他,他明明是身著道袍,身材同簡門主一模一樣。他——
驀地追風大叫一聲,醒了過來,手心按捏一把汗,心道:原來方纔不過是一個夢。他用沁滿汗水的右手擦了擦臉上的汗珠。
這是什麼地方?環視一週,只見四圍都是用厚石砌的,直如一座墳墓。追風微一用腦,驀覺頭痛欲裂,怎奈無法想起今日之事了。
他本欲雙手撐地坐起來,左手稍一使力,乍覺痛入骨髓,再難移動,只繼續躺著,心中一個念頭不斷衝擊著他的腦波:到底我身上發生了何事?我是不是入魔了?
正想得入神,忽聽一聲叫喚道:“追風道兄,你醒了。”
卻是葉孤鴻反手提著劍走了進來。但見他右手倒扣驀地一掄長劍“唰”地扳了個大圈。
追風乍見這一動作,心中驀地一緊,顫聲問道:“你當真是葉孤鴻?”
葉孤鴻“哈哈”一笑道:“追風道兄真會說笑,不是葉某又會是誰?”忽又語聲一轉,笑道;“怪了,怪了,道兄開口不問這是何處、怎會來此之類的話,竟突然問起了這個。嘿嘿,這——”
突見追風臉色變得青紫,像是強自忍著一種衝動,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彷彿是要用目光從自己身上切下一塊肉似的。
過了良久,方纔聽追風又問道:“你,你當真會屈指三環?”
葉孤鴻有一種聽聞了天下間最可笑的笑話般的感覺,但是他卻沒有笑。相信當有人問你你是否會使你的成名絕技時,你一定會笑他是一個瘋子。
但葉孤鴻卻不這樣想,他從來不會認爲這是無稽之談,尤其當這個人對你有莫大誤會時。所以這回他保持了沉默。
追風雙目變得如火焰般熱辣,他直待對方說一個“是”或點一點頭,就不顧一切地猛撲上去——哪怕這樣對他的傷害只是微乎其微,哪怕自己命喪他手,哪怕——但對方給他的回答是沉默。
等待往往是痛苦又寂寞難耐的。但兩人卻安靜地坐在那兒,將等待當真是一場排闊而又苦澀的大餐。
也許過了很久,葉孤鴻總算開口打破了沉寂“這裡是地下巢穴,葉某已查過了,此穴左廂是一條大甬道,想必是直通墓外的。閻照功駐此五載有餘,必然對這裡瞭若指掌,眼下他若調養好內傷,我們再走就來不及了。”
說完這些話,他忽地起身走了出去,行了幾丈,忽地停住,沉默片刻方道:“貴門主絕非葉某所害,因爲那時葉某不在京郊。不過我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說完了這些話,他才疾步出洞。
追風整了整衣角,直到再也聽不見葉孤鴻的腳步聲,方纔站起,轉身,然後便瞧見了橫在身前丈許處的一個陰影。
這陰影便如鬼魅般附在突出的一塊巖石上,身形像人卻又漂浮不定,只不知是何時又如何到來的。
追風不禁倒抽了口涼氣,即便是身於道家,多年的道術修養,使得他臨敵心境平靜了許多,但仍是有些心虛地道:“你是誰?來此有何目的?爲何攔住我去路?”
他一連串問出三句話來,但那陰影直如未聞,全身仍自飄浮,似無半絲生氣般地掛在巖尖上。
暗道本一通黑暗,卻不知哪裡出現零星的光亮,恰巧照在了追風立身處。這下他看不到黑影,但全身卻全部被黑影籠罩住。
追風直如被人透視般的感覺,驀地拔劍向陰影刺去,口中道:“莫怪貧道無禮。”
話音方畢,劍已觸上陰影正中,追風心中一喜,右手長劍驀又送上半分,將陰影刺個對穿。追風心下稍安,心道:原以爲是什麼武林高手,卻原來是自己眼花了。當下,撤劍回鞘,轉身向大甬道踏去。
只因他走得太急,竟未發現那陰影飄了下來,進入了光亮處,慢慢地露出一張老臉來。此刻可清楚地看到他那老臉上正掛著一副詭異的、惡毒的笑容。
追風本來一直向前走著,心裡默想著方纔的怪事,約行了幾里路,忽大叫一聲:“不對。”驀地轉身向原路奔回。
因爲他想到了一點:方纔手中的劍刺中那陰影時,分明感覺不到有物被刺中。
追風輕功本來不佳,但一念及此事,腳下大力猛生,竟比平日快了一倍不止。
幾裡之路,他只用半盞茶功夫便趕到了,但他立時便傻了眼,因爲方纔立身處是一片空蕩,不僅陰影,甚或連方纔的幾點亮光都憑空消失了。一切又是那般靜謐,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追風愣了片刻,忽地淡淡一笑,似自言自語道:“一切隨緣去,去逝莫再還,還來憂楚甚,甚至惹心衰。”一面嘆息,一面搖首而去。
葉孤鴻情急出洞,倒不是爲了肚子逃生,因爲他要去追一個人,一個虛僞、奸詐、自私、卑鄙的小人——桑境炅。
原來,當葉追二人跳下洞穴後,桑境炅一人發了瘋般向外奔去。就在這時,他忽地聽到有腳步聲正在靠近,不用想也知道是閻照功調息好傷口又進了來。
他心下驚悚萬分:跳下那洞穴,頂多是摔死,可若被閻照功抓住,當真不知他會如何對付自己。江湖人稱他爲“玄神”,可誰不清楚他其實是心計頗深的僞君子,當年天香大戰,便是他使詐方纔贏得香菸閣主半招,從而除掉了身平勁敵。
耳聽腳步聲愈發清晰,桑境炅無際多想,一個飛掠到了那個斗笠大小的洞口。
閻照功耳聽洞裡有腳步聲,疾步奔進,恰見到正立於穴口瑟瑟身顫的桑境炅,不禁“哈哈”大笑道:“小子,你竟想自尋死路,老夫就成全你。”手一揮,便欲撲殺過來,忽聽桑境炅略帶哭腔的語聲“玄神,等一下,我——桑小子有話跟你說。”
閻照功“哦”了一聲,頓住手形,厲喝道:“有什麼話趕緊講,老子等著去擒那小子,別誤了老子大事,否則誤了時辰,老子扒了你的皮。”方纔與葉孤鴻的打鬥,他吃了大虧,心下鬱悶非常,兇性立時大露。
桑境炅誠惶誠恐地道:“玄神蓋世武功,要擒那小子易如反掌。只是現下已沒有必要了,因爲他方纔已從這跳了下去。”
“什麼?”閻照功驚異萬分,“他——他竟然能尋著這個洞。好,好,好,不枉老夫將你當成對手。哈哈!”聲若驚雷,直震得四壁巖塊藪藪撲落。
桑境炅只覺耳膜生痛,身軀震顫,心中卻是奇異非常:這洞口本就顯眼,能尋到又有何難?去除馮大,老子我纔算是第一個發現的人,怎麼單單誇他?他心裡這樣想想,當然不敢說出來。
他實不知,大人物間的言談凡人們本就難懂的很。
閻照功笑了片刻,忽地“冷眼”如劍般掃向他,語氣總算平緩些,道:“你方纔說有話要講,究竟還想說些什麼?”